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钦天监的路上,便开始下雨了。
寒露时节,疏疏几阵雨过,霜冷的风便吹在身上便隐隐发凉。
朱欣蕊虽是坐在车里,也渐渐觉得有些冷。
一侧的君兰取了备下的毡毯盖在了她的双脚上,朱欣蕊摇了摇头说道:“那有这么妗贵。”
她刚说完,便听到有兵士清道洒扫的声音,本要绕道了,好在朱志青似乎认识领头的将佐,听到两人嘀咕了几句,终还是放行了。
这次才起步没多远,朱志青便开始往死里催促车夫,车夫得了主家的话,那鞭甩的山响,一路颠的朱欣蕊眼睛都有些发软了。
好容易总算在辰初时分,赶到了钦天监,因朱欣蕊的身份特殊,又是朱志青亲自送来的,是众女中身份最高的一人,便是钦天监也给了几分面子,不但不曾留难,还额外许了君兰陪着朱欣蕊入了竹舍帮忙收拾一二。
到了钦天监,朱欣蕊才知道,因祈福是大事,又都是备选的良家女,所以皇上虽然没有来,却让宫中的几个嫔妃与贵人一并主持一二。
今天是所有良家女入府的日子,早早就有几个宫人来传了话,呆会宫里的贵人们会一起过来点个卯。
朱欣蕊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会有兵士洒扫街道。
心里盘算着,这次入宫来的嫔妃娘娘们,会有那些,不知道会不会有她相熟一二的人物。
思量到最后,却只能无力的叹了一口气,宫里从来捧红踩白,她现在这样的地步,再也不是以前太后与任贵妃面前的红人了,那里还会有人真心待她一二,不要落井下石便是好事了。
正在朱欣蕊思量的时候,红墙深宫里的任贵妃正捧着一盏如冰似玉的盖碗,茶香袅袅,映着她甜美的笑容,话语里却有些淡淡的疲倦:“昭儿,昨夜又没睡好……”
陪坐在一侧的华贵人不由笑道:“说到底,还是怪那个朱家的姑娘福缘浅了些,终只配做个操贱役的奴婢,成不了什么气侯。五皇子大约是因着年岁浅,幼年相识的缘故,才另眼相看罢。”
华贵人说完,却又转而长长的叹道:“我倒不怕别的,只是这边刚坏了事,就怕她万一存着异心,祈福的时候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放这样一个人在那国祉大典的事上,必竟事关重大……眼下竟容她在钦天监竹舍里住着,想想就叫人心里发毛。”
任贵妃摇了摇头说道:“那又怎么办?如今太后钦赐了名份给她,虽然是固了她一生不能有他想,但是也由不得我们再轻易插手了。”
华贵人脱口道:“原先娘娘也想过,要挑上她去给慧裕皇后地宫里守陵的,不如便让她过去吧,太后只说赐了法号,可没有固了她在那出家。”
任贵妃笑了一声,道:“既是皇上与太后都挑捡过的人物,怎么可能再换地。”
言罢,任贵妃悠悠叹了口气:“我劝妹妹一句,还是稍安勿躁,息事宁人吧。”
华贵人本还有一肚子的话,被任贵妃这样不冷不热的挡了回来,心下越发烦燥,可是身份注定,她反抗不得,只得做罢。
陪笑了一阵,华贵人随口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准备出发了。
她不敢在任贵妃的殿前用轿辇,所以只能就着宫女撑了油纸大伞,一路穿花度柳缓缓而行。
待过了廊桥,才能吩咐人去备轿,今天她还要去钦天监里主持一二,想着朱欣蕊便是现在失了势,居然还能去清裕观里做主持,只觉得还不够解恨。
看见她面色不佳,一侧的近婢四喜,十分见机的说道:“娘娘何必心急,其实虽然那贱婢去清裕观有了太后的旨意撑腰,但是宫里的人习以为常的就是捧红踩白,娘娘只要微加暗示,大家伙便都会明白,现在的风向了。”
一听这话,华贵人微一思量,瞬间明白了,因是有了太后的旨意,所以钦天监也好,任贵妃也好,都不敢太过为难朱欣蕊。
可是其他人却不懂得这些,只要自己微加利用,让人知道宫里要为难她,呵呵,其他的事,自会有人来做了,太后山远水远难不成还会亲自去清裕观看望朱欣蕊不成?
想到这一点,华贵人之前的种种不快,瞬间便烟消云散了,再思量起之前任贵妃的态度,才恍然大悟。
她就奇怪了,本来这次做局,把朱欣蕊送进清裕观,便是任贵妃做的主导,怎么到了最后,任贵妃反而心软了。
现在她才总算明白了,压根不是任贵妃心软了,而是她之前没想通透。
当下心头一片清明,只觉得人也清爽了几分,华贵人立时笑咪咪的看了一眼一侧的四喜,然后说道:“你这小妮子就是机灵,不妄我平日里这么疼你。”
华贵人当然不知道,在她走出门后,任贵妃抄起案上的茶碗,便欲向地上掼去,手已经高高举起,忽然又慢慢的放了下来。
若无其事的端着茶碗,怔怔出了会神,终于呷了口茶。
放下了茶碗,唤自己的贴身宫女:“琉璃。”
琉璃躬身向前:“娘娘。”
“叫人预备,我去瞧瞧言昭,顺便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送一送欣蕊。”任贵妃的声调平静如水:“毕意她与言昭也有了这么多年的情份,若是送也不送,只怕会让人说寡恩。”
琉璃悄悄的退下去安排,任贵妃没有再说话,眉眼间有些意味不明的失神……
远在钦天监里的竹舍的朱欣蕊已经收拾毕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洒扫一二。
她换过钦天监准备下的素裳,望向窗外,但见雾色四起,雨气苍茫,竹舍无数,尽融入茫茫雨水间。
朱欣蕊知道自己也算在一众民女中得到优待的了,这里的竹舍,是钦天监备下给选录的学士的进学时暂住的,本就不多。
所以此时多数都是四个女子同住一间竹舍,她一个人住一间,还让她暂带着君兰同住,已经是坏了规距了。
待到启程前往清裕观的时候,君兰就万不可能再相随了,想到这些未来不可预知的种种艰苦,朱欣蕊只觉得越发心神不宁。
她不是怕吃苦,她是讨厌这种不能主导自己命运的感觉。
当然,此时的朱欣蕊还不知道,华贵人正带着狰狞的冷笑,正在向她的住处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