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澧水秋狩
礼佛三日，清汤寡水自虐的宋天子，终于“出关”了。
文彦博兴冲冲地来到国使府说，官家明日要在澧水秋狩阅兵，邀请唐使，一同前往观光。
都他妈的入冬，还秋狩，韩擒虎在一旁听着，心中忍不住骂骂咧咧。其实也难怪，中陆的帝国固然已经大雪纷飞，可这南国水乡，树叶才刚刚枯黄。
只是让人可疑的是，宋国天子为什么不在朝堂上，堂堂正正接待来使，而非要选择“秋狩”这种非正式场合。
国使馆内。
高适问韩愈，道：“大人，这宋国天子如此轻慢我们，你说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韩愈不答反问，“那么子渊，你怎么看？”
高适沉吟道：“依末将愚见，一则乱我心神，二者显示宋国军威，增加谈判筹码。”
韩愈冷笑一声：“正是如此！此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那我们去还是不去？”
韩愈大笑道：“去！天子相邀，岂有不去的道理。不但要去，我们还要盛装而去。你传令下去，让折冲营的将士，把甲胄擦亮，兵器磨利。明日，我们要给宋天子一个天大的惊喜。”
高适莫名其妙，到底什么惊喜。但见韩愈闭口不说，也不便相问。
……
当初有人说，宋国北撤之后，之所以选择定都于临安。就是因为澧水。
澧水是恒河分支，自西部发轫，缠缠mian绵而来。在临安城绕了一圈，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护城河，然后向东而去。
由于澧水的滋润，临安的东面原野，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皇家猎场。飞禽走兽，多不胜数。临安人称此地为“东苑”。既是皇家猎场，当然仅供王室权贵使用，普通老百姓连靠近都不能，因为那里驻扎三万禁军。
韩愈和高适领着，四百折冲营将士，进入“东苑”的时候，那里早已人山人海。
各色旗帜，迎风招展。
有资格参加“秋狩”的，若非王公贵族，就是公卿大臣，极其亲属家将。一路行去，但见，人人轻袍带革，策骑聚在所属的旗帜下。文臣武将，俊男美女，多不胜数，宋国绝大部分的精英应该都聚集于此。
美景当前，高适突发奇想，如果能够带领一只上万的铁骑，今日将这里横扫了，那么宋国这座大厦，岂非立刻倾倒，再也不能对帝国构成威胁。想着想着，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自嘲地摇了摇头。
这时耳边传来声音。
有人道：“前面可是唐国国使韩愈，韩大人！”
高适转头望去，一队人马飞驰而来。为首的是一人是身穿华服，头戴高冠的中年人。他的身材极其高大，在南人之中极其少见，方面大耳，一双虎目精光闪闪，极具威势。
韩愈道：“阁下是……”
那人道：“不才曹彬！”
高适心中一动。
原来他就是宋国的枢密院最高长官曹彬，前日被折冲营将士海扁一顿纨绔子弟——曹进的老子。不知道他现在来干什么，想为儿子讨个说法么？说来也可笑，当初自己与韩愈初抵临安，屡次登门求见曹彬，他却屡屡避而不见。等儿子被揍了，态度急转而下，眼巴巴地又送上门来。
韩愈拱手道：“原来是代国公啊！闻名不如见面，今日有幸得见曹公，韩愈不枉此行了。人说文相、代国公分执东西二府，各执文武权柄，乃宋廷擎天之柱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曹彬笑道：“韩大人说笑了，曹某哪里及得上昌黎先生文采风liu，百代文宗。”韩愈祖籍沧州昌黎县，故世人又称其为韩昌黎或者昌黎先生。
顿了顿，又道：“前日俗物缠身，不能脱身，以致屡屡与大人失之交臂。今日冒然上前，一则请大人原谅怠慢之罪；二者为犬子无状，冲撞了唐使，表达歉意。还请大人，念在年幼无知，以及曹彬这张老脸，勿要介怀。”
一副言真意切的模样，绝口不提儿子被揍猪头，反倒不停道歉，连高适都不禁佩服他的气度和城府。这时只听韩擒虎在身后小声咕哝：“他吗的，睁眼尽说瞎话，年幼还**。”忙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韩愈苦笑道：“曹公勿要嘲笑韩愈了。韩愈驭下无方，累公子受惊，理应先登门谢罪才是。”
曹彬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不如这样，改日由曹某做东，请大人和众位将士，到清风楼共谋一醉如何。”清风楼是临安城内首屈一指的酒楼。
韩愈道：“大人相邀，敢不从命！”
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这时，东苑突然沸腾了起来。
众人抬头望去，一排排金黄色龙旗，自远处奔腾而至。
是宋天子的龙驾。
队伍在山坡上，拖出一条长龙，绵延数里，声势打得吓人。一万禁军随行护驾，文武大臣陪伴身侧，沿途高处自由精锐骑兵，严密防范。
在场众人，顿时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曹彬邀请韩愈上前迎驾。
韩愈也想一睹宋天子龙颜真身，招呼高适一干人等，拍马追了上去。
当朝宋国天子，姓赵名光羲，是上任天子宋武宗的亲弟弟，世人称其宋德宗。当初他接任天子大宝，疑云颇多，惹人诟病。当年宋武宗御驾亲征南越蛮族，半道染病而归。时为晋王的赵光羲，得知武宗病重，乃连夜入宫，入宫之后不等通报径直来到武宗寝室。而到了第二天，便传来武宗驾崩的消息。当初有宫女说，“遥见烛影下晋王时或离席，以及柱斧戳地之声”，是以这段匪夷所思的皇家疑案，也被称为“烛影斧声”。
德宗登基，改元为太平兴国，但太子未废，他取而代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是年，德宗抛出了其母杜太后遗名之说，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匮之盟”。所谓“金匮之盟”说的是，当初杜太后，弥留之际给武宗立的遗命，称武宗归天之后，皇位先传二弟光羲，再传三弟光美。于是德宗登基，名正言顺。
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王权，德宗三年，赵光羲又先后逼死武宗的两个儿子德昭和德芳，又贬黜邕王廷美到房州，两年后廷美就死于谪所，从此高枕无忧。
就是这么一个双手染满血腥的屠夫，居然标榜德治，动不动就斋戒礼佛，当真讽刺十足。
出乎高适意料，他本以为弑兄夺位的宋德宗，必定一脸横肉，凶相毕露。可没想到亲眼见到，却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虽然宋德宗，已年过五十，但由于保养的好，外面看来只是一副四十出头样子。他的身材虽然削瘦单薄，但顾盼之间的自有一股王者威势，让人不敢逼视。
今天他穿的一身明黄缎绣平金龙云纹大阅甲。这是宋国天子阅兵时，专用盔甲。甲为上衣下裳式，外布金帽钉，衣内用蓝绸里，敷一层薄丝绵。上衣分左、右护肩，左、右袖，前铛，侧铛；下裳分左、右铛。全身皆用黑绒镶边。穿时各部分由金钮扣袢联缀成一整体。可谓华贵十足，巧夺天工。而更难得，那一条用金线绣着甲衣各个部位的云龙，如同真物，直欲活过来。
韩愈下马作揖，并没有行跪拜之礼，朗声道：“高唐国使韩愈拜见陛下！”
宋德宗哈哈笑道：“韩卿之名，百代文宗之名，多有耳闻。今日一见，得偿所愿矣。”笑声带着几分豪迈，身旁众文武频频点头表示附和。不待韩愈回答，又道：“走！韩卿，秋高气爽，草长兽肥，赔寡人一道围猎东苑。”说着竟挥着马鞭，率先策马而去，绝口不提邦交的事情。
韩愈招呼众人驱马跟上。
宋国的秋狩围猎，分工颇有细致，有合围、放围、轰围、整围、推围、紧围、撤围等等程序和分工。简单的来说，就是有军队把猎物赶到天子跟前，然后天子提箭无脑地将之射杀。
对于这种狩猎，高适兴趣了了，从头到尾一箭未发，不过李逢吉却射得欢畅，想来猎户出身他，是见猎心喜，射到后来背后壶中箭矢居然告罄。高适干脆把自己的箭壶丢给了他。
身后传来揶揄的声音：“高将军，莫不是昨夜通宵寻欢作乐，现在拉弓都开不动了吧。”
是杨瑛。
转头望去，只见她一身戎装，带着一队数十人的女儿军团，从身后策马而来。想来应该是由王宫贵女或者贵族名媛组成的狩猎队伍。虽说都是一身戎装，但也足够一道美丽的风景，让人赏心悦目。
高适笑了笑，“是杨将军啊，昨夜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杨瑛冷哼一声。
众名媛见高适明光铠褶褶生辉，外表雄姿英发，俊朗不凡，叽叽喳喳地问杨瑛高适是谁？彼时风气颇为开化，这也算不得什么。
杨瑛道：“这位啊，是一代刀王源乾曜的爱徒，高适，高将军。”将军二字，被拖得长长，颇有讽刺意味，“他的事迹可不得了。陇州大战，以三百残军打破西秦上千铁骑；朝阳狎妓，一刀斩杀“夜叉八鬼”之二；临安北瓦，冲冠一怒为红颜，带领一营将士，痛打马军司禁卫军。你们说，他厉害吗？”
昨夜北瓦那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群架，已传遍临安，名媛也多有耳闻。见杨瑛说起，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高唐国使的随行将军，怪不得以前没有见过。
杨瑛撇了撇嘴，又道：“不过，高将军似乎对风月场所情有独钟，但凡有美人在侧，皆有上佳发挥，真奇怪也！”
众名媛笑得花枝乱颤。
高适苦涩地笑了笑。这杨瑛的嘴，也太厉害了。只是心中不免大惑不解，自己与她往日无怨，为什么非要在众人面前，如此损他。不过，他不想与她多费口舌，自找罪受。
转头向人群中望去，那是一双剪水双瞳。虽然她轻纱蒙面，但她的眼中，高适能够读出淡淡地笑意。虽然穿着戎装，但柔弱的身体如风摆杨柳，仿佛轻轻一吹，就要被风刮走。不知为什么，高适突然有种想揭开面纱，一睹真容的冲动。似乎发觉高适的眼光，她转头望向远方，这让高适遗憾不已。
这时，杨瑛一挥马鞭，娇喝道：“姐妹们，走！狩猎去！”
马儿从身边奔驰而过，在双骑擦肩时，杨瑛突然侧身挨了上来，在高适的耳边，恶狠狠道：“别在这里惹事，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哼！”
一行女儿军队很快消失在山坡上，高适摸了摸耳朵，杨瑛的吐气，竟耳朵有点发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