通州知县张兆明当日并未出现在叛乱之地,待姚羡将相关人等收押入牢,再要去寻人,已如大海捞针,茫茫然不知所踪。而张兆明潜逃在外,通州知县府衙一时人去楼空,只剩下一班不知所措的衙役,姚儇只好临时任命一名下属官员暂为代理知县一职。
避开谭家庄之案不提,姚儇犹豫一会,还是写了一封密信给昭明帝,将和平教之事在信中交代得清清楚楚,命人连夜送去了京都,这才松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脚步回了卧房。
她本以为可以歇息片刻,却看到案头上新送来的信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将那信筒打开,拿出其中的密信,勉强看了起来。
密信是萧慕航从京都送来的,上面除了说明如今京都的局势外,也提到了张兆明在京都的家眷,都已不知去向。萧慕航虽然派了人日夜盯着,却还是晚了一步,待他发现其中的诡异时,那宅子已经空了,张兆明的家眷应是被人暗地里带走了,至于是何人将其家眷带走,又是带到了什么地方,都不知晓。
这么明显的保护之意,若不是在通州消息灵通,又如何能将人带走得这么及时?显然,这个张兆明并非普通官员,而是效力于某个势力的。而这所谓的家眷保护,说不定就是胁持与威胁,而在张兆明背后的真正指使人,究竟是谁?
姚儇左思右想,心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候选名单,也猜不准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萧氏,还是……
以萧氏的立场,阻止她去查谭家庄之案,尚在情理之中,但张兆明与和平教之事,绝不可能是萧氏的手笔。再说,萧氏那几个老顽固思想守旧,韬光养晦还来不及,只要不触及家族利益的底线,又怎么可能做出这般偏激之事?
到底是谁有这样的深谋远虑,在偏远的通州早早布下棋子,仿佛预料好一般,实在神秘莫测。
事情果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姚儇皱着眉头,将那密信扔在榻旁的火盆里,看着那火焰中渐渐化为黑灰的纸片,微微叹了口气。
她实在抵不住倦意,就眯着眼倚在软榻上小憩了一会,不过堪堪睡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秦衣衣轻巧地进房中点了灯,便又出去了。她很快去而复返,端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进了来:“主子,该用膳了。”
如今姚儇味觉全失,吃什么都是同样滋味,兼之事务繁多顾不得饮食,干脆以药当饭,一日三餐都是药膳。姚儇难得的配合,秦衣衣也乐得多做些进补之物,这样日日吃下来,姚儇简直有些怀疑,自己非但不如料想般的瘦了,腰间更像是多了几分丰腴。
她一见那盛得满满的汤碗,就下意识地摩挲了几下自己的腰肢,摸到几处饱满的肌肤,更是认定这是自己发福的前兆,不由恹恹说道:“衣衣,我好似又胖了些,你这药膳里到底放了多少好东西。”
秦衣衣瞧着自家主子在那大惊小怪,不以为然。十几岁的少女,总是会为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纠结,其实旁人又哪里会观察地这样细致,连你今日是否换了新耳环,腰身是否又宽了一点,这些再小不过的事都看得清楚。也只有少女自己会患得患失,生怕被人瞧到了什么不妥。
但这种少女的微妙心思,出现在自家主子的身上,未免又有点儿诡异。
秦衣衣又看了一眼正用手指认真丈量着腰身的少女,确信自己并未看错,只觉得越发诡异,口中却是催促道:“主子再不喝,这汤药就要凉了。”
姚儇仍是一副萎靡的模样,摆手道:“我不要再喝这东西了,都快成街边的小胖猪了。”
秦衣衣扑哧一笑,惹来姚儇奇怪的目光。
秦衣衣边笑边说道:“主子许是不知,这猪除了买卖,是不随便出门的,平日里都住在专门的猪舍里,这样才可多长些肉。”
她家主子金枝玉叶,身份金贵,从小到大见过的小动物,唯有外族进贡来的波斯猫、狮子狗这类冰雪可爱的宠物,一直以来,都以为世上的动物无论贵贱,都是要娇贵着养大的。
在京都时,长公主殿下虽然常混迹民间,但那都是奔着美食去的,花楼酒肆去了不少,并未真正接触过底层百姓的世界。是以,她根本不知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猪舍,只当农家养猪都是要牵了到外头遛弯的。在这些方面,这位公主殿下其实所知极其贫乏,富贵者不知民间苦,君子尚不入庖厨,何况是当今身份最尊贵的皇女?
姚儇面上却一片严肃,煞有介事道:“原来如此,我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衣衣,我总说要富民强国,但却对民间百姓的生活一无所知,这是否有些可笑,甚至可悲?”
秦衣衣不知如何回答,她想了一想,说道:“主子无暇顾及这些,并非不问民间疾苦,而是有更要紧的事要做。要达到同样的目的,手段可以有很多种,这就是殊途同归了吧。”
“好一个殊途同归!”姚儇眼眸一亮,由榻上坐起身来,目有赞赏:“便是不懂这些民间之事,也能让一国强盛,而关键之处,就在于那些放到各机关的官员,是否能各司其职。”
姚儇后面的话,秦衣衣听着又有些糊涂了,她只管尽责让自家主子喝下了那碗汤药,治国之道,她听过便罢,也不会多想,更不会多说。而姚儇,却觉得她这种性子也不错,秦衣衣在她身边呆得太久,身上早已打上了公主亲信的烙印。她所知越少,将来的危险也就越小。
喝完汤药,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又是一日将逝。面前有悬而未定之事放着,姚儇心里总有一点不痛快。她略一思索,还是让秦衣衣去唤了周华容,要与他一同商量事情。
周华容进入姚儇房中时,已是夜幕降临。他心中不由想道,似乎每次受殿下的召唤,都是在晚间甚至夜半这类暧昧的时刻。这日夜颠倒的坏习性,与常人反之,不免有误正事之嫌,以他看来,还是改一改的好。
周华容在皇子学苑时,为人严厉,一视同仁,非但教习文章策论,也兼作起居教习,简而言之,就是代替圣上来管教皇子皇孙的生活习惯。诸多皇族子弟的不良恶习,都是由他亲自矫正的,姚儇的坏毛病其实很多,但她在学苑呆的时日太短,周华容还来不及有所应对,她就抱病休养去了。
然而,当年姚儇不过是靠着父皇的纵容,才能逃过周华容的管束。如今昭明帝是铁了心要让周华容来辅佐她,周华容便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实在不该对这位懒散的殿下太过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