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过底下全然未知的众人,染袖轻舒口气,若不是她拦得快,只怕是已闹出了事儿,今儿个这么多人,尤其是那帮臣子们,传出去了岂不笑话。
咬紧了唇,似是已敛回了泪,只是眼眶依旧泛着淡淡的红晕,晋阳默然不语,确实,自己做得失态了,可是......
“右相可知道?”眸光扫过有些失神的女子,染袖重摇起扇子,不禁朝吴延的方向多瞥了几眼。
“?”困惑地抬头,却又突然反应过来,晋阳苦涩地扯开一笑,“夫君,他是不知道的,什么都不知道。”说着,眼神已不由自主地飞向席下,明显到呼之欲出的是少女的爱恋。
“方才,是妾身一时情难自禁,让公主看笑话了,”沉郁的语调,微拢的眉梢,这让染袖蓦然一怔,这哪里还是一个妙龄女子该有的姿态,像是已然沧桑过后的老媪。
这连番的变化,使得染袖不得不重新估量起晋阳,当年的活泼娇人已然全没了踪迹,就像是多棱的石子已被磨去了棱角,光滑却没有生气。
抬起眸,晋阳凝着案上的酒盏,徐徐道:“我和夫君他,我们之间始终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不明白她何以突然说起了这个,染袖纤眉微蹙,却注意到她那沉郁迷离的神色,莫非这里面还有隐情?定了定心,复等她开口。
“以前是空蝉,而现在却是......公主您......”寥寥两句,却包含了几载守望、希望再失望的时光,晋阳直直地凝着染袖,眉眼里全是苍凉。
平静的银眸顷刻一震,染袖有些难以置信,定定地望向晋阳,眼中微寒:“夫人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晋阳迷离的目光滞了滞,勾起一抹苦笑:“公主也许无法体会,多少次了,我都会在梦中惊醒,也是在多少次的梦中,我幻想着自己变成了公主,然后,与君偕老。”
“晋阳!”冷斥道,染袖只觉眼前这女子已有些神智不清,瞧她那迷离的神色以及毫无顾及的言语,当真是有种全然不顾一切的意思。
“我傻吗?的确,我也觉得自己傻得可以,明明知道他不过把我当成权力的阶梯,却还是心甘情愿地帮他,倾我所有......”定定地瞧着染袖,晋阳忽地笑了,只是眼里仿佛已没了焦距。
既然都已到了这时候,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这么久以来,她其实也就想见见夫君心里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今儿个,见着了,却无力反驳,自己真的是不如她,不如......
瞧着眼前早已失了心智的女子,染袖朝丝箩暗使了个眼神,接着,只见丝箩在她颈上一个巧力,晋阳便晕了过去。
这才,算是寻到了个理由,让丝箩着人拥她早早先退了席,暗里寻来御医诊治一番,怕是醒来了,这相府,一时也是回不去了。
心里有片刻的沉静,染袖无意识地望向吴延,他正巧似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两人目光相接,各是深思。
只是,染袖马上别开了眼,刚才瞬间的对视,让她看见了他眼里的一片冷漠,没来由地,心里一阵厌烦。
生出了晋阳郡主这样的事儿,染袖面上依旧平和,心里却已波澜千重,加之吴延又是这般态度,一股无由的厌烦在心间徘徊不去,着实已没了再继续的心气儿。
待到回过神来时,人已出了烟波池榭,虽说离了不远,可这廊下明显已不如那边喧闹,夜里的静谧仿佛这才渐渐开始渲染。
再往前走,是与烟波池相接的一弯鲤溪,此时正值盛夏时节,两岸芳华嫣红秀美,夜风拂过,便有如缤纷花雨,散漫流溢,格外诱人。
只是,这风光再美,终是比不上这溪上如玉佳人的风华。
“公主,戌时了,”丝箩瞧了眼四下已暗,心里疑惑顿升,若是要回倾城居,该是由鲤溪东边的廊子而回,可公主却反道而行,上了鲤溪之西的幽然亭,且瞧这四周已无人迹,不知要作何。
染袖侧身倚在一处阑杆上,伸出如玉的纤细手指轻轻一捻,接住飘落的花瓣,悠然道:“这鲤溪夏时六月的风光好生妩媚动人,尤其夜色浓时,早早回去了,岂不白白辜负这良辰美景?”
月华的影子投在玉瓷般的精致五官上,将那若有若无的笑意都掩了,染袖朝那亭下树丛苍茂处一转眸光,含笑道:“今晚的月色倒是独好,你说是不是?吴相?”
这时,树荫里缓步走出一锦衫男子,黑发束带,容颜削瘦却俊朗,来到亭前拱手一礼:“臣参见长公主。”
正是吴延。
染袖嫣然一笑,然眼中却是没有丝毫的笑意,她别开眼去望着粼粼的水面,一时无言。
半晌沉默,染袖轻捋了捋了发,浅浅笑道:“吴相莫不是就为了向本宫问声好,才寻到了这里来,如此简单吧。怎么,现在改变主意,不说了?”
这话说得直白露骨,吴延一时微怔,片刻才讪讪道:“臣可否与公主单独一叙?”说着,眼光瞥向了一旁的丝箩。
扫过他一眼,染袖朝丝箩使了个眼色,着她十步外候着,这距离,不远亦不近,适宜且安全。
“那么,吴相究竟有何要事呢?”染袖笑道,拢了拢被风吹乱的披帛。
“我们之间何时变得如此生疏了......”心里有些忐忑,吴延看着眼前临风而立的女子,感觉陌生得很,似叹似喃,“舒颐......”
“放肆!”柔美的眸霎时一利,染袖面色微寒,“本宫的名讳岂是你可随便叫唤的。”
当年如此,现在亦如是。
“我知道,当年是我负了你,你有气,也是应该的,”张了张口,吴延脸上似有动容,像极了忏悔。
染袖瞥他一眼,却也不怒,只纤眉微扬,知道他这话必还有下文。
“当时我也是年少轻狂,做事难免欠妥当,现在想起来,才觉深悔不已,”说着,瘦削的脸上流露出无限的哀凉,愈显憔悴。
“吴相自省之深,本宫叹服。”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声音忽地拔高,吴延紧盯着侧过脸的染袖,似是诧异且不满她的如此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