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巧兰坐在炕上,用一把木头梳子梳着漆黑的长头发。她一边梳一边对坐在地下矮木凳上的马家父子说:
“我爹刘歪脖不要我了,因为我的老师叫我怀上了娃。他先是抱住了我,后来他就把我放在了他铺着花布单的床上,解开了我的扣子……我一躺在老师的床上我就怀上老师的娃娃了,还有几个女生也怀上了。我们老师给公安局抓走了,我爹刘歪脖所以不要我了,他还说我为啥不去死,其实他的意思是叫我死掉。死有啥可怕的呀,我就去河里了。河水淹不到我的脸,我就趴下去……但是马三多把我捞出来背回来了,他们都不要我了而马三多你却把我背回来了。背回来了,我就是你们家的人了……”
马三多笑眯眯地看着刘巧兰黑绸一样从肩上垂下来的头发说:
“他们都不要你了,我要你,刘巧兰,我要你。”
马善仁屁股下面的板凳哼唧了一声,他对马三多说:
“三多,你是没有弄明白。”
马三多回过头来,带着几分奚落的口气傲慢地对他爹说:
“哈,我没有弄明白,刘巧兰他爹确实不要她了,她爹都叫她去死了,她都趴在河里被水冲了好几个骨碌了,我连看都看明白了。我不把刘巧兰背回来她还不叫水冲走啊,你说我会不明白?”
马三多乜斜了眼马善仁,内心充满了对眼前这个老男人无限的蔑视。
刘巧兰手里的梳子停住了,她那对毛茸茸的大眼睛扑闪了两下,泪蛋蛋就铺天盖地落下来。她说:
“三多,你是没有听明白,你是真的没有听明白呀。你爹他是嫌弃我哩,我怀了别人的娃娃,却来做你们家的人……三多你是没有听明白,你是真的没有听明白。你还是把我背出去,叫河水把我冲走淹死算了。”
马三多又冲他爹哈了一声说:
“你嫌弃刘巧兰了?哈,你这个瞎子,人家刘巧兰都不嫌弃你这个瞎子,你却嫌弃人家刘巧兰了,你讲不讲道理?你是个瞎子,看不见刘巧兰有多好看有多漂亮。人家刘巧兰还会写脸盆那么大的字,你会写吗?你肯定不会写。以后过年咱家门上就贴脸盆大的字,比全沙洼洼谁家都大。你还嫌弃人家,人家都怀上娃了呀,你能怀上吗?你肯定怀不上。你倒会嫌弃人了,呵——你这个瞎子。”
马善仁伸出两只十指弯曲的老手,将自己的脑袋罩住,又左右摇了摇说:
“三多,我不说了,我啥都不说了。”
马三多伸手在他爹露出凳面的尖屁股上拍了一把,呵呵笑着说:
“你当然不能再说啥了,因为你再说啥,我就要嫌弃你这个瞎子了。我如果嫌弃你了,真有可能把你撂到河里叫水冲走哩。”
刘巧兰听完马家父子的对话,就继续梳她的头去了。
马善仁拄着一根光溜溜的木棍去找他兄弟马德仁,叫他把丁玉香的兄弟请来,为马三多和刘巧兰打一张木床。丁玉香是马德仁的老婆,丁玉香的兄弟丁玉贵是邻村一个有名的木匠。马德仁知道刘歪脖不要刘巧兰了,而马三多却把这只小破鞋当宝贝一样背回了家,虽然不干他什么事,但他还是觉得脸上无光。他对他哥说:
“哥,你也能忍,你不想一想……你也能忍你。”
马善仁说:
“不是我能忍,这个小骚货早把三多给迷住了,早在她还没出这事的时候,三多就常在我耳边念叨她的好哩。好在这丫头有文化,吃亏就吃一点亏吧,总比让三多嫌弃我这个瞎子强。”
丁玉香说:
“看看大哥你这些年过的叫啥日子?这样也好,好赖有个女人了,有个女人,家就像个家了。”
马德仁白了一眼自己的女人,没好气地说:
“头发长,见识短,天底下两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
说完这一句,三个人都沉默了。
丁玉贵的手艺的确不错,斧头刨子叮叮当当在马善仁家响了三天,一张结结实实的大木床就打好了。
马善仁又托丁玉香缝了两床新被褥,就把马三多和刘巧兰安顿到东屋去睡了。马善仁自己一人独占了上房那盘大炕。
马三多成了一只快乐的鸭子,每天嘎嘎叫着跑来跑去。刘巧兰做的饭是马家父子从来没有吃到过的,她把几样平常的小菜不断地翻新出花样来,每一顿都吃得马家父子满头大汗。刘巧兰还建议马善仁卖掉羊毛,买回来一头小猪和十几只小鸡,马家庄前院后就更加热闹了。
这期间刘巧兰的肚子也像有人吹气一样地疯长,以至马三多都开始担心它会不会嘣一声炸开。
“爹,刘巧兰的肚子又大了。”
“爹,我听见刘巧兰的肚子里腾地动了一下。”
“爹,你说刘巧兰的肚子会不会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