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怡殿内,皇后接待了自己的父亲,当朝权相萧吏。
“早知道,她定会选择殉情。也不枉李鸷生前所赴情谊。”萧氏平淡说道,内心却凄凉无限。
“惋儿,你痛快么?”萧吏问道,女儿眼底的落寞更甚,看在眼里只觉惋惜。
“有什么痛快不痛快的?无所谓了,我的大半生都维系在这座宫殿里了。”萧氏冷嘲,神色冷硬。
“后悔了吗?当年若是父亲不为你求得这段姻缘,或许一切就不一样了!”
“父亲,至少女儿坐上了这国母的宝座,麟儿也将继承大统。过去的都算什么?云烟而已,如今我置身云端,嘲笑着他们在阴冥煎熬痛苦。有什么后悔的,整个天下都是我萧氏的了,他李家戎马一生,牺牲多少子弟将士,不过换来我族的坐享其成。呵呵……”萧氏狰狞低笑,心里狂乱不止,似要极力证明自己赢得了全部。
萧吏苍老的容颜微微一怔,原来女儿的心困于死节。也罢,为了弥补女儿这一生剩下的看不到边际的空洞,哪怕做受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看着女儿心情平复下来,萧吏说道:“惋儿,现下紧要的是匡扶麟儿荣登大宝。这些年来萧李两族斗得你死我活,李鸷这十年来没少费工夫!萧家地位固若金汤,坚如磐石。他穷其一生以倾覆我族为志。只可惜,他的大限至此。”顿了顿,似是感慨:“李鸷早就知道,废我萧氏不在朝堂机枢。故而背水一战,孤注一掷!”
“父亲,您是说李鋆?”
“当年李鸷诱导我族,金蝉脱壳,为李鋆赢得一个契机。盘积固畜十余载,势必要作为一番。”萧吏肃然而谈,筹谋于心。乱世百年,天下不过十余载的平静,又要掀起战火了么?老夫姑且待之。
景帝晏驾,淑妃****治罪,褫革淑妃分位,赐死黜名,永不得入籍皇陵。且累及其女铃兰公主,削去皇籍,谪置燕州。举国居丧,太子麟践阼。
江山易主,国运将改。
明王李鋆面对骤然而至的噩耗,来不及奔丧,却又传来一个更让李鋆忧心的消息。铃兰公主因母受过,谪置北燕州,路遇贼寇,生死未卜。
想到那个幼时总坐在身边听他吹箫读书的孩子,如今已长成亭亭少女。李鋆心里已了然,萧氏用铃兰做饵,不过是要分离他的注意力,令她的儿子继位无阻。就算这场棋局由萧家设立,也妄想将他困入死局。
墨染苍穹,银月高挂,天际闪烁着迷离的星子。
仲夏即至,夜晚的荒野山林虫鸟不停啼啭,萤火虫载着点点星光四处飘飖。宁静而浪漫的夏夜,却因为空气里流动的浓烈血腥味令人战栗。
没有奋力的厮杀,只有泛着寒洌光华的剑影之舞,结束了来不及发出哀鸣便死去的十几条性命。
山林一片凄然,由远及近的火光照亮幽暗的夜色。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血染黑土。
此时,刽子手——焰影正用绢布擦拭剑上的血迹。丢下沾满鲜血的绢布,欣长的身影走到赶来善后的同伴面前。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在他的脸上投下深深剪影,深邃的五官更为显见。只见俊眉微扬,双眼弯弯,洒然一笑,冲面前留着独辫的清瘦男子道:“穸戊,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名唤穸戊的男子见他这副尊容,冷漠道:“车里那位呢?我只管死人,活人可管不着!”
正笑得没心没肺的焰影如恍然大悟般,跐蹓一闪便坐到马车上。对着同伴豪气地拍拍胸脯道:“放心!小生如此珍重情谊,自然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走了!”语毕哼着小调御车而行!
穸戊协同他人快速处理了尸体,不过一刻间,山间便恢复平静。虫鸟继续鸣啼,月华依旧清朗。
马车行驶到城外的小驿站,焰影便停下来。对着里面一直没有动静的人说道:“姑娘,更深露重。下车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赶路。”
“姑娘?”见半晌没回应,焰影真想掀开车帘一探究竟。里面的人就先一步掀开布帘子,探出了头来。
焰影这才就着暗淡光线模糊见到了姑娘的真容。夜晚光线虽暗,但也可以看清人七八分的面容。姑娘容貌清丽,明明还带有稚气的脸庞,竟显露出些许颓败,却也掩藏不了与生俱来一股清贵之气。
原来这便是大齐的铃兰公主,焰影暗忖。没错,这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前往谪置之地燕州的李珲。
李珲淡淡瞥了一眼焰影,焰影了然上前扶住她下了马车。
进了驿站,管事便早安排好了食宿。
陌生的两个人同桌而食,几碟清淡的小菜,喷香的米饭。焰影开始大快朵颐,却迟迟未见李珲动箸。
“我都吃了,你还怕有毒么?或者姑娘素来娇贵,对这样的粝食难以下咽?”焰影说道,语带几分谑嘲。
一直低头静坐的李珲抬眼看向对面的男子。只见他放下碗筷,悠然抱臂。这就要“开诚布公”了吗?
“那些侍从都是你杀的!”开始问罪了。
“是,小生以此为生。”遂而答,鸩血焰影从不推脱责任,笑话,他可是第一杀手组织扇绣宫的头牌。有本事的人可以来了结他,但从未有人成功。
“你知道我的身份吗?”企图用身份制压,不能在气势上落败。
“知道,可是对我无用,况且你现在只是个削了封号的庶民。”嘴角上扬,露出皓齿。
“你……”李珲只觉一股火气上涌。但依然还是生生地压了下去,不管何时,她都是皇族的公主,保持仪态相当重要。缓了缓,又问道:“是萧皇后派你来的?”
“萧皇后吗?据闻已经升格做了太后,很是春风得意。”很好心地更正。
李珲猛地顿住,然后又凄怆一笑。连这个刽子手也来提醒她了吗?积压以久的悲愤全数爆发。看到焰影桌上的鸩血剑,利刃遽然抽出,直指焰影。
鋆皇叔教给她的剑术终于在此刻有了用处。“我要杀了你,你这个刽子手!”李珲刺向李鋆的剑锋招招狠历。师承李鋆,剑术自然不弱,但在扇绣宫顶级杀手焰影面前无异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而李珲如同在绝望中求生的小兽,奋力发起攻击,对一直退让的焰影穷追猛击。每次的刀尖距离焰影只在咫尺。驿站管事同小厮门听见打斗围了过来,见到如此凶险情景,正要拿出利器对付李珲,却被焰影制止了。
“不用,都退下。”说着,寻了一个间隙,抄到李珲身后,一个漂亮的小擒拿便制住了她。李珲被扣住的手腕一麻,鸩血剑掉落在地,发出金属的脆响,小厮连忙拾起交给焰影。焰影单手制住李珲,一手接过鸩血剑,潇洒一挥,剑刃归鞘。
“记住,小生的鸩血剑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拿的。”焰影附在李珲耳边低语。李珲只觉耳蜗一片温热,但焰影语气洌洌,李珲如锋芒刺背,浑身一个激灵。
焰影放开李珲,走到饭桌前。
“鸩少爷,饭菜……”管事连忙探问。
“不用!都下去吧。”焰影说着,一众人得令便离开房间。
“愚氓之人,是没有机会的。”语毕,焰影拿起鸩血剑也离开了。
李珲揉揉被焰影握出了淤痕的手腕,走到窗牖前。仰头看着依然高挂的银月发呆,默自泪零。
掏出了已经断裂的红曜石手链,串联着七颗精致的黄金链坠,链坠镂刻着异族精致华丽的花纹,中心镶嵌着夺目的红曜石。据说这链子是有灵气的宝物,是鋆皇叔从一个西域行商那里得来。母亲决裂的话犹言在耳,双手紧握住手链,恸不能已。
这时,传来淡离的箫曲,这孤韵虽有些苍凉的感触,却犹存一份悠长婉雅。可以识得吹箫人空漠之外的一抹宽柔。
自幼太过和顺,犹不知世。回头来看,只不过如刽子手用来拭血的绢布,纯洁却苍白,染血过后便随处可丢弃。李珲心思百转,一身的悲痛竟与萧声融在一起,渐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