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千一也越来越懒,以前还偶尔坐堂听朝会,了解下天下局势,现在却是懒得连非人居都不愿意出了。
她成日呆在屋子里,品着从天子那抢来的美酒,醉眼朦胧地看着千篇一律的歌舞。心情好的时候吟两句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裹着床单在房间里独自疯狂的舞蹈。
偶尔她会坐在水渠边的榕树下乘凉,比如现在。
千一歪着身子倒在椅子上,一条腿还极其不雅观的搭在扶手上,抱着胸,仰着头,闭目养神,一头红发就那样毫不在意地垂在草地上。伤春坐在一旁打盹,偶尔像被人扎了一刀一样突然惊醒,睁大眼睛茫然地四下张望,然后想起自己的职责,装模作样地朝着千一挥两下扇子,见主上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就又开始半闭着眼睛打盹。
“主上!主上!”在秋焦急的声音由远至近。
伤春“噌”地一下蹦起,脸上再无半分睡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在秋跑近后顺了一口气,道:“初惊王子和梭闲太子打起来啦!”
“啥?打我侄子?”伤春大惊,卷了袖子就要往月梭闲那边冲。这大半个月下来她对梦初惊已经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梦初惊被送进宫来这么些天了,清洛那边连问都没问一下,就好象完全忘了梦家还有梦初惊这么一个小王子一样。
“打了多久了?”千一陷在椅子里眼皮都没抬一下。
“从早上就开始打了……”在秋低下头小声的说。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伤春大怒,他侄子从小以礼待人,还没和人红过脸,这个初惊王子也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在秋不甘地回嘴:“开始本来是梭闲太子赢的,所以我也没过来。可后来他们从书房一直打到厨房,初惊王子特别阴险,一路上尽往太子身上泼墨啊,丢鸡蛋啊,洒面粉什么的,后来太子就渐渐不敌了。怎么能够怪我来迟?”
“行了,去把初惊给我带来,让梭闲好好下去休息。”千一懒散地挥挥手。
在秋却不肯走:“不行啊,主上,初惊王子不肯听啊,怎么劝都不肯罢休啊!”
“怎么不罢休了?”千一微微抬头。
在秋微微一顿,低声道:“……他要主上亲自过去请他。”
“他还反了他!”千一猛地一拍扶手,红色的妖瞳厉光一现,乱发飞扬,喝道,“不听劝就直接派人给我打残废了拖过来!”
千一突然就怒了,这个梦初惊到这来就没安分过!把花园里的珍贵花草全毁了,没事就打骂下人,动不动就砸东西。这也就算了,千一很干脆的谴走下人,搬空他的房间,让他自食其力好了。可这小子偏偏什么都不会,成日到处偷鸡摸狗,非人居里养的观赏性动物都快被他偷来吃光了。这也就罢了,前两天把他关在房间里思过,这小子倒是够狠,直接在房间里放了一把火,嚷嚷着不活了,要*。为此,非人居被焚毁了五分之二。没想到这小子今日居然和梭闲打起来了,竟然劝都劝不住,还要她亲自过去!
“好。”在秋没有多说,立马掉头往回跑。她也老早就看那小王子不爽了,成天那个牛逼烘烘的样子,对谁都颐指气使,活似谁欠了他似的。
“哎,把手脚打断就行了,重要的地方别断,主上还指着他侍寝呢!”伤春扯着嗓子朝跑得都快没影了的在秋高呼。
奔跑中的在秋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没扑死在地上。
“伤春?”千一侧过身子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更贴近伤春,她说,“我发现最近你好象开朗些了,没以前那么消沉了,同时……也越来越没规矩了。”
伤春睫毛一颤,手指微微地抖了抖,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笑嘻嘻地看向千一,说:“没办法,身为女人,在这乱世,能保住命便是好的了。我现在反正是破罐子破摔,江山社稷,那不是我该管的,我也想通了,与其去担心这担心那,不如像主上那样恣横地活着。”
“不管了?”
“不管了。”伤春垂下眼睫,面上有些无奈,“即便想管,也管不了。”
“你明白这点就好。”千一轻轻点了点头,“一个人,没有资本,就老实安分一点。在动乱的年代,有时不动不变才是最好的应策。不是让你就此放弃,而是安下心来,整理好情绪,以便有朝一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她的手在空中重重的一握,那一握便似一把握住了天下,握住了天意,握住了天命。仿佛万年亘古滚滚而来,又随岁月千秋呼啸而去,万代江山摧枯拉朽,世间一切都在她那重重一握中。
那是一种扑面而来的逼人霸气,睥睨天下,随意肆虐,毫不含糊。
“主上!”伤春突然抬头,直直地盯着千一,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你看你看,你又蠢蠢欲动了。我只是说的我自己,你别往心里去。”千一懒洋洋地抬手拍了拍伤春的肩膀。
伤春顿时满头黑线,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正当她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的时候,千一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面颊贴着她冰凉的耳朵,她说:“伤春啊,多给自己一点爱吧,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一个女人,没有权势,那就要有地位,如若连地位也没有,那至少要有钱。你没权也没钱,就连地位也岌岌可危,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要做点什么?”
伤春娇小的身躯被千一整个环住,她没敢动,她僵直着身子红着脸:“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千一玩弄着她的发,轻轻一笑:“做自己喜欢的事便好,别让我觉得你一无是处。”
听到这话,伤春浑身一震,她纠紧自己的衣襟,一颗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她感到羞耻,同时又觉得委屈。
一、无、是、处!
这是一个如此严厉的词语。
——千一是一个如此残忍且冷厉的人。
“觉得受伤了?”千一微微挑了挑眉,将伤春的肩膀向自己压下,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她***着伤春又尖又瘦的下巴,目光看向远方,她说:“你会流泪证明你还没有真正的麻木。去挣钱吧,如果没了权势也没了地位,不如让自己活在精致的物质生活中。给活着找个理由,多给自己一点爱。”她说出这话的时候目光很温暖,水渠里的水光映在她红色的瞳孔中,晶晶亮亮的。
在秋已经回来,她身后跟着四个侍卫,那四个侍卫用长刀架着的是一身破烂的梦初惊。
午后的阳光很大,在秋站到了树阴下,朝那四个侍卫招了招手。侍卫们立刻收了刀丢下梦初惊,站树荫下乘凉去了。伤春不动声色地从千一腿上站了起来,立到了千一身后,偷偷抹了抹眼泪,理了理衣襟,深深垂下头。在秋看了伤春一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伤春公主总是被主上气哭。
千一收回了搭在扶手上的腿,懒懒散散地站了起来,缓缓朝烈日下的梦初惊走了过去。
这是梦初惊第二次和千一面对面。
那个女人就那样直直朝他走了过来。白色的单衣,红色的束腰,赤裸的脚。
她在他面前站定,猖狂的红发在风中飞舞,偶尔几缕吹向他,扫向了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腰。他突然惊恐,那妖艳的红发如同血网般绵密,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被那红发纠缠住就会立刻被吞噬掉。他像触电般的后退了一步。
他这才发现女人很高,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当那女子看向自己的时候他只觉得冷,那双红色的眼睛仿佛什么都已看穿,看透他的过去,现在,未来。三生流转。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明明他是那么的想见到这个女人,可当那个女人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却感到如山的压力,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那是一种即使面对生气的父王时也不曾有过的害怕。
害怕,惊恐。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他垂下头不敢再看那双眼,他很害怕,仅管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咽喉一痛,胸口一窒,他抬起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双脚离地,被女人单手握着脖子提了起来。身子往地上一摔,后背的触地把他的胸音都摔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痛呼,女人赤裸的脚已经劈头盖脸地朝他狠狠跺了下来。
“唉,不懂事的孩子啊,没事招惹主上干嘛啊。主上也真狠,那么英俊的脸蛋也舍得下死脚啊!”在秋轻声叹息,可怎么听都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伤春的眼泪早收拾干净了,只是说话的时候带着点点的鼻音:“你说梦初惊这小子是为了什么啊?没事都得捅点事出来,是不是知道自己已经被家族给抛弃了,所以自暴自弃,打算过把瘾就死?”
“有可能。我看这孩子有点不正常。”在秋点头附和。
伤春白了她一眼:“什么孩子啊,他比你还大上半岁呢。”
伤春和在秋你一句我一句地斗着嘴,完全不在意地上那个被主上践踏得一身是伤的王子。主上的脾气一向怪得很,谁也不知道主上下一句会说什么,下一步会做什么。
而这个王子,从他被清洛王送到司上身边的那一刻起,就该有放下自己身份的觉悟。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