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的碧空下，茫茫黄沙一望无垠，起伏的沙丘被仲秋的阳光分割成深浅两色，却依然黄的刺眼，让人本能地用目光攫紧那些好不容易才在黄沙中出现的点点绿色，当一大片沙枣林出现在视线中时，自然引得干渴难耐的八百汉军精骑齐声欢呼。
李祚陵举手止住部众，向王恪示意道：“这一带仅此一林，无论汉人还是胡人，途经此地都必然在林中休息。王军侯，你带几个弟兄去看看！杨军侯，分派两队弟兄从左右包抄过去！”
王、杨二人领命，率部分三路冲向沙枣林。正当王恪和十名弟兄接近林子时，从林中突然窜出一人，却是褐色的皮质盔甲，红色的簪缨、战衣。
“汉军！汉军！我是狄道营斥候弦如意！”
沙枣林中，累累果实行将成熟，惹人遐想，而片片绿叶却引得战马垂涎。可是，无论是果实还是绿叶，都不能解决八百三十骑的饮水问题。
李祚陵尚未下马就令道：“在林中寻地凹处，掘地三尺必得泉水！”
“喏！”王恪领人而去，却是半信半疑。
李祚陵拉了弦如意，轻声问道：“连虎呢？那胡虏呢？”
“在那边！”弦如意手指树林深处。
“连虎他过来。”李祚陵待弦如意离去，立即招来军侯徐礼贤耳语几句。
不多时，弦如意带着连虎回转，却听李祚陵一声断喝：“拿下连虎！”立时，徐礼贤带着两人将练虎按倒在地，掏出皮索捆了个结实，而连虎却像早知有此结局一般，只是闭了双眼，并无丝毫反抗。就在这同时，原本是李祚陵麾下斥候的那些连家子弟，也被徐礼贤的部下拿住。
见连虎被押下，弦如意尚未回过神来，两天前的斥候队率李祚陵今日俨然是军侯的上司了，还带了近千铁骑！
“慕德，慕德？”
“噢！”弦如意回神过来，向周围休息的袍泽们扫视一眼，小声道：“少卿，你这是……”
李祚陵忙把范夫人城发生的一切简略相告，弦如意闻言跳将起来失声道：“你，你为何不去京城，反倒来这胡夷之地！？少卿呐少卿，你可知国将剧变，正是你我效忠天子、大展宏图之时啊！若是我，就带这八百铁骑入卫长安，在天子脚下行匡扶之举，为我天汉剿灭乱臣贼子！”
“此地也可建功。”李祚陵席地而坐，不紧不慢地道：“大军南撤需要断后之人。而关内局面如何？我等皆如局外之人一般，遑论入卫长安勤王？就算是都尉大人也是心怀惴惴，唯恐祸福难测。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既然京城动乱、局面不清，而各拥兵甲的诸侯势力盘根错节、互相关系扑朔迷离，天朝政局只怕就此动荡下去了。此时，凭一个狄道营，凭我这八百骑，能济事吗？我看，咱们还是从连虎身上找些线索吧！”
弦如意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喃喃自语：“天汉，天汉，就这么完了吗？”
李祚陵微笑道：“你道我为何不立时斩杀连虎，还要将他这个累赘带在身边？”
弦如意对此并无兴趣，随口应付：“不知。”
李祚陵抬手在弦如意的头上拍打了一下，正色道：“把你的心思从长安城转回来！告诉你，无论天子在长安动乱之后的结局如何，天汉的结局却是一样！那就是皇权衰微而群雄并起，天子和朝廷，兴许就是一面的旗幡，一个虚名而已。对此，你我束手无策，那是公卿诸侯们的事儿！你我还是把心思放在塞外，掩护都尉大人和狄道营袍泽安全撤回关内，这才是我们能做和必须做好的事情！你，真是庸人自扰！”
“对，对！你说的对！”弦如意摸着被李祚陵拍打的头部道：“那你对连虎究竟如何打算？”
“将计就计！”李祚陵再次压低了声音：“此人对我还有两用。其一，他与胡人自有联系方法，咱们可以逼供之，给胡人以错误消息，利我奇袭浚稽山。其二，他乃连家人，连家为郡守之家、天水望族，他们尚且与胡人勾结，遑论其余呢？咱们手里捏住了连虎，都尉大人身边有连焕，就不怕连家和与连家有勾结的诸侯公卿们！如此，即便是国中动乱，我等回到关内时，依然能觅得一立足之地。”
弦如意赞道：“还是少卿想得长远。莫非，莫非你要率军回乡？”
李祚陵点点头又摇头道：“万一，那是万一之事。局面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我们也只能如此了，弟兄们都是陇西人，自然要回陇西去，只是我不能让这支精骑散了，就不能不提前为此考量，不能先做最坏的打算。乱世之中，唯有手握兵甲才能保身家性命，保一方平安，进而才可图谋保我天汉国祚长存！”
“我倒是有一计。”弦如意眼瞅那些被看押的连家子弟方向，说道：“令一队弟兄向东北，依连虎的作法沿途留下路标，以吸引胡人尾随，我主力却在此地养精蓄锐，再突然插向浚稽山中！”
李祚陵笑道：“这才是弦如意！你去逼供连虎和那胡虏，定要问出连家与胡人勾连之法来。”
弦如意乐呵呵地领命刚去，王恪那边的军士们却连声起哄，李祚陵忙起身去看，只见一丛沙枣树下已经撅出一个大坑，坑边的沙土色呈深色，显然饱含水分。
“挖！弟兄们，快挖！”
不用王恪下令，看到希望的军士们本就干劲十足，手中的刀枪剑戟齐下，更有两人见土坑已深，干脆脱了皮甲跳进坑中挖掘，不多时，一人突然惊叫：“水！水！果真有水！”
一道清流从坑底汩汩渗出……
王恪一脸钦佩走近李祚陵，躬身作礼道：“大人，你怎知此地有泉水？你看，坑深正好三尺有余。”
李祚陵手指沙枣树，说道：“若此地无水，这沙枣树为何如此茂盛？”
王恪道：“前年，在下曾随都尉大人在张掖荒原行军，途径树林时却掘地寻水而不得。再说了，这沙枣是有名的耐旱，仅需一点点水分就能维持其生长，大人又怎能判断出此地出水可满足我八百人马所需呢？”
李祚陵心道：这王恪难怪会被邹茂重用，原来是个有心之人！乃拉了王恪走了几步，手指林外的沙丘道：“你再看四周皆是沙丘，唯独树林地势低洼，此地正是积水之处。再者，此地向北两百里便是雀儿湖，雀儿湖中的水由何而来？”
王恪不答，却在思索片刻后向部下道：“来人，寻出地图！”
“不用了。”李祚陵笑道：“雀儿湖乃是雀儿河流水所积，雀儿河发源于东浚稽山，水往低处流嘛！”
“噢！”王恪眼望四周的沙丘若有所悟，又问：“请大人指教，如何才能判断此处泉水的多寡符合我军之用？”
李祚陵愈发看中王恪，乃悉心指点：“此处之水除了地势所积之外，更多的来自雀儿湖！方才说到水往低处流，再看雀儿湖水有源头而无去处，不合天理。那去处何在？乃是渗入地下形成暗河，正好流经此处。”
王恪不顾身有铠甲而一揖到地，拜道：“司马学识渊博，在下佩服，受教了！”
“渊博？呵呵，远远谈不上。”李祚陵扶起王恪道：“都是家学渊源所致，祖上多人曾从卫、霍二位大将军在塞外行军打仗，留下些许心得和塞外地图，今日正好所用而已。”
王恪手握拳头，一脸信心十足的模样道：“难怪大人有把握千里奇袭浚稽山！”
李祚陵脸色坚毅地点点头，以此肯定、加强王恪和部下对自己的信心，又道：“传令，再寻一地挖掘，供马匹引用。切忌人畜共饮！”
“喏！”
这一次，王恪的回答声中带着满腔而溢的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