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熊掌柜因工人跳槽,镂空花缎子技术外泄一事,气的是暴跳如雷,在栖凤轩二楼放出话来,要告那家织厂和跳槽的工人,不料正好杜怀仲上来,却说告了又如何。
杜怀仲手里抱着一大摞子文件,都是下关开发的有关事宜,上的楼来,一一分发给大伙,众人都关心着这事儿,接了文件在手,却听杜怀仲说熊掌柜:“熊老爷啊,你也真够抠门的,您那一匹镂空花缎子,至少能挣十五两银子出来,您就是指头缝里露几个子儿下去,也够别人的那份了,可您只给两吊钱——换了谁,您也留不往啊!”
熊掌柜心里如何不知道是自己当初确实有点小气了?可他却不肯服这个软儿,正在想词的时侯,杜怀仲又说了:“再说那官府衙门是好进的?‘衙门自古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等你写好了状纸往上这么一交——好嘛,那不知这官司是何年何月才能打到头——那当官儿的是不急的,官司打不完,你们两家的钱自然会源源不短的流进衙门口;再说了,只要打官司,输赢可都是两说,万一到时侯再判一个你输,那这钱不光白花了不说,这市面上,恐怕就没有熊向发出的镂空花缎子卖喽!”
杜怀仲一番话说的大家点头称是,衙门不是好上的——这道理大家都懂,只怕熊掌柜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也不会这么贸然的说提出上衙门打官司的话。
张董事长看了一眼杜怀仲,他有一个感觉——姓杜的对官府有一种奇怪的戒备心理——这倒不是说他杜怀仲一心跟官府过不去,据他所知,平日里杜怀仲杜怀仲结交官府,下的功夫也是很大的,两江总督衙门、江宁织造府等等他都能拉的上关系,但很奇怪——从没见过他利用这些交系做什么事,就算遇到一些麻烦的事儿,哪怕宁可麻烦一些,他也不愿意和衙门打官司。
就说前些日子,织工们罢工那件事儿吧,据他所知,杜怀仲竟然往衙门里送银子让官府不要插手这件事儿!
张董事长一直想不明白杜怀仲到底图的是什么。只是有一次,杜怀仲半开玩笑的说过一句话:官府就像庙里的神佛,你越是拜它,它就越是回事儿,你不拜它,它就什么也不是。
张董事长觉着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那就这么便宜了他们!”熊老头子仍是气愤难平。
“熊掌柜可知道某在花旗国的时侯,若遇上这种事情如何处理?”杜怀仲端起茶抿了一口。
“却是不曾听说过。”
“花旗国官府有一机构,称专利衙门,‘专利’者,专营之利也,三百六十行种种手艺、绝技,只要事先报备该衙门,便可获一纸专利凭证,拥有二十年的独家经营权,未经专利持有人的特许,他人不得模仿;以您家这镂空花缎子为例,只要你当初将这花缎子生产制造的技术报备专利衙门,则无论是谁,就算他知道你是怎么做的,也不能仿制,否则一纸公文,立马罚的对方倾家荡产。”
“这却是个好法子!”张董事长说,“可惜大清朝却没有专利衙门。”
“说到底还是白扯!”熊掌柜双手一拍,不以为然的说。
“依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倒不如我们把那家织厂的掌柜请来,大伙帮着给您两家说合说合,叫他给一笔钱出来,只当是向熊向发买入技术的费用,熊掌柜以为如何?——对了那家的招牌是什么啊?”
“是‘宁春楼’。”张董事长说。
“怎么听着像窑子呢?”杜怀仲皱皱眉头。
大伙都笑了。有人说:“本来就是窑子,那家本来却是开窑子的,因为和织造府上攀上点关系,便逐渐兼营起织业了。”
熊掌柜一听对方是开窑子的,想到自己没来由和这种人争执有失体面,再听到那人和织造府也是有关系的,便叹了口气,点头同意了。
于是众人下了帖子,请下众多同行,熊向发和宁春楼两家在栖凤轩二楼谈判,迫于众人压力,两家各做了让步,最后达成了协议:宁春楼向熊向发一次性支付七千两银子,购买镂空花缎子的生产许可证,此事总算是了结了,杜怀仲趁机推销起他的商业仲裁的理念,建议设立一个仲裁机构,大家觉得这样比打官司省钱省事儿,就同意了,于是从“栖凤轩俱乐部”的成员里,推选了十几名德高望众之人组成仲裁委员会,四方来的客商们也发现,他们和江宁各行各业签订的合同里也多了一条:“双方如有异议,以栖凤轩商业裁判所的仲裁结果为准。”众人也渐渐习惯了上仲裁所解决纠纷的方式。
多年之后的一天,张董事长解决了一起商业纠纷,从栖凤轩裁判所里出来,忽然想起来杜怀仲把官府比做佛像的话,他发现自己有点明白了。
此是后话,不提。
却说杜怀仲为了开发下关的事忙的是焦头烂额,杜江海那边却是喜报频传——他的铁匠铺总算炼出了第一炉钢——不仅如此,五洲买下的那家造船厂也完成了技术改造,红红火火的开工了。
“这里怎么有条缝啊?”杜怀仲指着正在建造的船体说,木头之间的缝宽的铜钱都能塞进去。看来造船厂的质量管理不行啊。
“回掌柜的,造船的时侯木头不敢挨的太紧——等船下了水,木头会吸水膨胀,缝自己就给堵上了,要是现在不留缝,下水会被挤变形的。”旁边的工匠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原来是自己外行了。杜怀仲这才明白过来,接着屁股上就被人“嘭”的揣了一脚,有人在背后骂:“滚滚滚,你这个死外行不懂别在这儿瞎掺和,耽误老子干正事儿。”却正是杜江海。
“靠!”杜怀仲不服气的说,“我外行?那你内行?你什么时侯造过船?”
“爷打小就做过船模,还得过学校船模竞赛二等奖!这算不算?”
“靠!就你还得二等奖?你们学校是不是就俩人参赛啊!”
两个人一面斗嘴,一面从船坞里爬上来,工人们正在往船坞里运船帆,杜江海拍拍结实的帆布:“这是纺织研究院最新设计出来的加厚型棉布。”
“就是帆布喽?”
“对!还用专门的药液浸过,表面要涂上一层胶漆,做为防腐、防水处理。”
“这船怎么看着这么难看啊?怎么跟电影里看到的不一样呢?”
“这种叫‘沙船’,吃水浅,是做为内河和进海航运用的,你说那种V字型的帆船是远洋航行用的,那种船这种小造船厂造不了,得在以后的上海开新造船厂才行了。”
“你说你做了不少改进,就是指风帆吗?”
“不止,还有这个,杜江海指了指甲板上耸立的两架吊臂:“这玩艺儿用于装卸货物最是方便不过,能减轻很多工作量,还有船舵,我也改成了机械转动的轮舵。”
“就这些啊。”杜怀仲有点不以为然。
杜江海笑笑:“急不得!造船是一项技术含量很高的系统工程,技术难度相当大,现在我们还处于学习阶段——我也想现在就造个轮船出来啊,但可能吗?贪功冒进是会死人的!”
“唉!也只好如此了。”杜怀仲仍是心有不甘的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什么时侯才能造出轮船、铁甲舰呢?”
“哧!”跟在后面的工匠忍不住笑了一声——咱家二掌柜真是外行的可以,铁能造船吗?
杜怀仲看了一眼他:“把你的帽子给我。”
工匠忙将自己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递了过去——这玩艺儿是用铁板冲压而成,带在头上沉重的要死——但大掌柜却要求所有人进入船坞必须得戴这个,理由是忙有人失手将工具和材料掉下去砸到底下的人——这种事儿虽说以前的确发生过,但很难碰上一回,可大掌柜就是执拗的要求所有人必须带。大爱怨气挺大,杜江海只好许诺将铁斗笠改成柳条的,但现在新式柳条帽还没发下来,只好先戴着旧的。
只见杜怀仲接过那顶看起来很像英国钢盔样子的安全帽,随手扔进了长江里,那工匠吃了一惊,刚要喊时,只听“咚”的一声,那帽子反落在水上,晃了两晃,稳稳的随着江水漂下去了。
工匠张着嘴立在那里,直盯着那顶铁帽子越漂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