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边,袁布衣地倚在柳树下,痴痴地注视着满池粉莲,心头重重的压了块石头一样,沉重而压抑,回想起似梦非梦中在大殿前与宋知秋相见的那一面,那人温柔含笑的模样还恍若昨日,心神不禁有些恍惚。
袁布衣长长地叹息着,试图吐出憋在胸中的闷气,可心头的酸楚却是挥之不去,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去他奶奶的,与我何干。”好一会儿,袁布衣突地大叫:“去他奶奶的,管别人去死。”
“小昭,再别跟我说什么宋知秋。我听着难受。”
小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他的性格早已注定他的命运,他一生做人处处为人着想,诺大年纪还心如赤子......。”
袁布衣粗鲁地抓住小昭的白衣,打断小昭的话恶声道:“君千树那帮混蛋敢杀人就要承担杀人的后果,中原武林都死绝了干他鸟事。宋知秋那个白痴他以为他是谁?他把黑锅全背了,那帮混蛋就会感激他吗?没有人,听到了吗?没有人会感谢他。那个懦夫!他倒好,一死百了。”
袁布衣红着眼嘶声道:“小昭,你以为我是为宋知秋难过吗。不是的,若是我现在能见到宋知秋,我定要狠狠地骂他,他保全了师门,他保全了中原武林,他甚至保全了狐族,可他却伤了这世个唯一一个真心对他的人。我可怜的是那个雪月离。”
小昭一呆,随即明白了袁布衣话中之意,狐媚大眼迅速地起了一层雾气,如若承载了一池碧波一般,清幽幽的惑人心魄,情意从眼底流过,口中却笑着说道:“很久没听你说粗话了。”
袁布衣讪讪地收回手,讨好地抚平起皱的小昭的长衫,嘿嘿笑道:“刚上山的时候,莽苍他们都笑我是野孩子,我就努力地学他们说话,嘿嘿,这些年下来,我都快忘记了我本来就是野孩子,再怎么变也变不成莽苍那样的人。”
“嘿嘿,小昭,我离魂的那几日,迷迷糊糊地跟随着宋知秋的脚步,一步一步看着他走向死亡。”袁布衣长出一口气诉说道:“小昭,这几日我心里很不好受,我眼睁睁地看着宋知秋那个烂好人走进众人合力设下的死局:他倾心相交的风千里算计他、他最看重的师门抛弃他、他救下的妖怪要杀他,就连灵灵那个小姑娘也将他往死路上推。小昭,刚开始看着这一切,我恨不得替宋知秋冲上去狠狠地质问那些忘恩负义的混蛋,替他砍上几刀才痛快。”袁布衣一拳击打在身畔的柳树上,“可现在,小昭,我只想狠狠地骂醒宋知秋,让那个白痴睁大眼睛好好地看一看这世上谁才是值得他去保全的。他自以为是地舍了一条命,以为保全了所有人,可他怎么就没想想他的死必然会成为折磨雪月离一生的恨事。雪月离的愧疚、雪月离的遗憾、雪月离的伤心谁人来偿。他倒死的干脆。”
袁布衣语带不屑地道:“我最瞧不上这种人,自以为自己是仙是佛,自以为自己的牺牲很伟大很光荣。呸。谁会稀罕,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袁布衣气急败坏地叫嚣声如在耳畔却渐行渐远,小昭面上含笑,心神却有些恍惚了,从听到那一句“他却伤了这世个唯一一个真心对他的人”起,他的耳朵就自动过滤掉袁布衣的噪音,整个心神都沉浸在那一句抚慰了他满心伤痛的一句话中,这一句话他足足等了三百年,狐眼笑中带泪,低首含笑,只觉得这风也淡云也闲,就连满池怒放着奔向的死亡的粉莲也那般可爱。
江宁的秋风温柔缠mian,细细地吹在脸上,还带着淡淡的花香,催人欲睡。
伸了伸懒腰,小昭舒服地呻吟出声,压的心头的悲愤似乎在不经意间烟消云散,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在袁布衣略带酸意的唠叨声中,小昭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哈欠,以手支额跪坐在池边慵懒地享受着阳光。
终于吐出胸中的一口闷气,袁布衣嘀咕着:“我就说做人就要做小人,做君子让别人痛快了,却让自己难受;做小人是让自己痛快,管他人去死。嘿嘿。只要我痛快,管你痛不痛快,谁敢叫我不痛快,我就叫你永远不痛快。嘿嘿”袁布衣邪邪地偷笑,一双单凤眼眯成了弯月,那张平凡的脸洋溢着小人得志般的自得。
看看天色,已近未时末了,推推昏昏欲睡的小昭:“回去睡吧。”
睡糊涂的小昭摇摇晃晃地起身,狐眼迷蒙,勉强走出几步,就见小昭一个旋身,白衣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后化作了雪白的皮毛,半人高的雪白狐狸如人一般打着哈欠懒懒地优雅地四腿着地向房间奔去。
“披着狐皮的猪。”袁布衣偷骂道,这只懒狐只有走路的时候才会起自己是只狐狸,因为四条腿比两条腿省力。
袁布衣扛起花锄,拨开拂面的垂柳,走在花间的的小径上向园子深处行去。
在他的身后满池的莲花如若夕阳余辉里的晚霞,炫烂夺目中带着一分凄凉的美艳,硕大花瓣飘落到水面,水波微微地泛起了涟漪,水波粼粼,花瓣飘香。碧波中探出一只雪白玉手,幽幽地叹息在池边响起,一个透明的人影从池中浮出坐到了花瓣上,柔荑抵颌,如水的双眸泛着怜惜,低低地对着满池的粉莲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是吗。”
微风中荷叶轻颤,叶上水珠滚动,似在答着那女子的问话。
“姐姐。”闻声女子惊愕地抬头,只见池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七八岁大的红衣小姑娘,正睁着圆滚滚地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女子嫣然一笑道:“小妹妹,你在和我说话吧。”
昆姗蹲下身,伸出小手***着如碧玉般的荷叶老气横秋地道:“姐姐,你再留在这里会死掉的。”
女子一怔,挥动鹅黄色的衣袖,脚踏碧波走到岸上来俯身道:“小妹妹,你怎会知道。”继而叫道“咦,你,你不是人!”鹅黄色衣裙下的纤细身体瑟瑟发抖,秀丽的脸上双目圆睁,浮现出恐惧之色。
昆姗仰起小脑袋送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那女子:“姐姐好笨。昆姗是妖,花妖。”昆姗补充到:“昆姗听到莲花姐姐的哭泣才过来的。唉......”昆姗嘟着小嘴叹息出声“姐姐,莲花姐姐要我帮帮你呢。”
昆姗跪坐下来,伸长小小的手臂爱怜地***着荷叶,荷叶被那小小的手指一碰,如若有了生命一般欢快地舞动,碧波荡漾,满池的粉白莲花在风中发出细不可闻的笑声。
抚慰心灵的愉悦从心底泛出,和这一池莲花魂魄相系的女子闭目用心灵体会着莲花传来的舒服与惬意,“呵呵,她是你们的朋友吗。?是你们唤她过来的。好的。我会相信她就如相信你们一般。”女子轻声地和满池的莲花商量道。
阳光下,挤挤挨挨的粉白莲花齐齐向着女子点了点头。
小昆姗不以为然地对着满池莲花摇了摇头:“你们真的好傻,你们自己都是那么弱小,还要聚集灵力维系姐姐的魂魄,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还能支持多久?你们这是在自杀。值得吗。”小昆姗停下来侧耳听了一会儿,“值得吗,就因为是她把你们养大,你们就连命都不要了。看看你们自己,花开有令,你们违背花时而开,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为了一个鬼魂,你们值得吗。”
满池的舞动的莲花在小昆姗的责问中停了下来,静默了许久之后,粉红的花瓣瓣瓣剖落飘落到碧波之上,水面上花瓣越来越多,如同下了一场花雨,渐渐地花瓣聚集在了一起,组成了两行清晰的大字“江南莲花开,红光照碧水。 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小昆姗气恼地跺了跺脚“你们已有灵性,若是潜心修行当能修成人形的。你们这又是何苦。”
微风中满池粉白莲花轻点着头,如若美人含笑,幽幽荷香更加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