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冯大哥!”刘香被剧烈的颠簸惊醒,下意识呼喊,当她的眼中有焦距时才发现自己处于一个车厢中,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正玩味地打量自己。
“的确是秀色可餐的妮子,难怪那混蛋会不跟我去陕西。”袁子楚伸出细长的手指,捏住刘香的下巴,左右端详了番。
刘香狠狠摆脱袁子楚的手,缩在车厢角落,惊恐地盯着她:“你把冯大哥怎么了!”
“哟,都快被卖青楼了,还这么关心你的冯大哥。”袁子楚微扬着下巴,轻飘飘道。
“青楼?不!”刘香身子一颤,谁都明白青楼是什么地方,那里的女子个个千人枕,万人睡,但凡有定点羞耻心的女子绝不会干那行当,哪怕是饿得快死也绝不愿意进青楼。
刘香四处张望,可这里是马车,没有地方可逃,而那讨厌的女人还在车内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盘算能把她卖出多少银两。
刘香心中绝望,她不敢想象自己被卖到青楼后会变成怎么样,蓦地,她眼中升起一股决然之意,她绝不入青楼,就是死也要留一身清白。
“哥哥,狗儿,川儿,还有冯大哥,香儿对不起你们了。”凄然低喊一声,刘香就以脑袋扎向离她最近的车厢木掾,这是车厢最坚硬的地方,撞上去铁定受伤不轻,直接撞死也可能。
袁子楚眼疾手快,见她眼中的绝然之意就知道不妙,所以及时抓住了她的肩膀,但刘香的脑袋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车厢,她眼前一黑,又昏迷过去了,好在袁子楚及时抓住她的肩膀,不然这一撞非死不可。
“哎,倒是没瞧出来,还是一个坚贞的姑娘,吓吓她罢了,至于么。”袁子楚将她扶着仰躺睡下,嘴上却嘀咕道“罢了,还是好生待她吧,不然那恶人见她的小情人受了苦,指不定又要发疯了。”
“嘶!”冯云猛地惊醒,下意识抽了声凉气,因为背后传来异常尖锐的刺痛,这种疼痛像触电般袭遍全身,疼得他龇牙咧嘴。
“嘘,不要叫!”一道温和柔软的话落在他耳畔,冯云这才睁开眼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衣着简朴的妇人,作渔家打扮,形容枯槁,面色蜡黄,很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原因。
女子说话的同时还瞅向门帘外,那里有激烈的争吵声,似乎有一群人在为什么事争论不休,吵吵嚷嚷地听不明白,只能听个大概,似乎是为了分东西而争吵,各自争论不休。
外面的人可能是听见女子的声音,闯进一个同样瘦弱的青年男子,这男子面红耳赤,呼吸急促,显然是刚从争吵中出来的。男子衣着简朴,补丁处处可见,但身子却很强健,皮肤麦黑色,肌肉遒劲,乃是常年干事的结果。
“兄弟,你终于醒了,我是张家村人,这是我的妻子,王氏,昨日是我妻子在河中把你捞起来的。”男子匆匆说道,听到房外的争吵更加剧烈,便嘱咐妻子一声就回到外面了。
“他们这是?”
王氏边替他包扎伤口边道:“我们张家村是一个渔村,全村以秦淮河打渔为业,日前,他们一同出河,打到一个古旧铁箱,里面有一些古董,我们有行规,水中打到的散货,见者有份,所以他们才为分配争吵起来。”
“哦。”冯云点点头,这时他的伤口也包扎好了,好在当时他在水中,又拿包袱抵挡了下,所以短箭并未刺得太深,只有一个一两寸的洞口罢了,上药包扎好后,冯云就可以勉强活动身体了。
“我想出去看看。”冯云勉强起身,王氏立刻抄起一根木棍给他当做拐杖用,冯云掀开门帘,透着人群看了他们要分配的铁箱一眼,这铁箱的确是陈年旧物,看上去铁锈遍布,不知在河底沉了多久,铁箱被打开,其中陈放着几件瓷器古董,花鸟鱼纹清晰可见,风格迥异,冯云看得暗暗点头,这些的确是古董,而且应该是元朝时期的,上面的青花与现在的景德镇的青花大相径庭,青花始于元朝时期,早期的青花纹饰简单自然,粗犷而豪迈,有蒙古人的风气,而到了明朝,青花就繁复多姿,形式多样,两者很容易鉴别。
在一众瓷器中,冯云看到了一个很小的花瓶,这个花瓶在众多古董中最小,而且被黑色的杂质遍布,看起来远没有其它几个瓷器值钱,那些瓷器拿到当铺上去兴许还值些铜板,但这个黑乎乎的小花瓶可能就不值钱了。
场上一共有四人,铁箱中则恰巧有八件古物,他们争论的焦点就是,谁也不愿意拿那件黑乎乎的小花瓶,以免吃亏,冯云大有深意地盯了那个黑色小花瓶几眼,而后将王氏拉到一边小声道:“想办法将你丈夫喊过来,我有话要与他说。”
王氏不解,但看冯云不似玩笑就出去唤道:“鲁哥,客人伤势有变,你快进来看下。”
闻言,张鲁不得不暂且放下争吵,进到房中,却见冯若无其事地站着,不由诧异。
“张兄弟,你与我有恩,所以今日送你一场造化,如果信我就听我一言,拿那个黑色的小花瓶,我保证,你会得到更多。”冯云微笑道。
张鲁狐疑,那个黑色小花瓶怎么看也不似值钱的玩意儿。
“鲁哥,你就听着公子一言吧,他是读书人,见识比我们广,信他准没错,再说一直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王氏也从旁劝慰,争吵已经持续整整一个上午了,谁也不愿意拿黑花瓶。
张鲁想了想,最后咬牙道:“罢了,就算吹亏我也认了,反正这箱子也不是我打上来的。”说完就反身回去了。
“大伙安静一下,听我张鲁说一说!”张鲁来到外面高喝了一声,待所有人安静下来接着道:“我家中有客人受伤,需要休息,所以,今天我张鲁就吃个亏,我拿黑花瓶罢了,这样大家都满意了吧。”
闻言,众人纷纷叫好,王氏在房中轻啐道:“就知道欺负我家鲁哥,平时忙里忙外帮村他们照看孩子也不知出了多少心力,现在却尽想着占我鲁哥的便宜,真真不是好人!”
闻言,冯云不以为意一笑,哪朝哪代都是如此,在诱人的利益面前,人的本相才最清晰。
张鲁有些失落地送走大伙,关上门,拎着一大一小两件古物进入房中,大的他好生放在桌上,小的黑花瓶却随意扔在墙角。
“张鲁兄弟,把那黑花瓶拿我看看,再找把匕首来如何?”冯云淡笑着,他决定给这对善良的夫妻一些惊喜。
张鲁不解,但还是依言找来匕首,和着黑花瓶递给冯云。
冯云接过,将黑花瓶抵在地上,在张氏夫妇不解的目光中,以匕首在黑花瓶上刮下,一层一层将沉淀已久的黑色物挂掉,起初,他们还没看明白,不就是个花瓶么,能刮出什么,但紧接着,他们神色骤变,不可思议地盯着被刮出来的一块。
这,不是瓷器,而是,银器!换句话说,这个黑色花瓶就是一个银器!
这不得不令他们惊喜万分,要知道,他们打捞上来的瓷器,再完整也只能卖个二三十铜板,但银器就不一样了,至少这么大个头的纯银花瓶就有足够分量,再加上是银子所铸的花瓶,价值更加不菲,鲁哥眼睛都看直了,他打渔这么大半辈子,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块的银子,王氏也激动得不行,听着书生的话果然没错,所有人都看走眼了,唯独他认出这花瓶价值不菲。
冯云笑了笑,将刮开一部分的花瓶递给张鲁:“东西虽好,但你们也要小心才是,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不然很容易招致嫉恨。”
张鲁会心地点点头,所说的嫉恨,自然就是刚才几个分东西的人,他们如果知道张鲁分到的是一个银花瓶,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几番争吵自然在所难免,甚至更恶劣的事情也会发生。
“多谢兄弟,如果不是兄弟你慧眼识宝,我张鲁就平白错过了真正的宝贝。”张鲁对着冯云不停感激,不停道谢,王氏也连连作揖。
“不必了,你们救了我,这算是报答你们的善心,是你们该得的。”冯云不以为意摆摆手,有些疲惫的坐回席子上,他之所以判断这个花瓶是银质,就是因为这个花瓶的与众不同,在冯云的认知当中,古代的器物只有两种,一种是瓷,却不容易染上水中杂质,一种是金属,众多金属中,最能吸附尘埃的就是银,而在众多古物中,其它古物只附着了少量水中杂质,这个小花瓶却多得惊人,不得不引起冯云的怀疑与思考,加上这个小花瓶,他见其中一人提过,似乎很沉重,在通常的金属中,银的密度仅此于金,入手会十分沉,他这才有七八分确认,小花瓶应该就是银了,在王氏夫妇看起来可能很不可思议,觉得他慧眼如炬,但在现代人来看,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有常识,加上细心,还是可以判断出来的。
张鲁像摸宝贝一般在花瓶上摸了又摸,摸到瓶底时忽地皱了皱眉:“兄弟,这个花瓶的底部怎么有点古怪。”说完,他还拿给冯云看,只见花瓶的底部并不是平的,而是一个半圆的突起,冯云心中一动,拿匕首小心地将底部刮开,露出底部真容。
“好漂亮的石头!”王氏由衷赞叹,张鲁也看直了眼,不明白这是什么,连一向从容的冯云也愣住了,花瓶的底部镶嵌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菱形晶石,透着窗外的光芒散发出七彩之色,这种晶石,古人或许不知道,但冯云岂会认不出,这就是令现代女人为之疯狂,男人肉痛的东西,钻石!
如果是寻常钻石也就罢了,冯云也只是惊愕,但眼前的钻石实在大得惊人,足有人眼大小,现代最大的钻石也不过只有两个人眼大,但在这里就有一个人眼大小的钻石,这不得不令冯云吃惊了,没想到他也看走了眼,这花瓶最重要的不是银,而是底部镶嵌的钻石!这要扔在现代社会,那将是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但在古代嘛,冯云脸色顿时就焉了,在不识货的古代,这种东西只能镶嵌在瓶底当摆饰了,时不我待啊,冯云不无感叹,如果带着这个钻石再穿越回现代,他这辈子吃喝就无忧了。
张鲁想了想,拿过小刀,将人眼大小的钻石撬下来,在手里掂了掂放在冯云的手上,憨笑道:“兄弟,这宝贝是你发现的,理应有你一份,这个石头看起来应该是玛瑙什么的吧,也值不少钱呢,刚好我们一人一半,不错吧。”
冯云捻住钻石,透着眼光看了又看,而后微笑着点点头:“那冯某就却之不恭了。”钻石虽然在古代不值钱,但毕竟是人家一番心意,如果他不接,这对夫妇恐怕会心里难安,而且,指不定哪天他又穿越回去,这颗钻石的价值就可以体现出来了。
果然,张氏夫妇对望一眼,露出轻松之色,冯云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这对夫妇的确心性淳朴,不亏欠于人,在贫苦阶层实在不多见,从他们自愿救回冯云,花钱替他包扎、买药中也可以看出一些来,冯云送宝的心意没白费。
“好了,冯兄弟就在我这里养伤吧,我要马上出船了,过几日秦淮河要暂时限运,得抓紧时间把几天的活计干完。”张鲁对王氏叮嘱几句就连忙出门,很赶时间的样子。
“限运?这是怎么一回事?”冯云讶然,金陵之地自古繁华,秦淮河运道乃是命脉所在,往来商旅舟船万顷,限运的话影响可不是一般小,为何朝廷会突然限运?
闻言,王氏愁眉不展:“据说是北方有重要的大人要来应天巡视,所以,运河不允许有人渡船,连我们这等渔家也不行,好在今日得了几件古物,可以暂且抵一抵那几日的用度花销。”
冯云默叹口气,贫穷百姓的艰难,现代人很难体会,平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若哪一日没有活计干,等待的就是挨饿。
接下来,冯云与王氏又谈了不少,知道这张家村乃是应天府郊外的小渔村,像这样的小渔村有很多,村中许多人并不是原著居民,而是被逼无奈,没有生计才搬迁至此来以打渔为业。张家村并不大,只有六十几户人家,约莫两百来人,比刘二的溪水村也只大了一点而已。
冯云暗暗点头,没想到被孔令县外的河水一直带到了应天府,少说也漂了三四十里路吧,所幸他命大福大,没有被礁石撞到,而是被秦淮河的分支带到了主干河道,还被好心的张鲁夫妇救回来。
收拾好心情,冯云在王氏的陪同下,略微逛了逛张家村,现在日中,所有的男丁都出去打渔,不少妻子也随着丈夫出河打渔,帮一把手,看上去,整个村子冷冷清清的。
走到村尽头时,冯云发现了一个离张家村稍远的房屋,并不大,建在山坳中,是四合院式的宅院,从那里面传出喧闹的声音,不过却都是孩提的欢笑声。
“这是一个好心人在我们村建的,目的就是收留没有人照看的孩子,我们村有孩子的夫妇都会在早晨外出时,将没有人照看的孩子寄托在宅子中,晚上再回来领取,里面有人专门照看孩子的饮食,大伙都很放心,还有一些孩子是流浪儿,也被那个好心人收留,长期养在宅子中,里面还有一个专门聘请过来的先生,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哦?”冯云讶然,这个时代还有这样的大善人?
“我能去看看吗?”冯云有些好奇,左右无事,可以去逛一逛。
王氏点点头,领着冯云来到宅子前,听着里面欢闹的声响,王氏被贫穷生活麻木的脸上闪烁着喜悦,或许,没有孩子是她心中难以言喻的痛楚吧。
宅子门厅不大,很简朴,推开后就可以看到满地的孩童,最大的只有九、十来岁,小的只有三四岁,跟着那些大孩子撒着脚丫子四处追跑,天真的嬉笑欢闹声听在冯云二中别有一种回归孩提时代的错觉,很温馨,也很怅然。
“王姨,你又来看他们啦!”门被推开,一个手中拿着《春秋》的小书童欢快得跑过来,小书童只有十一二岁,却作着书生打扮,皮肤白皙清秀,脸皮稚嫩,看起来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