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洛王子来了。”在秋一边卷门帘一边小声地说。
千一看着在秋利落的卷门帘,没有说话。在秋很清瘦,说话总是轻言细语的,仅管声音不大,但却刚好能让人听见她在说什么。
她把门帘固定好,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清洛王子,悄悄退到一边,一身元色的衣衫很低调地融入房间的背景中。她没问主上“要不要让王子进来”这样的傻话,王子就在门外,如若这话说了,那一是得罪了王子,让他一个王族的颜面没地儿放;二是得罪了主上,她自问自己还没到能请求主上做决定的地步。
千一依然是赤着一双脚,懒散地侧卧在榻上,她躺着的时间肯定是比站着的时间多得多的。
朝在秋招了招手,在秋会意,侧身站在门口道:“王子请进。”
清洛的小王子,十七岁的小王子。
没想到清洛王接到天旨居然毫不犹豫马不停蹄地将小王子送了来。千一以为清洛王一定会好好的考虑一下,但是他没有。
廊下的风铃叮当作响,步风而进的是清洛的小王子。
千一微微抬眼,半眯着凤眼打量着小王子。一身浅紫上衣,深紫下裳,未束发,系紫宝石抹额,面目倒没细看,只看了看那双低垂的,但似乎怨念重重的眼。
她突然就笑了,那种居高临下,恣意放纵的笑。
小王子被这一笑激得一怒。父王要他进宫见司上,他本不愿意的。他看不起这座皇宫,看不起这个月家,到这来他都觉得丢人。司上,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孤家寡人一个,手下一兵一卒都没有,凭什么他要来见她?他走的时候母亲还细细地叮嘱,要他小心谨慎,言行举止要谦卑恭敬。凭什么啊?他堂堂清洛国的王子,凭什么就要对一个被废的王族恭敬?
愤怒与不甘令他猛地抬起头。抬头的时候有风经过,他的发丝在飞,他的心在飞。
那是一片红,妖艳诡丽的红,华丽张扬的红,触目惊心的红。那是千一的发。那是千一的红。
那个女子懒散地支着头,一条腿嚣张地曲支着,红色的发铺了满榻。那红发覆盖的白色单衣下居然露出一截纤长的小腿,居然还是赤脚,居然还是天足!
他大惊失色,天下居然还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便是那青楼的女子也不敢随意在人前裸露双足,为此他惊得一跳!
但当他迎上那张脸时,却是呆住了,说是呆住不如说是镇住。那女子面上带着笑,面目也还柔和,但那双血红色的眼却是肆意冰寒,那是一种凌驾世间一切的不羁猖狂。那双猖狂的眼就那样猖狂的打量着他。他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只觉得冷,从头冷到脚的冷。
“叫什么?”她问。
“梦初惊。”他听见自己细如蚊蝇的声音。可自己是男人啊,怎么能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不堪?于是他倔强地看向千一,但目光刚一触碰到那双眼,便似被灼伤一样无力地垂了下来。
在她面前他只觉得惶恐。无助,而且无力。
“梦初惊……”千一念着他的名字,玩味地抬眼看着他,看着他因为不满意自己的心态而渐渐憋红的耳朵。
这还只是个孩子啊。那么年轻,那么稚嫩,他的父亲也真够舍得的。
想起梦初惊的父亲,现任的清洛王,千一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那个男人在看着自己的大将一路攻入河泽国,逼得河泽王狼狈迁都之后,居然还能忍气吞声舍了男权来迎合天权,把自己的王子送到她这来侍司。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儿子太有自信,相信儿子能把她牢牢控制在手中的话,那这个人真的可以算是个人物了。
“伤春。”千一依然看着梦初惊,淡淡地吩咐道:“去把梭闲叫来。”
“恩。”伤春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月梭闲,月天子唯一的儿子,月皇朝唯一的太子。他是伤春的侄子,但却比伤春大了两岁,今年已经十九,行了冠礼,倒是一个高贵清雅的男子。
不再理会站在面前的梦初惊,千一又闭上眼睛,手里攥着花簪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榻沿。
可怜的小初惊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父母出卖,兀自在那生着自己的闷气。
“见过司上。”清朗的男声响起。
听到声音千一睁开了眼,月梭闲到了。
月梭闲做为太子,上千年的历史文化积累让他从小耳濡目染,举手投足都透着良好的教养和皇族特有的文化底蕴及内涵。
他看起来没有梦初惊俊美,但他眉目清楚,有着令人含笑让步的温柔目光,他爱笑,笑容干净。
他的声音温和平稳,声线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恰好让人能听见,但却清清朗朗。
他只穿素色的衣服,不戴任何装饰性物品,就连戒指不带,手指纤长有力,骨脉可见。
同时,家族的文化沉淀让他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和骨气,虽然温柔,但不轻易低头认输。他是微微倔强的。
这是千一对他的评价。不可否认,千一是满喜欢这个男人的。但也仅仅是喜欢而已。
见到月梭闲,千一的眼神渐渐温软,她说:“那是清洛王子梦初惊,你且把他带到你那去。他脾气看起来不大好,你得好好教教他。一个月后带他来这侍司。”
王子侍司?月梭闲听到这话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傻站在那的梦初惊一眼,但依然点头说好。
见月梭闲点头应下,千一又加了句:“最好能侍寝。”
“哈?!”晴天一个霹雳啊!伤春和在秋顿时下巴掉地,瞬间石化。主上……还真够雷人的啊……
月梭闲听到这话也是浑身一抖,但可能他的心理素质比较好,所以很快平静下来。他在千一这已经有十年了,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她干不出来的。
梦初惊听到这话后直接一个踉跄,抬起惊骇的双眼看了千一整整三秒钟,终于仰天惨叫一声,哀嚎着朝千一扑去,狂呼:“你疯了吗?!我掐死你!我一定要掐死你!”耻辱啊!奇耻大辱啊!他堂堂一个王子,居然得去为一个女人侍寝!这个女人怎能如此不守礼教!怎能如此嚣张!
眼看少年又惊又怒地朝自己扑了过来,千一不慌不忙地将手中近一尺长的花簪掉了个头,捏着簪头就往少年腿上一扎,“啊!”少年立刻惨叫一声抱着腿跳开了。
千一握着花簪随手在榻沿上了揩了两下,去掉了上面的血渍,若无其事地对月梭闲说:“你看,他的脾气真的很不好。”
“明白。”月梭闲依然微笑,对于她的话他从来没有违逆过。
不是因为她是司上,所以不可违逆,而是因为她是千一,所以无法违逆。
“你……”梦初惊一手捂着腿上的伤口,一手指着月梭闲想要破口大骂,可又突然想起月梭闲实在没有哪里得罪过自己,于是又把手指向千一,“你……”
“带他下去吧。”千一朝月梭闲轻轻挥了挥花簪。
月梭闲颔首一礼,转身出门,梦初惊也被门外闪出的四名侍卫给架了出去,出了老远还听见他在声嘶力竭地狂吼:“疯女人你给我记住……我不会放过你的……”
“主上……真的要小王子侍寝么?”在秋好不容易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战战兢兢地看向一派悠闲的千一。
“哪能?如此大逆不道,犯上作乱,居然想弑司的男人怎能侍寝?应该拖出去杀了!他还逆天了他!”伤春一脸的不爽。她就是看那小王子不爽,他的国家今天打这个国家,明天打那个国家,弄得月家人心惶惶的,该杀!
千一轻轻一笑:“伤春啊,你还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不成?要不我把他赏赐给你?要杀要剐随你。”
“我才不要!”伤春低下头去,她才不敢要那个小王子呢,真要动了他,那清洛王还不找她拼命?她又不是司上。说白了吧,现在连月天子都被那些大臣看不起,更别说她一个区区的月家公主了。
廊下的风铃依然作响,在这静谧的午后说不出的闲逸。偶尔有猫啊狗啊鸟什么的在廊下经过,喵喵,汪汪,唧唧。阳光照在庭院里白花花的刺眼,屋子里暗,而且安静。
“伤春。”千一抬眼看向庭院,开口道,“这只是,一次试探而已。”
“试探?”伤春惊疑。
“恩。”千一微微皱了皱眉,她从没有皱过眉,她皱眉的时候双眉欲飞,眼中的猖狂顿敛,平白多出一种刺心刺骨的锐利来,她说,“我在试探,试探清洛王的深浅。现在看来,最多七年,清洛王就能统一五国。你的哥哥,月天子,他估计也明白。所以他把你和月梭闲送到了我这,而你的姐姐们,全被他嫁了出去。不过很可惜,他这步棋还是走错了。你的姐姐们不该嫁给其他四国国王,而是应该嫁入清洛。嫁给清洛王至少还能保住一命,如果诞下后代那是最好,至少也留下一支血脉。可是嫁给那四国国王,纯粹就是死路一条。”
伤春细细回味着千一的话,没错,如果清洛真能一统天下,那她的姐姐们嫁给四国国王纯粹就是死路一条,清洛王一定会把所有的王族屠杀殆尽,一个不留。可是她和月天子都同样心存侥幸,他们总是想,万一,万一最后的赢家不是清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