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在看什么?”慕容羲景留意到身侧人影一动,不禁回首问道,紫墨色的眸里已染了些许醉意。
“只是感慨罢了,”沉吟半晌,染袖淡笑以回,目光轻扫过底下兴趣正浓的人们,“三年而已,却已让我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故人难寻。”
这话,不是单纯地敷衍,而是,真的有这种已然沧海桑田的感受。
偌大的水榭,望下去,却是大片大片的生面孔。
“倒是弟弟,这酒饶是佳酿,也勿得多了,惹得自己难受,”银眸一转,对上他微醉的眼,染袖浅浅地笑着关怀,他的开怀已全然摆在了脸上。
凑下身子,慕容羲景凝着她那月华般的眸子,低笑:“我心里高兴。”
是“我”,而非“朕”。
敛下眸,染袖便不再多劝,轻轻地摩挲着已空的酒盏,心里出奇地安静,仿佛隔离了这喧闹的水榭,神思无可限制地游离。
“皇上,”一声悠长的声音把注意力引到了皇座左下方,众人抬头,朝那俊雅的身影望去,“臣有一不情之请。”
“右相?”手中的酒盏一滞,慕容羲景心中的好奇上了来,便问,“爱卿不妨直言。”
轻啜一口佳酿,慕容羲景眼里灵光闪过,心里细细琢磨起了什么,吴延,当朝右相,他和左相莫明葭不一样,这相位是世袭而得,记得就是今年初,老吴相仙逝,他这才继任,之前似乎也就是个不打紧的虚差。
所以,关于这个人,除却是右相之子的部分,他了解的并不多。
“皇上,内人十分倾慕长公主的风华,不知能否允其同席?”吴延上前一礼,无视于周遭诧异的目光请命道,若不是他那纯到极至的眼神,恐也是要被人当成故意闹事的无礼之徒。
官家贵族女眷陪席,不是没有先例,而是向来只有上位者要求,下位者应侍之理。如此擅自请命的,倒是首例,多少显得唐突而无礼,也怨不得四下哗然,惊声一片了。
“如此是么,”慕容羲景倒也没有动气的意思,把玩着精致的夜光酒盏,唇边流溢出魅惑的笑容,俊逸的五官一时有些难测,“可惜,朕做不了这个主。”
众人似没料得他会如此说,不禁都停下了手,目光在两人间游移。
“一切,都看皇姐的意思。皇姐愿意,便是可以;皇姐倘若不愿意,朕也无法,”对众人的反应仿若未见,慕容羲景只是低头看着光泽变幻的夜光杯,薄唇轻启,轻易便交出了决定权。
“那么,”沉吟片刻,似是已厌了手中的酒盏,随意朝案上一摆,慕容羲景复又抬头,笑道,“皇姐的意思如何?”
轻牵唇瓣,带了疏朗的笑意,染袖朝吴延淡扫一眼,见他依旧那副瞧不出神色的面容,而底下众人都噤声一片,这便状似回忆地提到:“若是本宫没记错,这右相夫人,可该是十四皇叔家的晋阳郡主。当年这门亲好似还是母后作的媒,不知皇上可还记得?”
“皇姐这么一说,朕倒是有那么些印象,”慕容羲景“哦”了一声,而后又似是无意了一句,“能劳得母后作媒,该算是大媒了。”
“可不是么,”漾起轻柔的笑,染袖只道,“晋阳郡主这么一嫁,本宫也是多年未再见了。右相这么一提,倒让人想见见了。”
晋阳郡主,如此身份给上座陪席,倒也说得过去。
原本被勾起的哗然,于是也渐渐的息了。
“吴相,不知夫人是在?”玉瓷般的精致脸庞流露出浅浅的柔意,染袖说着朝右手下方瞧了几眼,看着吴延问道。
“公主......”一个略有些沉却也温柔的声音响起,一时,水榭里静极了,众人皆是闻声望去,是个已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
就在众人探询的目光中,女子垂首敛目,轻移莲步上地前来福身一礼,声音有些羞涩却柔顺:“妾身参见皇上、长公主。”
眼前的女子身段修长,动作轻柔,虽是看不清容貌,可却也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只是那双露在宽袖外的白皙素手,似乎在微微地颤抖,看上去像是紧张极了。
看着她,染袖轻摇着手里垂珠锦罗参缕扇,似是了然了她的窘困,这便唤来身后丝箩:“赶快着给夫人添上席位。”
目光在水榭里环视,众人似是都默契地不开口,只是好奇地瞧着上面,染袖轻浅一笑:“大家可都是被本宫扰了兴致?怎么瞧着都没声了。”
随即下面响起一片摇首否认之声,中断许久的笑语声这才复又喧腾起来。
染袖和煦地笑笑,只是眼里却流露出不甚在意,一切都只是作态罢了。
“公主,”已在一旁落座的晋阳郡主略带苦涩一笑,语调沉弱,“夫君他这么做,晋阳知道不妥,是让公主为难了......只是,希望公主别责他。”其实,她想说的是,希望皇上莫要牵责于他,只是,话到嘴边,这才改了口。
“为难?”参缕扇半掩面,染袖眸光一闪,细细打量起身侧看似紧张极了的人儿,楚楚浅笑,“怎么能说是为难呢。若真要算起来,本宫怕是该和郡主姐妹相称才对,既是姐妹叙叙旧,又有何为难,有何不该呢?”
“公主说的是,”垂首略显羞涩地一笑,晋阳郡主听出了这弦外之音:今晚,在这水榭里,她们之间讲的是家礼,而非国礼。
微笑着点了点头,染袖伸手拉过晋阳紧握的双手,轻语:“话都说到如此份儿上了,还这么拘谨如何是好,只怕是右相都要怨本宫了。”
却不想,在这喧腾而有些躁热的水榭里,她的手竟如寒冰般冷意连连,湿答答的。
一愣,染袖收回了手,似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饶是再怎么紧张,也不会到如此程度,只怕是,心里藏了事儿。
目光疑惑地淡淡别开,却惊觉一声低泣,这又猛地转过来,眼神一利,染袖执扇之手一指,拦住了晋阳当场跪下的意图。
一时诧异,也顾不上方才的紧张,晋阳一抬头,便对上了染袖的目光,咬了咬唇,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
“晋阳!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紧凝着她,染袖压低了声斥道,“不要失了你皇家郡主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