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也是张家村人么?怎么没有见过?”小书童一眼看到冯云,睁着大眼睛,好奇道,蓦地,他发现冯云也是书生打扮,小眼星光闪闪:“你也是读书人么?来来,快来,先生几天没来,姐姐又忙,没人教我,这《春秋》实在难看下去。”
冯云摸不着头脑地被小书童直接拉进最近的一个房中,王氏掩嘴轻笑了声,便去逗那些小孩子玩耍去了。
房中阳光充明,正中央摆着一个长长的案几,上面整齐叠放着海量的书籍卷宗,小书童得意洋洋地指着案几上的书:“看吧,这就是我几年看过的书。”
冯云随意翻开其中一本,不禁狐疑地看了看这小书童,这是五经中的《礼记》,与他手中的《春秋》同属明朝八股文必考范围,但凡读书人,没有不熟读四书五经的,不过,《礼记》、《春秋》都是深奥难懂的东西,这个十一二岁的孩童都看过?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在丑夷不争,此话何解?”冯云从《礼记》中随便挑选了一句,考问道。
这小书童闻言,眼珠乌溜溜一转,双手倒背,仰着小脑袋朗声道:“意思是,做儿子的礼节,就是要让父母冬天感到温暖,夏天感到清凉,傍晚要给父母铺席子,早上要给父母请安,在同辈中不与人争斗。”
冯云眼前一亮,不错嘛,他合上书,根据秀才冯云脑中的记忆问道:“礼尚往来,后面是怎样的?”
小书童又扬了扬小下巴,小大人似地摇头晃脑:“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冯云眉头一挑,开始正视这个小书童起来,他本来只以为这个孩子是孩子心性,好玩才拿四书五经显摆,现在看来却全然不是,他真的是认真理解《礼记》,记得也十分牢固,否则,是经不住考问的。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小书童得意洋洋,那神情要多得瑟就多得瑟。
冯云目中奇光连连,十一岁就通《礼记》,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他都可以当之无愧称为神童了!
“不错,是很厉害,也很聪明,可惜,就这样被八股文毒害了。”冯云直言不讳,如果这小子在现代,好好培养的话,成就绝对不低,甚至,清华北大也可以轻松进去,但是在八股文风行的明朝,他的思想就彻底被毒化了,冲满了忠君的封建思想,这是时代所趋,他冯云无力改变。
“你竟然说我等读书人的至宝是毒物?不怕遭同道诛伐吗?”冯云的话小书童自然难以理解,当下板着小脸道。
“呵呵。”冯云不以为意拍了拍他的脑袋“世间之大,岂是四书五经就能涵盖,总有我们不曾发现的东西,你日后会慢慢明白的。”
冯云说完就准备大步离开,没想到这小书童脾气却上来了,拦在门口,嚷嚷着:“不行,你凭什么说四书五经包含的学问不够!”
冯云笑而不语,想了想,以指代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图。
这是一个梯形图案,梯形被分为十层,第一层有一个点,第二层有两个,第三层有三个,直至第十层有十个。
冯云指着图案道:“十层加起来一共有多少点?”
小书童皱着可爱的小脸,狐疑地一层一层数下去,数了老半天才道:“五十五个。”
“恩。”冯云点点头,在梯形下面又加上一层道:“现在呢?”
小书童眼珠一转“五十五个加上十一个,不就是六十六个么,这么简单怎么可能难到我?”
冯云淡淡一笑,在梯形的下方连续不停地画线,看的小书童眼花缭乱,不知道刚才数到哪去了。
“现在梯形有一百层,你再数数,有多少点?”冯云站起身,搓了搓指上的灰尘,似笑非笑地看着愁眉不展的小书童,一百层并没有画出来,他无从数起。
“怎么样?四书五经中有告诉你该怎么做么?”等了一会,小书童还是一筹莫展。
“哼,这是你造出来的,你自己都不知道,却来诓骗我。”小书童脸色涨红,怕丢了面子,不服道。
“呵呵,我从来不用数,一百层加起来五千零五十个,不信你自己数。”看着小书童皱眉的可爱神色,冯云长笑一生踏步离去。
在回村的路上,冯云不由好奇道:“嫂子,那个小书童是谁家的孩子,怎地生的如此聪明?”
王氏一笑:“你说那个小书童啊,他就是那位好心人的弟弟啊,他可聪明了,据说难倒过教书先生。”
冯云讶然,原来如此,是那个好心人的弟弟,难怪可以接触四书五经,这么说来,那位好心人年纪也不大咯?
“那位好心人在应天城中做生意,弟弟无人照顾就送到这来了。”王氏补充道。
冯云点点头,将此事抛在脑后,回到张鲁家中开始安心养伤。
张鲁很晚才归,匆匆吃了晚饭就睡下,翌日大早就出河打渔,十分忙碌,这完全是秦淮河限运所逼,张鲁希望在这几日多打些鱼,维持日后的生计,所以这几天朝五晚六,很是辛苦。
冯云的伤势也日渐恢复,本来伤势就不重,调养几天就可以活动自如了,不要强行张臂就行。
而今日,张鲁很早出去,没一会就失望地回来了。
“今日就限运,三日之内都不允许有船只入河,违者格杀勿论,这是漕河运使放出的告示。”
王氏上前安慰一番:“鲁哥不用担心,我们不是还有两件古物么,不若就趁这几日有空去城里卖了,补贴些家用钱来?”
闻言,张鲁拍拍脑袋,转悲为喜:“你不说我倒忘了,还有两件古物没有出手,也好,明日就去城中卖了吧。”
“对了,冯兄弟,不如你明天随我们一起去城中瞧瞧吧。”张鲁忽地对冯云道。
冯云利索地点头应好,伤好了,是不能再继续呆在人家这里了,是时候准备动身前往陕西了,在应天府城中应该有马行直达,那里务必要去一趟了。
计定,今日三人早早就睡下,养足精神准备明日去应天府城。
星光如簇,明月浩然,照得那方寂静的四合宅院一片通明,不过,寂静的宅院中时而会传来抱怨的牢骚声。
“该死,我数到哪了?”大大的宅院中,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孩童颓然地坐在地上,手中捏着一根已经被磨得秃掉的笔杆,在他的身前,一个巨大的梯形图案画在地上,一眼看去,足足有百来条线,每一条线格中都有数不清的点,小书童就是数到最后几层时,精神恍惚了下,就忘了自己数到多少了,此刻正发着牢骚。
“左戬,你在干什么?”正自小书童牢骚时,他身后忽地传来一声轻斥,声音清冽如泉水,听在耳中唯美动听,舒畅难言,但听在小书童耳中,却叫他浑身僵直,惧怕地转过头,眼神慌乱,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女子,身形一丝不落地包裹在披风之中,脸上蒙着一块玄色丝巾,只露出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其中秋水映波,神采如涟,折射着透人心神的奇光。
“姐姐,我,我在算术。”这女子就是小书童左戬的姐姐,左戬很害怕她的姐姐。
“胡闹!我是怎么告诉你的,熟读四书五经,日后入履朝堂,你都忘了吗?”女子冷冷喝道。
左戬低垂着脑袋,嘴中却不服气地嘟囔:“都是那个骗子害的。”
谁料,女子精明得很,从他嘟囔中听出一些与众不同,凤眼眯了眯蹲下身道:“告诉姐姐,你是在干什么?”
左戬伸手指着身前的梯形道:“前天有个书生来了,他说四书五经是害人的东西,我不服,他就拿出一道算术来考我,你看,我数了三天也没有数出来,总是出了差错,哼哼,他一定是骗我的,四书五经都没有的算术,他怎么会知道?”
闻言,女子这才移目看向梯形,看罢目中闪烁着讶然之色,她接过弟弟手中的笔,在每一个格旁编一个数字,这数字既是梯形的层数,也是其中的点数,从一到一百,没多久她就全部编好。
女子站在梯形的最上面,目光一一从数字上扫过,竟是在心算!半晌后,她微微缓口气,问向弟弟:“那书生有没有留下答案?”
小书童一愣,眨眼道:“那个骗子说有五千零五十个,我不信他自己能数出来。”
闻言,女子目中奇光更胜,略带不可思议地目光在梯形图上看了再看“左戬,那人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是王姨带过来的一个客人,怎么,姐姐算出来了吗?”小书童翻身爬起,牵着姐姐的手连连问道。
女子抬眼深深看向不远的张家村:“左戬,此人恐怕不是什么骗子,或许真有些本事也说不定,不过,我还要再试探一番,如果当真是奇人,姐姐一定将他请来当你先生。”
晨间阳光熹微,照得远处的青山朦胧如画,在氤氲水汽中披上一层诗意。
清风习习,吹得精神饱满的冯云倍感舒爽,走在青葱的绿茵道上,冯云心情大好,今日就可以去见识一番应天的风华了,应天在宋朝以前就是闻名史册的金陵,六朝古都,人烟阜盛,风流璀璨,无数惊鸿人物,璀璨华章都在金陵这一方水土中孕育而生,金陵之名,至现代仍广为流传,是无数人心生向往之地。
应天城据此地不远,只有七八里地,路上有马行经过,出了张家村,冯云与张鲁夫妇没等多久就等到了马车,上了车欢欢喜喜向应天府驶去,他们都未发觉,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自小路中闪出一匹早就等候在此的白马,上面坐着一个黑披风的女子,她美眸定定看了看远走的马车,轻吁一声,驾着白马从一侧的小道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