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位子,就真的这么重要么?”
若姚儇一直执着于皇位之争,最后也许会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连暗王也做不得。
这样的资质,却要去做王权的“赌徒”,未免太可惜了。
“呵,你又想要说服我么?我最亲的人、最爱的人,都曾试图说服我放弃这个念头,劝阻我的结局,你也看到了。你便是说到天亮,我也不会有所动摇。周华容,如今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一点么?”
一味的束缚,只会适得其反。周华容当然明白,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少女做无用之功。他微闭双目,忍住差点出口的那句话:皇上已经让你去做未来的暗王,而那太子之位,永远不会属于你了。
“事到如今,就算这是一条毫无意义的路,我也只能继续这样走下去。只要是我姚儇认定的,不管黄泉碧落,不管要付出多少代价,都非要得到不可!”
“旁人只知指责我,说我太过嚣张,说我贪得无厌……周华容,是我错看你了,原来你也不过是个俗人。”
姚儇一张苍白的脸,陷在那包扎伤处的重重白布之中,越发显得消瘦。
自从受伤,她往日引以为傲的好耐性仿佛也消失了。周华容的顽固是一道铜墙铁壁,她突然没有耐心、也没有兴致去打破了。
周华容没有做半分辩解,他看着姚儇那受了挫的消沉模样,心中默默想道,你若是一意孤行,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失望的时候。有些事,越到后面,失望越大。
“罢了,”姚儇连客套的心情也没有,淡淡说道:“你回去歇息吧。只要你答应不向父皇告密这一路上的事,我不会再杀你。”
周华容心中莫名松了口气。他并不愿与姚儇撕破脸皮,也无法将暗王之事告诉她,向来心志坚定的人,一时左右为难。而凭着敏锐的直觉,他总感到姚儇对他的态度中,隐约存在着一些其他不知名的诡异意味,只是详情难知。
他敬佩这位公主的勇气,但显然他也认为,姚儇很适合做暗王的位子,也很适合……做他的主子。
少女静静地倚靠在那处,秀丽的侧脸在柔光中,带出几分岁月静好来。波澜不惊的神情,又消去了这年纪该有的天真稚气,隐隐显出几分威仪。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优雅清贵的皇女,心里会藏着这样惊人的野心。
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周华容凝眉思忖。
不对的,是她身上的那股野心。那野心虽然强烈,却强烈地太过明显,也太过诡异。当说到政事,说到权力时,这少女根本没有一般人会有的狂热,眼底的情绪,过于静谧,以至于完美无缺。
生而为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和立场。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追求一样事物,而姚儇的野心来自何处,他实在猜不透彻。毋宁说,姚儇对皇权的欲求根本就不是出于个人的心愿,这欲望的背后,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虚空。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他看姚儇的目光里,已经带了悲悯。
没有目标的人生,是如何可怕,周华容最为清楚不过。家遭变故,双亲早亡,他也曾带着对人生的茫然,去努力做一个好孙子、好哥哥、好臣子……那种拼尽全力,却仍旧只得到空洞的感觉,即使是心志最为强大之人,也会轻易崩溃。
他已在这少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昔年的影子。
***
周华容出门之前,对姚儇说道:“无论殿下信与不信,其林,始终是站在您这边的。”
他这是以王之辅臣的身份,向着这未来的暗王宣誓般做出了臣子的承诺。
尽管,这位野心勃勃的长公主殿下,对暗王之事还一无所知。
***
这几日,姚儇已经痊愈到可以下床活动了。她喜悦之余,便加紧了处理事务的节奏。她养伤这些时日,搁置下的文书可不少。
也不知如今京都里什么情形了啊……姚儇想道。
那日,她将一众下属痛骂之后,也顺便见到了萧家年轻一辈的那个佼佼者,她的表兄,萧慕航。
萧氏一族与皇家联姻,已成常事,但一直韬光养晦,从不张扬,全族上下都很低调。这样的作风,在皇朝四大家族之中,算是比较特殊的。
萧家人在容貌上,虽比不得以江南为家族根基的李家,却因为与皇家的密切联系,族中人多数都身怀大家气质,容色秀雅,行止矜贵,或多或少沾染了些皇家风范。萧慕航却算是个异类的萧家子弟。
萧慕航容貌文雅,气质上却差了些,非但没有萧家人的那股子贵气,反倒浑身透着浓浓的精明气息。第一眼给人的印象,也许还算是个白面书生,但第二眼之后,有些目力之人都能看出这人的商贾本质。那商贾之气放在一个文雅之人身上,恰好成了商场上的儒商模样。
萧慕航给姚儇带来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姚儇一直在找的药,虽然没有成品,但萧慕航用重金买到了药方,现下只需要一个有本事的药师来制药便可。坏消息是,维京这边虽然将姚儇遇刺的事守口如瓶,滴水不漏,但却防不住大皇子姚晟在京都有所动作。
姚儇此次秘密离宫,依旧用了身体抱恙的理由做挡箭牌,是以朝堂之上众官员未见到长公主身影,也不觉有疑。而姚晟只要随便放出些谣言,告诉有心人长公主微服私访之事,姚儇这一路上就将增添许多“乐趣”。
阿晟这是要正式与我对立了?手段一个接着一个,简直不让人消停。
姚儇不以为杵地笑了笑,心中竟有些吾家亲弟初长成的欣慰。
“谣言止于智者。京中那帮人没几个真正聪明的,乌合之众而已,唯一的法子,只有以毒攻毒了。既然都传出我离宫的消息了,索性就彻底些,给他们下一剂猛药。”
“唔……既然如此,那就告诉那些人,我已经遇刺身亡了。”
姚儇沉吟片刻,目中流露出一分狡黠:她有理由相信,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死讯”,一定能逼出朝中诸人的真面目来。
而萧慕航显然是对这“诈死之计”十分欣赏,笑道:“殿下这主意甚妙,我这便回京都办妥一切。”
他一直觉得,这身份高贵的皇家表妹,最与自己脾性相投之处,就是喜欢将利益最大化。姚晟费那么大力气,却是为姚儇的妙计做了嫁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实在教人心头爽快淋漓啊。
预想着那即将纷至沓来的好处,萧慕航一时笑眯了眼,急急忙忙地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两重一轻,是姚儇定下的暗号。自从富贵客栈里出了奸细,姚儇就在这些事上多加了些谨慎小心。
“进来吧。”
早已等候在外的秦非白推门而入,言简意赅地说道:“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很好。”姚儇颔首,将案上的文书翻了翻,眼中闪过狠厉光芒:“我的死讯,似乎取悦了不少人啊。看来,想要我性命的人,竟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不愧是萧氏出身的暗卫,事情处理得非常利落。整个朝堂的官员几乎都知道了长公主的死讯,而相对于朝堂的混乱,民间还是一片静寂。
这就是姚儇想要看到的局面。
“主子,”秦非白欲言又止,眼里有些担忧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女。
“呵,”姚儇冷笑:“小白,你在担心什么?我既不会害怕,更不会伤心。如果连这样的事都应付不了,我也不必当你们的主子了。”她揉了揉眉心,放缓语气:“告诉其他人,不必有所顾忌,放开手脚便是。”
“是。”秦非白低低应道。
“对了小白,”姚儇叫住转身离开的男子,笑得像往常般温和:“让衣衣去一趟厨房,我今日想吃莲子羹。”
秦非白有一瞬间的迷惑,仿佛回到了在宫中的时光。开遍荷花的太清池、懒散无害的少女、战战兢兢的御厨,不过是昨日之事。但那静谧的时光,此刻想来,竟十分遥远。
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能长久的。
皇朝最后的安稳与宁静,很快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