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十六年的光阴恍惚间流逝。早在铃兰公主年满四岁时,李鸷便统驭九州四方。改国号为大齐,自封景帝。
大齐统一初期,由于经历了近百年的战乱,造成了九州大地创深痛巨,百废待兴。李鸷实行仁政,让百姓修身养性,历经了十来年,总算有了些成就。满目疮痍的战后苍凉景象渐渐消失,人口也逐渐增加,百姓慢慢安定下来。李鸷勤于政,励精图治,节俭自束。一时间,朝堂之上风行简朴,地方官员也多为为民请命的好官。只是在这看似一片平静的政治氛围下,依然暗藏汹涌。因为,外戚僭贵,萧氏依然是重权在握。三年前,迫于朝堂的重压,李鸷册封了长子李麟的储君之位。
李鋆十六岁时,册封为王。萧氏紧紧相逼,将这位仍然年幼的先王幼子鞭策至最为萧然贫瘠的明州,这不啻与谪贬无异。脱离了政权中心,穷乡僻壤似是永无翻身之日。萧氏却忽略了一项致命的要害——封地就国。权臣不谙军事要塞,戍边的重要。明州虽为边疆,却是北通西域、南往内陆的要塞。因为政治的安定,百姓的需求增加,便迎来了异邦贸易的飞越繁荣。过往的异族商旅络绎不绝,明王得以囤积大量钱财,招兵买马。只不过十载,明王创造了一方经济繁荣的商业领地。明州已不复往昔的萧条穷困,王城一路走来,商铺毗邻相连,各式商品琳琅满目。这里成了外族商旅进驻大齐的货栈,内陆商人的居货场所。
富可敌国这句话可不假,李鋆在潜移默化中渐渐掌握了大齐商业的命脉。等到萧氏有所觉悟却为时已晚,外界流传李鋆在明州一座大山的地宫里囤积了数万担的粮草,不可资计的珠宝金银。不管传言是否为真,李鋆确实是一个无穷的后患。
皇城的宫殿瑰丽大气,画阁朱楼橉次栉比。里面住着尊贵的皇族,高高耸立的宫墙高傲冷漠的隔阻了平民的向往。当九天阊阖开启,便打开了一个幽暗混沌的漩涡。置身其中,稍有怠慢便葬身无疑。
年过五旬的皇帝终日亲理万几,伏案挥洒宸翰。并没有注意到一抹翠绿色的娇俏身影靠近。
走进来正是铃兰公主,刚过十六生辰不久。因为父亲的眷宠,才得以自由无束进出国事重地。
李鸷似乎有些疲乏,最近的身体越来越困顿。自上次昏倒大病了一场,这样连续几个时辰的国事处理越发吃力,时有头痛伴着眼花的症状。停下手中的朱砂笔,按了按太阳穴。不料,一双纤细的小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捶着李鸷酸痛的双肩,空气中散着淡淡的铃兰香。李鸷嘴角上扬,知道是宝贝女儿来了,便静静安享这份天伦。
“父皇,好些了吗?”李珲关切地问道。
“别担心,父皇身体硬朗着呢!”李鸷反手握住女儿的手,给予安慰。他不会倒下的,在还没有赋予大齐江山和挚爱应有的保障之前,他的胸膛依然宽广,肩膀依然厚实。
“父皇,母妃已经准备好晚膳了,叫儿臣来叫您呢!”李珲的母亲,当年的茗夫人,现在已被封为大齐的淑妃。
“是吗,父皇这就同你过去。”说罢,父女两相携走出了御书房。
在寻常人家,这是最平常不过父女间的舐犊之情,夫妻间的鹣鲽深情。但在这深宫中,却又多么不寻常,也有多事眼红之人时常找来麻烦。只是李鸷不知道的是,这竟是他与妻女最后的一顿晚餐。郁茗也不知道,在她幸福半生后,却等来罹难之灾。
本该属于安静的子夜,此时皇宫里却淹没在一片悲戚的哀嚎中。
“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暗夜传来宫人尖锐的嚎叫。睡梦中惊醒的李珲来不及穿上外衣,便跑进了郁茗的寝宫里。只见母亲呆坐在床边,华丽的龙凤宫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父亲,满屋的宫人发出阵阵哀泣声。天子驾崩,山河恸哭,日月同悲。
李珲挪动着麻木的脚步,走到宫床前跪下,握住了父亲冰冷的手无声流泪。
“皇后娘娘驾到!”此时,外面一声尖细的高呼,一身华贵雍容的萧氏领着身后一众宫人隆重走了进来,身边还跟了个太医。满屋的宫人忙止住哭声,匍匐在地叩拜。
萧氏一双媚眼凌厉扫视一遍贵妃的寝宫,看着床边憔悴呆滞的郁茗阴鸷地笑笑。心里冷冷一哂:郁茗,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沉浸在悲恸中的郁茗,再无人能牵动她的心弦了。
“云太医,为陛下诊断吧!”萧氏吩咐道,云太医得令走到宫床前。向李珲施礼道:“请公主殿下移驾,容微臣施诊!”
李珲不知皇后用意,心里只觉不妙。更加紧握父亲冰冷的手,太医为难地看向皇后。皇后对身后的两名宫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走向李珲,屈膝行礼道:“公主,得罪了。”语毕便强行拉开李珲。
“大胆,别碰本宫!”李珲挣扎着,被两人挟到萧氏面前。
“啪!”一声脆响,李珲的半边脸颊红肿起来。
“倔傲的小鸟,哼!如今你的父皇再也管不得你,你的母妃已经这般痴傻了。作为你的母后,哀家就得代替他们教养你的怠礼不恭。公主可不能这般撒泼野蛮,懂吗?”萧氏捏住李珲细嫩的下颚,话语轻柔的吐出,一个个字犹锋刃凌迟着李珲的心膂。李珲用力将脸撇向一边,无声反抗。
萧氏迈着优雅步伐,走近宫床。太医连忙起身退至一旁静候。俯下身来,一双保养得玉白无瑕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已经凸现苍老的帝颜。这一生,他们终究得以如此结局收场,他将永远沉睡,留下她独自一人继续她的斗争……
仿佛还在那个暖意浓浓的暮春,妍丽的少女站在紫藤花下,呆呆看着马上英姿勃发的少年走过身旁。以父亲的权势求得姻缘,夫妻开始虽算不得恩爱相知,却也相敬如宾。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夫妻情谊销毁殆尽,分崩离析,直至今日的尔虞我诈,阴阳永隔。萧氏抬起头来,冷然道:“云太医,陛下驾崩何故?”
太医恭敬道:“回禀娘娘,陛下日前就有肝阳上亢之症,大补不得,亦不能操劳。”
“此症不可医治么?”萧氏说着,嘴角蓄着森冷的笑意看向郁茗。郁茗此时如大梦初醒般,抬起头,双眼戚然地看向萧氏,似有无数的幽怨。
“娘娘,此症只是肝肾阴虚,阴不制阳所至。多食清淡膳食,寡欲而修身养性,不多日便可治愈。”太医回到。
“是么?云太医,那陛下为何会突然驾鹤归西?”
“回娘娘,这……这……”太医似乎有口难言。
“快说!”萧氏语气突然加重,已然发怒。
“是这样的娘娘,陛下此前食用了珍补的菜肴,又……又服用了壮阳药汤。以至病症加剧,阳气亢逆攻心。”太医慌忙应道。
萧氏冷冷一笑,走至郁茗身边。居高临下:“淑妃妹妹,以你的姿容尚称不得祸国妖姬。便使了这等卑劣手段么!枉费陛下对你千宠万爱,竟是换得这般的对待,陛下在天之灵是不容许你这个淫荡贱妇继续祸乱**。”
“皇后娘娘,陛下仙去,臣妾也生无可恋。娘娘若要将这等罪责加附与臣妾,臣妾也无话可说,只因臣妾的愚笨及双手所铸大错!望娘娘念在与陛下结发夫妻的情份上,小珲只求娘娘代为教养。”郁茗不舍地看向女儿,满眼哀怜。
“不,母妃!小珲只要你,小珲只有你这个母亲!”李珲蛮力挣脱开束缚,跑到母亲身旁,母女紧紧相拥。萧氏冷眼旁观。
“听话,小珲,忘记了你的父皇如何教导你的吗?你的父皇如此疼爱你,你却在这时任性,你对得起你父皇吗?别忘了,你除了是你父皇的女儿外,你还是大齐的公主。你这身份是万千战士的热血换得的。大齐的子民可容不得你在这里娇蛮任性,皇后娘娘一国之母,有雍容的气度值得你学习。记住,从此之后,你已不再是我的女儿,母亲在此与你断绝母女之情,犹如此物!”郁茗说道,将手腕上的别致手链扯断。将其放入李珲掌心。
“不……不……”李珲泣不成声,不断摇头否认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郁茗拉起女儿,对着萧氏下跪。忍下心中万般屈辱,乞求道:“罪妾有不屑女,望娘娘收容教养。”
“你放心,我定会好好教导教导你这个傲视当世的女儿,直到磨平她骄傲的小刺,带走!”命令一下,宫人不予理会李珲的反抗,强行将她要挟出去。
萧氏蹲下,一手支起起郁茗的下颚,苍白木然的脸扬起。萧氏定定的瞅着,半晌,才幽幽道:“之前哀家一直不明白,陛下怎么就看上了如此凡俗的你。哀家一生就为征服陛下,现在才知道陛下最不需要的就是被征服。呵呵……”低笑两声,恍然大悟般:“原来,你只是赢在了简单,是啊,是啊……”
萧氏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宫床上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宛自念着:“我多想简单啊,陛下,我多想拥有一颗让你可以毫不顾忌去爱;毫不顾忌可以倾情寄予的赤子之心。陛下,其实惋儿也可以啊!为何我觉悟来的如此迟钝?”有些哽咽的说着。
萧氏坐到宫床上,半抱起李鋆,又喃喃自语:“陛下,你累了,惋儿的臂膀也可以给你撑起一片宁静。你冷了,惋儿的怀抱也可以给你温暖。上天既让我们有缘有份,同时却又残忍地给予彼此最坚硬的鳞爪,想要亲近就得卸去彼此坚甲。只是,龙无爪,凤无鳞,焉能生?”凄然地放下李鸷,最后一次瞻仰帝颜,眼里依然留恋。片刻后终是闭眼,像是作了什么了断般,转过身来。
萧氏看向郁茗,眼里一片肃杀。缓缓道:“郁茗,你夺走我一生的幸福。如今换我来毁掉你的幸福,上天果然是公平的。权势啊,果真是个好用的东西,可以肆意地决定别人一生命运!如今哀家送你们做对地界鸳鸯,也算是功德一件了。自行了断吧!”语毕,宫人将一段白绫呈上。萧是拿起丢给郁茗,便大笑着离去。
伴随着萧氏渐渐隐去的狂狷笑声,郁茗匐地叩谢:“谢娘娘恩赐!”
皇后娘娘,你错了,权势可以令你操纵别人的人生轨迹。但人性是不能约束的,只要活着,人就有机会逆转被强加在身的桎梏。
景帝驾崩当夜,淑妃自缢谢罪,与君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