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轻轻滑过中天,一行人逶迤地回到国使馆。
门口的宋军戍卫,眼睛瞪得大大。北方的蛮子果然胆大无脑,身处异国他乡,居然敢和王都最大的地头蛇——“三衙”禁军死殴,死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八十万禁军每人撒泡尿,都把你们淹死。他妈的,今日没事,算你们走狗屎运。
韩愈连夜召集各营将官,什长以上的将官全部集中在大厅中议事。整整五十人,除了当初在长右山战死的三名什长,以及留在朝阳城养伤的两名什长,全部到齐。李群玉跪在厅中,韩愈面色铁青。
“高将军,以人私斗,依军律该当如何?”
“帝国军律,与人私斗,鞭五十!”
“挑起事端,制造民乱,又当如何?”
“依帝国军律,杖五十,降爵一等!”
韩愈的脸上能剐一下一层寒霜,“好!李将军,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众人噤若寒蝉,心中叫苦。帝国军队聚众斗殴时有发生,谁都没把它当回事,可没有到韩愈居然假戏真作。
李群玉冷冷道:“末将没有话说,只是事由末将一人而起,与其他人无干,末将愿一力承当!”他倒是光棍,嘴硬。
众人怔在当场,连高适和韩擒虎等人都料想不到李群玉居然会这么回答。
韩愈怒道:“两千鞭刑,五十杖刑,你担当得起吗?”
李群玉道:“唯死而已!”
韩愈气得胡子发抖,“好!你有血性,你是汉子!”转头看向众人,“诸军可有话说!”
高适向韩擒虎打了颜色,韩擒虎急忙出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末将韩擒虎,愿与李将军同罪!”
众人一看,连与李群玉不对眼的韩擒虎都愿意分担,何况自己。于是全部呼啦啦都跪了袭来,异口同声道:“末将愿与李将军同罪!”
李群玉的眼睛突然变得通红。官场、军中之道,历来趋利避害,这父亲奉为真理的东西。他一直以为身边的人都是酒肉朋友,利益之交,可没想到……
“是我连累你们,元衡、弘古、陆畅,你都都起来吧!我李群玉承你们的情,但事因我起,李群玉堂堂男儿身,一人做事一人当。”转头面向韩擒虎,“韩大个,老子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没你的事,死一边去!”
韩擒虎白了白眼,“老子爱跪,关你鸟事,不服就出去单练。老子在北瓦一口气撂倒三十个宋国禁军,你打倒了几个!跟老子抢功劳,门都没有!”
众人陷入沉默,心里七上八下,要是韩愈真的一并处置了,那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时,只听韩愈冷冷道:“高将军,兵是你带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高适心中好笑。韩愈的演技果然精湛,明明是事先安排好的双簧计。真演起来,却声色俱厉,连他都误以为是真。
扬了扬眉头,道:“大人,法不责众。诸将虽然有错,但念在他们知错能改,眼下又正值用人之际,还请大人网开一面。”
说着向跪着的众人使了眼色。众人急忙道:“末将知罪,愿戴罪立功!”
韩愈连忙阶梯下台,被李群玉这浑小子一顶,他差点都演不下去了。
“既然有高将军求情,韩某就姑且相信你们一回。这五十鞭,五十棍,暂且记下。倘如再有敢于违反军纪者,加倍处置,定罚不饶!”说着一掌重重拍打着身前的木案上,发出颇具声势的一音。
众人吓了一跳,忙道:“谢大人!”
韩愈道:“不用谢我,你们该谢高将军。若不是他出口求情,今日必叫你们这帮顽劣之徒,皮开肉绽。尔等乃帝国精锐所在,一身拳脚武艺。可是你们知否这一身武艺该用在?”声音陡然严厉起来,“韩某告诉你们,它是用来保家卫国,不是拿来争风吃醋!青楼争风、聚众斗殴算甚本事,沙场斩将杀敌、痛饮敌人鲜血才是男儿雄风!”说着眼睛瞟向李群玉,意有所指。
李群玉羞愧地低下头。
……
月光如水,打着“百战”的刀面上。
此时已是大半夜,众人早已睡去。
“如果那一枪是刺向我,该如何破解呢?”高适怔怔地看着刀面,杨瑛那惊艳十足的一枪,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当初,恩师王源乾曜说,每一个对手,都是你的前进动力。只有想着击败他们,你才能翻阅一座座高山,达到刀道的无极。当初,武平一将军说,每一只军队,都是你的假想敌。这个乱世,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想着他们,你才能战场上,掌握先机,攻守自如。今也许,总有一天要与杨家“梨花枪”在战场上对决,那到时该如何破解这种连“帝国第一枪”都叹服认输的枪法呢?
月光之下,静止不动“百战”突然疾斩而下,在虚空拖出三道惨淡的刀芒。带起凌烈刀气,就吹得周边落叶四下飞舞。
高适长长嘘了口气。仿佛这一刀,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高适!”
“是李将军啊,有事么?”高适转过头去。李群玉穿的还是“北瓦”斗殴时的那一身武士便衣,想来不是半夜起床,二十一直未曾睡去。
“是你让韩擒虎那么干的,是不是?”
高适笑了笑,把百战收入鞘中,没有说话。
李群玉续道:“可是,我是不会感激你,更不会领你们西关军的情。”
高适心中好笑。既然不领情,又何必大半夜来找自己,划清界限。这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么。看了一眼李群玉,道:“难道李将军大半夜来找高适,就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紧要事情么?那高适恕不奉陪了。”说着作势欲走。
李群玉大怒。他是骄傲的人,出身名门,天资过人,自幼获赞誉无数。他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是干大事的,可没想到却被一个贱民骑在头上。很多时候,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讨厌高适?可每当高适一露出这种不把他放在眼中的姿态时,他总忍不住大动肝火。
“当然不止这些,这只是其中之一。我还要告诉你,校场的那一刀之耻,我李群玉迟早要找回来。我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的。”
高适楞了一下,在城东校场,一刀斩下李群玉头盔上黑翎,自己早就忘的一干二净,没想到李群玉还念念不忘。笑了笑,道:“好,我等着这一天,希望不要等太久。不过,我还要告诉你件事,折冲营就是折冲营,折中营没有什么西关军,也没有什么羽林卫。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说着提着刀鞘就走了。
和李群玉大半夜的纠缠不清,实在很伤脑筋。说实话,除了李群玉除了有点眼高于顶的贵族脾气之外,也没有什么让人讨厌的坏毛病。
李群玉怔怔地看着,高适渐渐消失。他知道,以自己的天赋,只怕一辈子都赶不上高适,自己现在说的不过是一些自欺欺人的脸面话。从长右山大战,到“倦鸟余花楼”独斗刺客,再到“北瓦”斗殴,高适没一件事情都办的很漂亮,自己心中不愿意承认而已。
高适的声音忽然中黑暗中,传来:“明日记得把钱赔给青楼的老鸨,别弱了我们折冲营的名头,李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