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道元年(公元683年)十二月初四夜,高宗李治病逝于洛阳贞观殿,留下了一道遗诏。遗诏中的两句话非常关键:“皇太子可于枢前即皇帝位,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及“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也就是说,皇帝是李显,只有当新皇帝遇到难以决断的军国大事时才考虑听取武后的意见。
武则天当然看明白了这遗诏的奥妙,知道自己的权力已基本被剥夺。以武则天的性格和二十多年来的习惯,如何能甘心就此放弃,去当一个甩手太后?
客观地讲,在高宗驾崩之前,武则天并无更大野心,她对夫妻店的模式十分满意。虽无最高统治者之名,但有最高统治者之实,又何乐而不为?所以,武则天还是真心希望高宗能好起来。因为高宗一走,局面会怎样?谁也不好估计。武则天对权力的更进一步的野心,应该是在高宗驾崩之后。失去权力的危险和获得更大权力的机会,同时降临在武则天面前,她决不会犹豫!
按照高宗遗诏的部署,太子李显应在十二月初六在灵柩前继位,7天后正式册立为新君。按照古代惯例,在这几天的过渡期内,虽然还没正式册立,但只要嗣君是成年人,就可以发号施令。国家事务,一天也不能停转。
可是谁也料不到,唯一的顾命宰相裴炎,在这时候忽然插上了一杠子。裴炎在嗣君即位的第二天忽然提出,嗣君既然还没正式受册,也没开始听政,那么就不宜发号施令。这几天的国家大事,应该由宰相奏议,然后由武则天以“天后令”的形式,下达到门下省执行。
裴炎所请,被武则天欣然接受,可是权力并没在7天之后还给即位的新皇帝。大小政事仍取决于武则天的意见,“天后令”仍然是最高号令。到弘道元年(公元683年)十二月三十,嗣君的服丧期满了,但是武则天就像不知道一样,照旧临朝。
武则天本想平稳一个阶段,过了这个过渡期,再从长计议。但就在这时,朝政陡然起了一场大风波!而这场风波又是由他的亲生儿子、当朝皇帝李显引发的。
李显从前做皇子、太子时奈何不了母亲,现在他好歹也是个皇帝了,当然不愿继续那样的生活。李显要培植自己的党羽,从母亲的手里夺回权力。
李显首先想到的,当然是自己妻子韦氏的家族,而韦氏也急于让自己的家族鸡犬升天。于是,李显一下子就将韦氏的父亲韦玄贞由普州参军提升为豫州刺史。还没一个月工夫,他又打算将老丈人直接升为宰相,并让自己奶妈的儿子也同时当五品官。宰相裴炎当然不能同意天下掉下一个新宰相来分权,何况这官也未免升得太快太不成样子,于是坚持不同意这项人事安排。李显立刻勃然大怒,不择言,竟说“我就算把天下让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裴炎听中宗这么一说,又惊又惧,连忙向武太后如实汇报。
李显和韦氏如此轻率地表现出急于掌权当“真皇帝”的心态,将他们自己推向了深渊。武太后随即与裴炎等人商定了废帝的密谋。
高宗去世后的第二年二月六日,武太后召集百官聚于乾元殿,在羽林军的簇拥下,裴炎宣读了废中宗为庐陵王的诏书,命人将中宗带下殿去。李显猝不及防,问:“我何罪?”武太后徐徐答道:“你要把天下送给韦玄贞,还敢说没有罪?”
一句气头话,葬送了李显的前途。李显仅仅做了一个月皇帝,就被废了。倒霉的韦玄贞则被一撸到底,流放钦州。
在大唐宫廷史上,这是继玄武门之变之后的第二次成功政变。不同的是,玄武门是以弱胜强,流了血的;而这次是以强胜弱,兵不血刃。
太后这次的成功,首先是笼络住了宰相集团:具体参与其事的裴炎、刘祎之、程务挺、张虔勖等大臣都具有浓厚的李唐色彩,所以没人敢说这是武氏政变。其次是抓牢了近卫武装:左右羽林军都是成立时间不长的禁军,太后没忘了把这两支武装牢牢控制在手里,急需时就能做到刀剑出鞘,而中宗仅有一个皇帝名号是不顶用的。三是抓住了对方的致命短处——政权归属问题岂能戏言?说你不够格,你也不好反驳。此外,高宗遗诏中“兼取天后进止”这含糊的一条,也给了武则天一定的法理依据。武则天的突然出手,成功几乎是没有悬念的。
但是,政变的目标因受遗诏精神的制约,也只能是换一个皇帝,而不是由武则天直接坐天下,否则她将立刻失去最有力的支持,而陷入“大唐逆贼”的泥淖。
出于合法性的考虑,政变第二天,武后立自己最小的儿子豫王李旦为皇帝,王妃刘氏为后。有了中宗的前车之鉴,李旦、刘氏的傀儡帝后当得更狼狈。他们甚至连皇帝的宫殿都无权入住,只能居于“别殿”,更别提过问什么政事了。所有的事务,都由武后端坐在紫宸殿的骖紫帐后处理。
当年二月八日,为了避免曾经监国的儿子趁乱东山再起,武后派金吾将军丘神勣去巴州察看李贤流放的情形。丘神勣此去当然不仅仅是察看而已,因此他抵达巴州不久,李贤就于三月初五被迫自杀,时年31岁。为了遮掩,武后指责回朝复命的丘神勣误传旨意,将其贬为叠州刺史。当然,没过多久,丘刺史就又官复原职了。高宗的另几个儿子当然也被划在可能搅局的范围内,他们都被调离了从前的封地,离开了故地上营造的人脉势力。
载初元年,武则天掌稳了政权,攒足了人气,正式称帝前的准备工作已圆满完成。九月,武则天的亲信傅游艺领着九百多名不知所以然的“关中百姓”联名上表,请武太后改国号为“周”,让皇帝李旦改名武旦。
武太后推辞了请求,却将傅游艺提拔为给事中。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于是众人闻风而动,一时间,文武百官、帝室宗戚、远近百姓、四夷酋长还有各色僧侣道士都随即上表,请太后改国号,“赐”皇帝改武。两三天内上表者就多达六万余人。这热火朝天的景象使得不问世事的傀儡皇帝李旦再也坐不住了,他也不得不给老娘上了一道表章请求改姓。一切水到渠成。
九月九日,武太后登上则天门宣布大赦天下。国号由唐改为周,改元天授。十二日,群臣为武太后上尊号为“圣神皇帝”。武则天终于成为了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也是登基时年龄最长的皇帝。
兄弟相煎何太急:明英宗、明景宗的“夺门之变”
明初,开国君主朱元璋对宦官之害感触极深。为防止宦官预政,朱元璋规定宦官不许读书、带兵,又在宫门内铸造了三尺长的铁牌,写“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其后,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宦官给他提供了不少军事情报,宦官因此逐渐受到重视,可以读书识字,开始参与军政大事。其后,朝廷又派宦官出使、监军,更设立了特务机构“东厂”,授权宦官搜捕违逆官吏,为他们预政乱权埋下了伏笔。因地位上升,宦官从此时开始被称为“太监”。明英宗朱祁镇即位后,王振被任命为司礼监。宫廷宦官分为24衙门,职掌皇宫各项事务,其中以司礼监最为重要。司礼监掌管皇宫里的一切礼仪、衣食以及管理当差、听事等杂役,最重要的是替皇帝管理大臣奏章,代皇帝批答公文,又称“批红”。批答奏章一般由皇帝口述,司礼监秉笔记录,然后交给内阁诏发。王振入主司礼监后,肆意歪曲篡改旨意,使皇权旁落,皇帝被架空。宦官们羽翼渐丰,宦官专权的局面逐渐形成。
与明朝的政治黑暗、国力日衰相反,北方蒙古族的瓦剌部在此时强大起来。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瓦剌部在首领脱懽的带领下统一蒙古部落,势力大增。正统四年(公元1439年),脱懽死,其子也先继位,操控瓦剌和鞑靼两部落大权,势力东起松花江流域,西达巴尔喀什湖,北连西伯利亚,南逼明边境线长城。明朝北方形成了“两虏合一,势益强盛”的局面。
永乐年间,瓦剌又开始了朝贡,向明朝进贡驼马兽皮之物。明朝为体现天恩浩荡,往往按贡使人头和所供货物予以赏赐。瓦剌见有利可图,就逐渐增多使团人数,甚至虚报人数以多领赏赐。按原制,瓦剌每年到北京的贡使不得超过50人,而到正统时已动辄上千人,不仅沿途州府要供应食物,且多有不法分子抢夺滋事。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也先遣贡使2000人到京贡马,却诈称3000人。王振非常生气,叫礼部按照实际贡使人数给赏,同时又以瓦剌所贡为驽马为由,削减马价的五分之四,将瓦剌使团驱逐出境。
也先闻讯大怒,借口明朝失信,于是年七月兵分四路,大举入寇。明军常年边防松弛,仓猝应战,自然连遭败绩,不几日就失掉了几座城池,边报紧急。王振为请功弄权,耀武扬威,力劝英宗亲征。英宗年轻好奇,即召集群臣动议。兵部尚书邝野、吏部尚书王直、侍郎于谦等百官力谏六师不宜轻出。但英宗受王振怂恿,一心效仿曾祖朱棣五次亲征鞑靼的壮举,对群臣疏奏一概不听。最后,英宗命御弟郕王朱祁钰留守北京代理国事,侍郎于谦代理兵部事权,两天内调动精兵50万,备好衣物粮草,御驾亲征。
因出兵仓促,筹备不足,队伍绵延数十里,未到大同粮草已见匮乏,前锋屡战屡败。又加连日阴雨,将士饥寒交迫,疲惫不堪,死尸盈路。诸随军大臣屡言驻扎或者退兵,俱遭驳斥。王振耀武扬威、趾高气扬,独断专行,听不进边将的谏言。此时,瓦剌军已经攻入长城,左参将都督石亨、总兵官朱冕等率军抵抗,全军溃败,朱冕阵亡,仅石亨一人逃回北京。王振孤注一掷,仍一味往北进发。八月初一,英宗大军抵达大同,前线败报纷至沓来,人心惶惶。王振此时方露怯意,与另一位太监郭敬秘商退兵。初三日,下令班师。王振祖籍蔚州,想让皇帝退兵时御驾临幸其第,以向乡族炫耀,就命令大军取道紫荆关撤军,向蔚州开拔。走了40余里后,王振忽然担心众多士兵经过家乡时会踏坏其庄稼,就紧急命令大军调转方向,改道宣府。
也先得知英宗退兵,率军火速追击。明军先西后东,迂回反复,耽搁了不少时间,很快被也先军追上。明军前锋迎战,军心动荡,数将战死,只能且战且退。八月十三,英宗退到土木堡,距明军重镇怀来城仅20里,因等候王振的千余辆辎重车,暂停行进,大军遂驻扎土木堡,瓦剌军迅即包围整个土木堡。
八月十四清晨,瓦剌军四面合围,准备困死明军。土木堡地势较高,明军掘地二丈仍不见水,军士饥渴难耐,人心惶惶。土木堡南15里外有河,已被瓦剌军占据。朱祁镇心知不能坐以待毙,派使讲和,也先假意答应,佯装后退,王振不知是计,下令军士将营帐移到河边。士兵争先恐后,乱作一团,也先乘机挥师猛攻,明军弃甲曳兵,四处逃窜,霎时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英宗见突围无望,扈驾诸臣死逃殆尽,索性盘膝面向东南而坐,静待敌兵。瓦剌军冲到跟前,见此人神态服饰不同于他人,送交瓦剌军指挥赛利王。赛利王也疑惑不能断,经也先辨认,方知是明朝皇帝。此一战,明军50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土木之变”。
英宗被俘的消息是被逃回的伤兵残卒逐渐带到北京的。开始时,很多人根本不信,后来见伤兵越来越多,才确信英宗已经被俘。京师大震,朝廷众官一片恐慌,聚集在殿廷上嚎啕大哭。皇太后和留守的郕王朱祁钰急召大臣朝议。人们忧心的不仅仅是英宗的安全问题,有识之士更担忧北京乃至大明王朝的存亡。历史上,皇帝亲征被围的也不是没有,如汉高祖刘邦被匈奴围困在白登山七天七夜,隋炀帝杨广被突厥围困雁门山整整一月,但这两次都不至于对国家存亡造成太大威胁,一是其军队的精锐尚在,二是其首都长安距前线上千里,敌人难以瞬息攻到。然而,此次英宗被俘却非同以往:其一,英宗所率50万大军是明朝军队的全部精锐,京师只留有老兵残将,没有什么战斗力;其二,明朝的首都北京距长城仅一步之遥,敌军奔袭一夜即可兵临城下。明成祖朱棣将都城由南京迁往北京,就是想抵制蒙古兵的进攻,北京存亡关系国家存亡。北京一旦不保,明朝将轰然倒塌,即便不亡国,也至少失去一半江山。
英宗的长子朱见深年仅3岁,根本不可能预政。于是朱祁钰、皇太后诏告天下,由郕王朱祁钰监国,立朱祁镇长子朱见深为太子,令于谦负责京师战守兵事。
于谦随即着手备战,奏请将南北两京及河南备操军、山东及南直隶沿海备倭军、江北及北京府运粮军全部调入京师。因当时官仓在通州,一旦为敌军侵夺,后果不堪设想,群臣多提议焚毁。于谦命文武京官预支9个月的俸粮,军士预支半年饷粮,均从通州领取,又征民夫带车从通州运粮进京,运粮超过20石纳入京仓者赏官给银。这些布置使北京民心逐渐安定。
于谦又奏请清除王振余党,明正其罪,以雪民愤,表明朝廷的立场和态度。八月二十一,于谦升任兵部尚书。八月二十三,朱祁钰登临午门代理朝政,群臣纷纷弹劾王振恃权作威,倾危宗社,罪应灭族。王振私党、锦衣卫指挥马顺叱责群臣:“王振已死,说他甚么?”一语激怒群臣,给事中王竑上前抓住马顺,怒道:“汝私媚王振,倚势作威,今尚敢来多嘴?”群臣怒不可遏,一拥而上,登时将马顺打死在廷堂之上。群臣又向郕王索要宦官王贵、王长随,朱祁钰命人将二人从宫中轰出,众人你一拳我一脚,二人当场毙命。不一会儿,有人又把王振的侄子王山捆来,众人争相唾骂,朝班大乱。朱祁钰见状要起身离开,于谦上前拦住郕王,要郕王宣谕:“马顺等罪当死,其他众人不论。”诸臣方才逐渐安定。于谦这才发现自己的朝服袍袖在混乱中被撕成了碎条。吏部尚书王直拉着于谦的手叹道:“朝廷幸赖有公,若如我辈,虽多何益?”随后,郕王下令将王山凌迟处死,抄王振的家,将王振家族无论老幼,尽行斩首。从其家中抄得金银六十余库,玉盘百座,珊瑚树六七十株,其他珍玩不计其数。王振阉党被扫除殆尽。
随后,于谦又任命将领:封杨洪为昌平伯,与罗亨信、朱谦等镇守宣府;荐举陈镒安抚京畿内外军民,罗通守居庸关,曹泰守紫荆关。因石亨先前战败逃回,被贬官下狱,于谦知其晓畅军略,很有军事才能,令其总领京营兵。与此同时,于谦又加紧锻造兵器,押运粮草,充实军储。
土木之变后,也先挟持英宗在边疆各城池勒索要挟。八月二十一,瓦剌军到大同城下,让人拿英宗驾牌请守城士兵迎驾。大同总兵官刘安和参将郭登信以为真,出城朝拜英宗。瓦剌军趁机掠城,明军大败。也先又矫英宗诏,命大同守军送库银2万两方才退军。刘安搜罗仓库,取出银两,送到也先营中。也先纠缠三天方挟英宗退出塞外。于谦闻报,严叱刘安,下令各边镇“自今瓦剌奉驾至,不得轻出”,同时提出“社稷为重君为轻”。这一策略粉碎了也先利用英宗讹诈的阴谋,坚定了边将抗战的信心,使明由被动转为主动。
为断绝也先的念头,八月二十九,以于谦为首的抗战派请皇太后立郕王为皇帝,以定民心。郕王再三推辞,于谦大声道:“臣等诚忧国家,非为私计。”郕王于九月初六日登极,是为明代宗,遥尊英宗为太上皇,以明年为景泰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