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公车上,两种激烈的想法交替在小曼的脑海中占上风:结婚,当然是结婚好。从一而终,百年好合,这是每个爱情开始时都会梦想的好结局呀。可是就这样等下去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如果最后结不了婚呢?陈英军无所谓,30岁的单身男人照样可以找22岁的年轻姑娘,30岁的小曼呢?是否应该趁年轻,赶紧结婚生孩子?
要么结婚,要么分手,她真要这样去逼陈英军选择吗?或者是逼自己?
这两种思想在她的脑海里翻腾,所以等她打开房门时,面孔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但房门内的一切更是令她惊讶:几个人都在客厅里欢呼,益铭最先发现小曼,率先跑了过来搂着她跳了两下:“小曼,我们成功了!”
陈英军声音都是抖的:“小曼,过来看!”一把抓过她按在电脑前坐着,开始讲解:“......”小曼听不懂,但也明白这五人小组获得了一个重大的突破,他们会马上申请专利,然后继续下一步的工作:把这个研究成果利用到大规模生产的产品上面去,而这个成果将为锦隆带来的利益绝对值得它投下的这个研发中心。
小曼想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个人就取得了这么神速的进展,一时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啊,对了,听说你不舒服,益铭帮你煲了点粥,你要不要喝点?我帮你盛。”
小曼一时有些羞愧,赶紧低下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只是受了点儿凉,现在好多了。你们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我来做点好吃的给大家吃。”
“没事就好,你也别做饭了,我们到外面吃吧,庆贺庆贺。”陈英军搂搂小曼,声音里都是按耐不出的激动和喜悦。
这一晚,他们在外面吃饭,要了两瓶红酒来喝,十分尽兴。这是一个类似农家乐的酒庄,他们特意选了靠水边的桌子,边喝边聊,一直喝到月上中天。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半空,光华洁净,好像离得很近很近,小曼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小曼坐在陈英军的身边,心下一阵恍惚:就这样吧,也没什么不好。
日子又开始平滑地向前流走。陈英军完全沉浸在他的工作里面,浑然不觉女友曾经有过的心潮起伏。
这一天,是非常平凡的一天。小曼随莫美兰去了工地,办完事,时间还早,回公司又已到下班时间。莫美兰干脆在莲花山放下小曼:“早点回去休息吧。”小曼意外得到近一个小时的空隙,倒也欢喜,想起陈英军爱吃牛腩萝卜,这是个费功夫的菜,这会儿有时间正好做给他吃。
去超市细细地挑了上好的牛腩,又去菜市场选了两根又白又胖的萝卜,小曼哼着歌走回屋子,开始在厨房里忙活。煲了大约四十多分钟,整个房间都是香喷喷的牛腩味,小曼关了火。又洗手滚了汤,煮好了饭。只等陈英军回来,炒个青菜就可开饭。谁知左等也未回来,右等也未回来,信息也没一条。
虽则经常有加班、临时出差的事,但从来不会连个信息都不给小曼发。
难道出事了?小曼想起了前段时间,几个年轻女工过马路,前后左右的人都没事,单中间那个被吊臂车瞬间夺去了生命。又有一个年轻的女出纳,从银行取了钱出来,被人一砖头拍到后脑,钱被抢了还是小事,人被拍成了植物人......一想到这些新闻旧事,小曼坐立不安,给陈英军手机上发了好几条信息都没回音的时候,她终于打通了陈英军的手机。那边却只急匆匆地讲了句:“小曼,我有事,等我回来再讲。”就挂断了。
小曼倒放下了心,只要没出意外,那就不用担心。陈英军没回来,她也没心思炒青菜了,就着牛腩汁泡了点饭就把晚饭给打发了。
那晚陈英军到凌晨三点多才回来,见小曼还没睡,很是意外:“怎么还在等我?”匆匆抱了抱小曼,一脸疲惫:“快睡吧,困死了。”
小曼点点头,两人都已困得不行,洗洗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小曼睁开眼,发现陈英军已经起床了,站在阳台抽烟。他少有比小曼早起的时候,何况还站在阳台抽烟呢?小曼走过去,倒把他吓了一跳。
“出了什么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英军望望小曼:“哪有什么事?不过是想着那个项目上的事。”这自然是一个很拙劣的谎言。小曼不想问,自去梳洗,顺手把牛奶从冰箱取出来烫上了。两人吃过早餐,一起去上班。气氛无端有些沉闷,陈英军不讲,小曼也不想问。
快到公司门口的时候,小曼冲陈英军挥挥手:“我先上去。”这是他们两个的惯例,虽则全公司上下没几个人不知道他俩在一起,但在公司里面,两个人比谁都注意,不想授人于柄,早上进公司门,陈英军一般都会比小曼慢几分钟。
这时陈英军却跨上一步:“算了,一起上去吧。”拉起小曼的手,走了进去。小曼被他拉着,也就乖乖地跟在后面进去了。谁知刚进门,就觉得陈英军的手一紧:“咦,你怎么来了?”
公司前台旁边的接待间,正有一位年轻的女子坐在那里翻着公司的介绍册子。她有一个姣好的侧面,柔顺的长发刚好齐肩,耳朵上戴了一枚小巧的钻石耳环,在头发里一闪一闪,很是精致美丽。闻言,她抬起头来,未语先笑:“英军,你回来了。”
五官看上去十分眼熟,原是和益铭有七八分相似。陈英军的手又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点点头。
那女子伸手递过一本小册子:“是你的工作笔记吧?怕你急着要,所以送过来了。”
陈英军松开小曼的手,接过册子,声音有些不大自然:“对,昨天忘你那儿了?是急着用呢,多谢你一早送过来。”拉拉小曼:“这是小曼,我女朋友。这是益阳,益铭的堂姐,昨天来深圳出差。”
益阳眼珠往陈英军脸上扫扫,轻轻笑着说:“对,我是益铭的堂姐。小曼,你好!”伸出手来和小曼握了握,那手自然是柔嫩光滑,一看就知也是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小曼来不及说什么,陈英军已急着说:“益阳,你也还有事要忙吧?我送你出去。”益阳冲小曼笑笑,二人并肩走了出去。从背影看上去,倒是十分般配。
这一日小曼自然是无心工作,完全是强打起精神把莫美兰给应付了。回到家里,就在家里一阵狂翻,到底让她把几年前看过的一个印着上海女郎的小盒子给翻了出来。她稳了稳心神,扑的一下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是厚厚的一大叠纸条,字迹很是娟秀,语气也很娇憨,但意外的是并不是情书,很多内容都是在问功课。偶尔她会写抬头,陈英军,陈英军,三个字一起叫,意外地让人觉着一股小朋友间的亲密无间。有时她会写上自己的名字:阳阳。
英文老太太布置的第二个功课?她那什么发音呀,听不明白。
物理倒数第一题怎么解?这老师,和咱有仇吧,出的什么题呀?
物理卷我做不完了,你帮我?
明天去写生,帮我找下芥子园的画谱,不记得放哪儿。
......
只有几张照片,照片里的陈英军一脸稚气,身边好几个小伙伴,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小曼一眼就认出了益阳:极简单的白衬衫,安静地对着镜头笑着,面孔干净,眼神单纯。
只有一张是两人的合影。同样单纯的两张面孔,无忧无虑开心地对着镜头微笑。
小曼咬咬牙,默默地合上了盒子:阳阳,原来是益阳,不是益铭。不用说,这是一段令人怀念的感情,在那白衣飘飘的纯真时代。尤其是陈英军那不由自手握紧的手,他还在怀念吗?
那晚陈英军倒是很早就回来了,小曼热了牛腩萝卜,陈英军并没太过关注这道自己十分喜欢吃的菜,心思重重地吃完饭。小曼怀疑自己给碗白饭给他吃,他也能毫不察觉就这么吃下去。
“英军,我们结婚吧。”
这句话估计在小曼心里想得太多,一下脱口而出,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陈英军的反应也颇奇特,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开始解释:“小曼,我和益阳没什么的。昨天她来深圳出差,我和益铭一起去接的她。”
小曼点点头:“我明白,都已经过去了嘛?对吧。我又没说什么,我只是想结婚,这和益阳有什么关系?”
“小曼,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结婚,我们现在拿什么结婚?我不想让自己的老婆住出租屋,更加不想让自己的小孩在出租屋里出生长大,所以,现阶段,我是不会结婚的。这些,你不早就明白吗?”
“出租屋怎么了?你看细秋他们,不一样过得好好的?照你这么说,那些只拿一千来块的打工仔打工妹,这一世都不用结婚了?都不要想自己的小孩了?”
“你把自己去和那些没文化的打工妹比?你愿意过细秋那样的日子?”
“打工妹怎么了?最讨厌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口吻!细秋又怎样了,人家都当妈妈了,我呢?”
“你今天怎么了?这样子不可理喻!”
“要么结婚,要么分手,就是这样,你选哪样?”一直以为自己不会问出这句话,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和心中的神吵架,小曼也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自己喷了出来。
陈英军似乎也气得不轻,倒底还有些理智:“你现在气头上,不要说这些话。你冷静点。”他也累了,自行去冲了澡上床,一会儿居然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睡着了。
没有得到应有的答案,倒把自己气得不轻,小曼望着沉睡的陈英军,满心都是绝望。
两人生了几天闷气。小曼又动了去白石洲找房子的念头。她打去上次那个房东那里,那房东好没声气地说:“靓女,讲好只留一天的,早租去了!你再找吧。”吧一声挂了电话,小曼只觉得诸事不顺。
这时,陈英军要去北京出差,这个问题也就暂时搁了下来。
陈英军一走,小曼第一次过上了真正一个人生活的日子。刚开始几天还好,她正需要一个人的空间好好静一静。时间一长,无边无际的空虚和寂寞像空气一样紧紧包围着她。
夜深人静的时候,巷子里传来粤语残片的对白,絮絮地讲述着永恒的男女情事。要么是分分合合有情人终成眷属,要么是秦香莲遇上了陈世美,要么是错有错着,错配了美满姻缘。人世间男女情事经过了几千年,游戏种类仍然不过如此。
如果只是寂寞,那还好办,更可怕的是:恐惧。
小曼在大冲的时候,曾经听资深住客调侃过一句话:如果你的出租屋还没有被小偷光顾过,证明你在深圳的时间还不够长。
现在是她在深圳的时间够长了吗?所以小偷来光顾她了?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佯装睡着了。那个小偷是从哪里进来的?厨房上面的小窗户?阳台上的救生门没锁好?还是卫生间的排气窗?她不争气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眼泪静静地一排排流到枕头上。偏偏小曼的习惯是房间不放现金,也没什么贵重的首饰。陈英军的手提已带去出差,唯一值钱的台式机打开了机盖便于散热,像台破机子,也未能得到小偷的青睐。值钱点的就是手机了,手机照例是放在枕头旁边的,这要命的习惯啊!
这个时候后悔也没用了。小偷轻轻地在房间打了个转儿,径直向小曼床前走来,在她的头顶低下了头。小曼害怕被他看见眼泪,微微侧了侧头,把脸偏在阴影里。小偷也吓了一跳,停了下来。
也就一小会儿,热气越来越重,小偷到底把手轻轻地伸到枕头旁边,拿起了她的手机。小曼一动也不敢动,那人拿了手机,随手拿起小曼的包一阵乱翻,似是找到了几张散钱,顺手把钱包扔到了地上。小曼恐惧之余,不无自嘲地想:真是现世报,前两天翻了陈英军的盒子,今天就被小偷翻钱包了。又过了几分钟,听得脚步轻轻地远去了。
阳台上的救生门轻轻一响,那小偷原来是从阳台上来的,这时得了手,又翻阳台出去了。小曼又等了半个钟,仍然没有任何声响,才慢慢坐了起来,开了灯,心里怦怦跳着检查了一遍屋子。确认屋里没人了,才扑到床上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这晚自然不敢再睡,她开着灯,枯坐着等到了天亮,下了楼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莫美兰请了假去看房子。
房子却不是那么好找,她白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晚上自然不敢回陈英军那里住,只好到细秋那儿挤一宿再做打算。
细秋的宝宝已有七八个月大,嘴里已冒了几颗小白牙,很是可爱。一见小曼,同他妈一样高兴,呵呵笑着扑过来要小曼抱。
小曼抱在手里,重重的一沉,不由得叫了下:“哇,宝宝又长肉了!”
细秋一边忙着烫菜,一边自豪地招呼小曼:“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小曼抱着孩子,自顾自逗着小孩。新来一个吃饭的姑娘见了,也伸手过来逗着,顺口问小曼:“你的?多大了?”
小曼一愣:“不是我的。”
那姑娘马上不好意思地说:“真不好意思,我看宝宝那么喜欢你,还以为你是他妈妈呢。”
细秋已走过来,把她要的菜递给她:“她是干妈,和妈也差不多。”
那姑娘哈哈笑起来:“怎么差不多,干妈和妈,差老远了。”
细秋知道小曼心思重,不由得望望小曼,却见小曼神色自若逗着小孩:“那当然差老远了,这亲妈可得十月怀胎,谁比得过啊?”
那姑娘边吃边和她们聊了起来:“可不是吗?我也是自个儿当了妈,才知道老爸老妈养育我们的那份心,唉,才算是长大了。”
小曼惊讶地问:“你多大呀?当妈妈了?”
“呵呵,我刚20岁。生了娃娃儿才够年龄去打结婚证。”
小曼打量下对面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生了孩子的女人。细秋是当妈妈的人,关心的是另一回事:“你娃娃呢?谁带呀?”
那女子摆摆手:“放老家,我婆婆带。她也不放心我带,怕我把小孩给摔着了。那也是,小孩没穿衣服的时候,光溜溜的,不好抱。他快一岁了,我还没给他冲过凉呢。”
“你不想他呀?”
“想有什么办法?我和老公都在这边打工,放这边谁带呀?”
小曼沉默了。姑娘还在讲着他们的打算:等钱存够了,就回老家盖房子。他们村就他家没盖房了。为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目标,只有她,在一份感情里这么迷失呢?年轻妈妈吃完很快就走了,小曼看着她年轻曼妙的背影出神。
客人较少的时候,细秋才有空过来坐下:“小曼,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小曼讲了屋子进小偷的事。细秋一听哎呀一声:“太可怕了!人没事真是万幸!小曼,幸好你装睡了!”小曼点点头:“是,手机和钱都是小事,幸好小偷拿了东西就走了。否则,唉,真不敢想像。”
说到这儿,小曼的泪一下就掉下来了,细秋抱抱小曼:“好了,人没事就好了。”
小曼点点头:“现在都不大敢住那屋了。我想搬出来住,最好能找个女孩子一起合租,一个人住还是有点儿怕。”
细秋一愣:“陈英军同意了?”
小曼摇摇头:“还没同他讲呢。”
细秋想了想对小曼说:“小曼,这件事你可得拿定主意,不能再拖了。我们女的,也就这么几年青春,男人得逼,他要不肯结婚,小曼,那就分手再找。这世上只愁没有核桃,不愁没得砸核桃的棒棒儿!这世上只有娶不到老婆的男人,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女人,只要肯嫁,没有嫁不出去的。你这么拖着算什么事?”
小曼眼泪一滴滴掉下来:“细秋,我们也没发生什么事,几年感情说分就分吗?我也舍不得啊。”
见小曼难受,细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又时不时要招呼前来惠顾的客人,实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在乱蓬蓬的夜市摊子前,小曼流过泪,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心底却感觉好受多了。
那晚她仍然回了陈英军的屋子,想了又想,才发了信息给陈英军。
那边却是过了许久才回了信息:小曼,我很忙。你自己注意安全,稍后给你电话。
这个电话却是到第二天午后才到。小曼平静地讲了经过,反在电话里安慰陈英军:“我没事。但是我想搬出去住。”
两人在电话里争了几句,末了陈英军讲:“小曼,我真的很忙,这时你不要再添乱好不好?晚上我让益铭过去陪你。”
小曼来不及反对,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