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连忙跪地叩诉:“离此一步,老奴再无机会生见陛下!”
武宗闻此瞿然,问:“刘瑾想干什么?”
张永答:“他想取天下。”
武宗当时喝得很高,摇头一笑:“天下任他取罢了。”
张永大声疾呼:“刘瑾取天下,置陛下于何地!”
闻听此言,明武宗稍稍酒醒,可允其奏。张永依据杨一清的谋划,马上派禁兵连夜逮捕刘瑾。
刘瑾正在熟睡,宫廷禁卫军破门而入。军将也不多说,命令刘瑾立刻受逮入狱。
转日,众臣上朝,不见了大太监刘瑾,交头结耳,似乎知道他已经“出事”,但没什么人敢声张。京城内情势也很紧张,巡逻士兵大批大批骑马上街,交驰于道,严防刘瑾党羽生变。
起初,明武宗并没想杀刘瑾,毕竟多年老伙计,没功劳也有苦劳,只打算将他发配。
听说要把自己发配凤阳,刘瑾写信向明武宗哀乞,说自己被捕时没穿什么衣服,想让家人回家捎两件衣服给自己,以此试探皇上意思。明武宗见帖,顿起怜意,命人交还刘谨故衣百件。刘瑾得意,对看望的家人说:“我仍不失为一富太监矣。”
张永闻之此事,心内大惧,情知如果不马上重办刘瑾,哪天皇上“回心转意”,刘公公又会卷土重来要自己的命。于是,张永下令有司以最快速度对刘瑾家宅进行抄搜。结果,“得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宝(白银)五百万锭,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金甲二,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二百六十二束,金汤盒五百,蟒衣四百七十袭……”清单送上,这些骇人听闻的财物并未让明武宗感到愤怒。让明武宗勃然大怒的,是看到下列抄家搜得的东西:盔甲三千,衣甲千余,弓弩五百。
最终要刘谨性命的,是搜得平日刘瑾在宫中陪侍皇帝时的一把扇子,扇骨内藏锋利匕首二枚!
“这王八蛋果真要造反啊!”武宗皇帝拍案顿喝。于是,明武宗下令锦衣卫、法司把刘瑾押至午门,命朝臣廷讯。
刘瑾仍大大咧咧不在乎,在午门跪定,听闻给事中李宪也弹劾自己,他笑了,大声说:“李宪出自我门下,他也来弹劾我!”
刑部尚书刘璟素惧刘公公,此时也噤口不敢开言。见百官呆呆沉默,泥塑木偶一般,刘瑾更来了精神,大言道:“满朝公卿,皆出我门,谁敢审我?”众人闻言屏息。
此时,驸马都尉蔡震上前,扬手给了刘瑾一个嘴巴,怒喝道:“我乃国戚,不出汝门,待我审汝!”
此时,内廷又有武宗旨意传出,“打四十”。于是八名大汉轮打,一顿杀威棒,终于消了刘瑾的嚣张气焰。
蔡震问:“为何家中藏甲?”
刘瑾答:“用来保卫皇上。”
蔡震大喝:“藏甲于自己家中,如何保卫皇上!”
刘瑾语塞。这时,又有官员上前宣读抄家所得禁物,刘瑾知道事已毕露,只得承招。武宗盛怒之下,下令将刘瑾凌迟处死。刘瑾的亲信刘宇、焦芳等人被削籍为民,其他依附刘瑾的党羽也大多被罢黜或问斩。
凌迟处死刘瑾的消息传出以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许多被刘瑾迫害过的人或这些人的后人还争相买下刘瑾的肉来吃或拿去祭祀先人,以解心头之恨。刘瑾的兴衰实际上是大明王朝的历史悲剧,也是整个中国封建皇权历史中不可避免的悲剧。
一人之下九千岁:宦党第一权枭魏忠贤
在明朝的历史上,宦官干政一直是个大问题。作为开国皇帝的朱元璋,曾经敏锐地意识到宦官干预政治是非常危险的。在朱元璋当政初期,对宦官的控制非常严格,不仅不允许太监认字,而且给予他们的待遇也很低。在那个时代,太监是十足的奴才,别说政治权力,能安身立命就算不错了。可以说,作为帝国的缔造者,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朱元璋都对太监没有什么好的印象,甚至曾在宫门口立了一块大铁榜,上面写着“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但是时间一长,出于对宫外官员的不信任,生怕那些开国元勋造反夺江山的朱元璋又不得不把一些比较私密的任务交给身边太监们去办。这种做法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重新打开了宦官干政的大门,而这种风气在朱元璋去世之后也开始愈演愈烈。
例如永乐初年,在靖难夺权的过程中,太监们为朱棣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作为回报,朱棣也把更多的权利赋予了这些后宫的亲信。在这些受重用的太监中,郑和最具代表性。郑和不光获得了皇帝的赐姓,更成为帝国的代表,率军出海,远征大洋,将中华文明展示给了海外诸国。时至今日,每当我们谈到中华文明的传播,郑和都是第一个被提起的名字。作为宦官的郑和,能如此彪炳史册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随着太监获得的权力越来越大,内廷问政的制度也开始逐步确立,身居内宫的宦官们开始逐步名正言顺地获得权力。例如居内宫“二十四监”之首的司礼监,其秉笔太监与内阁首辅对柄机要,实际上是皇帝在宫中的影子内阁,地位十分重要。而几代翻云覆雨的著名大太监的官职,恰恰都是这个影子内阁的首脑——司礼监秉笔。在这些太监中,魏忠贤是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和很多太监一样,魏忠贤入宫之后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在宫廷斗争的漩涡中获得生存的空间。平心而论,由于没有任何文化修养可言,此时的魏忠贤本来很难获得太子朱常洛的尊重。但生性机敏的魏忠贤很快发现太子的儿子朱由校算不上一个好学上进的优秀王储,而更像是一个灵气四溢的小木匠。这对于魏忠贤来说实在是一个不错的事情。从那时起,魏忠贤开始刻意地给这个未来的帝国继承人制造和提供各种新奇古怪、机关巧妙的玩具,并以此博得了孩子的喜爱,一老一少的感情也在日常生活的积淀中逐渐稳定而牢不可破。在朱由校的眼中,这个忠诚好玩的老仆,给他郁闷飘摇的皇子生活注入了非凡的活力。更多的时候,朱由校都愿意与这个鬓发渐白的太监待在一起。这不光是因为魏忠贤能给朱由校制造各种心思巧妙的机关玩具,最重要的是在与魏忠贤的相处中,朱由校真正地体会到了一个人少年时代应有的轻松和乐趣。而这种直接积淀自童年的情感,也成为了魏忠贤日后翻云覆雨的最大资本。
公元1620年,泰昌皇帝归天,天启皇帝朱由校即位,这对魏忠贤来说不啻于一次命运的巨大改变。就在此刻,魏忠贤也意识到单凭自己的力量很难完成对权力的控制,他知道自己需要以一种更为直接的方式获得皇帝的全盘信任。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名为客印月的女人出现了。
客氏是天启皇帝的乳母,也就是奶妈。在朱由校的心中这个乳母的地位非常重要,甚至不单单是养育之恩那么简单。一些历史典籍也曾记载说,在皇帝大婚之前,与客氏曾有苟且之事。但不管真相如何,在当时的宫廷之中,客氏的风头确实是一时无二,朱由校即位不到十天就封客氏为奉圣夫人。而这个女人也理所当然的成了魏忠贤的目标。与此同时,作为一个势力单薄的女人,客氏也同样需要魏忠贤的配合。二人一拍即和,结成了对食(宫女和太监结成假夫妻)。
成功地夺取了客氏的对食权后,魏忠贤在宫中的身份和地位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一个皇帝宠信的太监再加上皇帝的奶妈,这样的实力任谁都得忌惮三份。而魏忠贤也在众人的阿谀奉承中,渐渐地品尝到了权力的可贵。然而毕竟此时的他实力还很有限,要想真正的走到历史的前台、控制内廷,他就必须先搬掉另一个大太监,也就是当时的太监总管王安这块绊脚石。
对魏忠贤来说,除掉王安是自己走向权利顶峰的最后一步。走好这一步,日后便一马平川,满眼锦绣再无遮拦。但令魏忠贤忧心的是,王安本人也具有相当的势力,并且名誉颇佳,在朝野之间也有一批自己的人马,且与东林党(当时朝廷中的一些士大夫结成的组织)人互为引援,所以颇不好对付。经过一段时间的周密策划,魏忠贤先是在宫内发展了一个自己的小集团,收罗了司礼监太监王体乾、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等。这些人在内廷之中不断中伤王安,加之客氏又不断给皇帝吹风,渐渐地朱由校也开始对王安疏远起来。
眼见皇帝对王安已经起了疑心,魏忠贤顺势指示自己在外廷的帮手霍维华上书弹劾王安。紧接着,魏忠贤又和客氏紧密配合,在皇帝面前大说王安的坏话。而作为皇帝的朱由校,或者被蒙在鼓里,或者对此事根本就不大关心。总之,在魏忠贤的密谋策划下,一道圣旨将大太监王安发配到了南海子的太监部队。随后,魏忠贤还觉得这事干得不够彻底,于是又指使自己的狗腿子将王安迫害致死,一举夺得了对内廷的绝对控制权。
王安的倒掉,对天启时代的政治板块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本来在朝野间颇具实力的东林党人,顿时丧失了自己最明亮的一双眼睛,完全失去了直接与皇帝交流的最佳渠道。王安的倒台在一定意义上代表了一种旧势力的倒掉和另一种新兴势力的崛起,而这新兴势力的大头领就是魏忠贤。对于王安的无妄之灾,东林党人也曾有心营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胡乱喊了两声之后却没了下文。这种虎头蛇尾的做法或许因为东林党人自身的洁癖使之不愿落下与宦官结交的口实,或许因为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任由王安倒台而不强力声援,最终让东林党人在日后的政治斗争中吃尽了苦头。
干掉王安之后,魏忠贤毫不费力就从惜薪司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宝和三店。司礼监秉笔太监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要代皇帝阅批大臣奏章。魏忠贤目不识丁,却在客氏的支持下得到了这个职位,实在是无厘头至极。对于这个自己完全不能胜任的职位,魏忠贤毫不犹豫就上任了。魏忠贤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很独特,基本上是由亲信将艰涩难懂的奏折翻译成大白话,然后由他批示,再由亲信措辞写成文言格式。这种独一无二的问政方式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而对于这种可笑至极的事情,皇帝朱由校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童年时代和魏忠贤建立起来的感情,在这个时候成了皇帝心中最难以割舍的东西。本来就对政事颇为厌烦的朱由校,对魏忠贤和客印月的信任可以说是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甚至可以说,在明里朱由校坐着大明帝国的龙椅,在暗里却是魏忠贤把握着实权。
从魏忠贤等大太监的发迹历史,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他们大多数都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随左右,对这些大太监有着先入为主式的亲近,这也为魏忠贤们获取权力赢得了极大的便利。这些大太监们与皇帝之间虽非亲情却胜似亲情的关系,成就了大明帝国政治生活中一道独特的风景,而这也是作为帝国缔造者的朱元璋始料未及的。从这一点来说,我们也能明显地感到在明王朝皇权的传承中,父母给予子女的关心肯定是不够的。这直接造成了王储们与太监的过于亲密,也让数个皇帝从小就患上了一种无药可医的政治幼稚病。
事实上,我们回顾历史,有关魏忠贤的专权,除了他本人的钻营、客氏的配合之外,还有另外一层、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皇帝的态度。在当时,天启皇帝朱由校年龄不过十四五岁,正是贪玩的年龄,处理政务基本是一窍不通,对于朝政他也完全不感兴趣。朱由校的梦想是成为皇宫里最伟大的木匠。作为皇帝奴才的魏忠贤投其所好,帮着这位小皇帝顺利地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作为回报,朱由校则渐渐地把处理奏折这样的大权交到了魏忠贤的手中,至此魏忠贤也基本完成了对皇权的控制。
与魏忠贤等太监们的专权大不相同的是客印月的突然走红。作为一个和皇帝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奶妈,客氏的地位可归于低下一类。一般来说,像客氏这样身份低微的人对于皇室而言,和一头不会说话的奶牛没有太大区别。在皇子断奶之后,最多也就是赏些银子,然后就毫不留情地逐出宫门。但由于朱由校的母亲早逝,因此对于这个缺乏母爱的小皇子来说,客氏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母亲的角色,而她与皇帝的感情也在时间的推移中变得非同寻常。甚至于在之后朱由校的娶妻立妃等等皇家事宜中,客印月都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历史就这样赋予了客氏一个奇怪的身份,而客氏恰恰又算得上一个不让须眉的硬派女子。在后宫获得一定程度的权力之后,客氏非常灵活地运用着自己独特的身份,与魏忠贤的对食也可以看作是她巩固自己实力的做法。否则我们真的很难想象,像客氏这样一个生理健全的女人会对太监动什么心思。假如客氏真的是耐不住深宫寂寞,那么以她和皇帝的亲密关系,在宫外养个模样俊俏的小白脸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在这种情况下,客氏选择和颇具实力的太监结成对食,只能解释为她确实留恋宫廷生活并且想在后宫有所作为。而正是在客氏的全力配合下,魏忠贤才会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对内廷的绝对统治权。
在魏忠贤显耀宫闱的同时,对于宫内政治势力的变化,宫外的大臣们也非常清楚。于是,投靠魏忠贤成了很多人的选择。这一次,魏忠贤真正地走到了权利的前台。
摆平内廷之后,魏忠贤很是得意了一番。但是魏忠贤很清楚,如果要让自己的意志得到贯彻,那么结交官员、进而控制外廷是最重要的一步。而要想控制外廷,魏忠贤面对的最大对手就是以东林党人为代表的政治集团。作为多为知识分子的东林党人,仁义道德是他们常挂在嘴边的话,忠君爱国、刚正不阿是他们的行为准则。虽然这些他们也未必都能做到,但表面工夫他们却做得十足,平日里总是一副浩然天地、满身正气的样子。这一类型的人向来就不适合官场的斗争,更何况如今他们面对的是魏忠贤这样一个泼皮出身、出牌从不按常理的混蛋流氓。
除了广泛地培植自己的亲信力量,对于那些不听自己话的官员,魏忠贤也尽显自己狠辣果敢的一面,轻则罢官、重则杀头。但由于出身底层无赖,毫无治国头脑的魏忠贤虽然于结党营私颇有心得,却对如何治理国家狗屁不通。也就是在这一阶段,对权力已经极度贪婪的魏忠贤对帝国之中一些颇有良知的士人、官员大肆捕杀,特别是在对待朝野间势力极大、后世声誉颇佳的东林党人时,魏忠贤连施辣手、非死即废。基本上可以说,魏忠贤之所以留下千古骂名皆因此而起。其实结党未必一定招来骂声,少许的营私也不至于遗臭万年。真正让魏忠贤落得千古骂名的就是他对异己的残酷和对亲信的极度放纵,这种残酷和放纵导致帝国的政坛腐朽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