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徐寒前日从正房出来，一连几日都宿在书房，眉头紧锁，表情阴郁。贴身小厮们看出他心情不佳，各个屏气凝神不敢大意。
砚剑拉了拉书剑的衣袖，低声商量：“咱们要不要给老爷身边人传个信？”
书剑急忙摆手：“二少爷从公主房里出来，哪次不是这模样？依我说，与其告诉老爷，倒不如把方家小姐请来劝劝。”
砚剑吃吃笑了两声：“好法子！咱们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就吃方家小姐那一套！你说是不是少爷想娶方家小姐，被公主驳了回来？”
两人从小跟着徐寒长大，表面毕恭毕敬，背后却是胡说八道惯了。书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少爷正在气头上，听见可了不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且看着，我去老爷那里跑一趟，找点事分分少爷的心。”
不一会儿，书剑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远远比了一个手势，边喘气便提高声音道：“不好了，方公子来与老爷议事。我悄悄听了几句，竟是要给方家五小姐议亲呢！”
内宅的事不是小厮们可以讨论的，让太夫人抓到难逃一个挑唆的罪名。他故意大声宣扬，为的就是让徐寒自己听见。
徐寒果然呼地一下擎开窗户，急急问道：“所言不假？”
书剑连连点头：“方公子带着方大人的亲笔书信，正与老爷商议呢！”
方五娘的婚事，何须与徐庭仪商议？除非方之汶的打算与徐家有关。徐寒略一思索，足不点地，疾步奔了出去。书剑与砚剑交换了个眼色，气喘吁吁跟在后面。
方家长公子方孟然正与徐庭仪客解释：“舍妹在贵府承蒙照料。前几日几户人家上门提亲，父亲与我商量，想接五妹回府住……”
徐庭仪甚是客气：“一家人，同胞姐妹相互探望乃是常事。”
徐寒走时虽急，进了徐庭仪书房却恢复了理智，不动声色拱了拱手：“孟然兄拜访，有失远迎。”不问方五娘的事，而是心知肚明地笑了笑。
方孟然挑了挑眉，态度温和，不提婚事，只说方之汶思念女儿云云。徐庭仪亦不点破，捻须望着徐寒，似乎要看他如何行事。
徐寒沉吟片刻，望了徐庭仪一眼，缓缓道：“既然方大人如此说，我们怎可置父女天性于不顾？待我与娘说一声，让五小姐随孟然兄回去便是。”
方孟然怔了怔，显然没料到徐寒如此轻易便答允了。徐庭仪瞥了他一眼，亦附和道：“还请方公子替老夫给方大人道个歉。梧儿媳妇近来身子不适，耽搁五小姐在府中多住了些时日，”赶人的口气不容置疑。
方孟然骑虎难下，硬着头皮作了个揖：“有劳泠之兄！但我想先与四妹说一声。”
徐庭仪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方公子请自便。”
徐庭仪拍拍徐寒的肩膀，眼中颇有欣慰之意。徐寒面色铁青，紧紧抿着嘴唇，盯着方孟然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
徐庭仪知他心里不舒服，负手吩咐：“既然让你娘安排，还不快去？”
徐寒领命而出，书剑和砚剑跟在身后。穿过水廊，砚剑遥遥看见墨竹立在桥边，故意放慢了步子，渐渐与徐寒拉开一段距离。
太夫人听说了消息，喜得击节赞叹：“寒儿果然没令我失望！”
徐庭仪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娘没看见他的样子，听说方五娘三个字，差点没从地上蹦起来！老大不小的人了，一点出息都没有！”
太夫人知道他故意在口头上苛责儿子，亦不介意，反而颇有得色：“这下方家该知道，我们寒儿也不是非她不可！方孟然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上门逼婚！若是寒儿沉不住气露出了只言片语，传到皇上耳朵里成什么样子！”
徐庭仪眉头紧锁：“我的担心正在于此！方家五小姐与寒儿私定终身人所皆知，嫁进来是早晚的事。但公主进门不过三月，就算表面不介意，难保心存芥蒂。”
皇帝正愁找不到徐家的把柄，若凌靖雪以藐视皇室的罪名上告，徐府一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思来想去，都怪方家太过心急。
太夫人亦是一般想法，思索片刻问徐庭仪：“你看此事方大人知不知道？”
“他素来有心让五小姐嫁给寒儿，否则也不会由着她自由出入。”徐庭仪重重叹了一口气：“方之汶这个人心机虽深，眼皮子却浅。他只想着借徐家大树乘凉，却忘了皇上黄雀在后。我不怕别的，只怕寒儿用情太深，被他利用了去。”
回想着方孟然的故意试探，他神色愈加不善，太夫人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方孟然明知被徐家父子看穿意图，亦顾不得了，急急冲到洛湘阁，吓得小丫鬟们四处逃窜。方四娘面带不悦从房中缓步而出，扯住他的衣袖，埋怨道：“五妹正在隔壁午睡，你慌慌张张做什么？”
方孟然将徐寒的话一五一十告诉方四娘，她跺脚骂道：“我早看出他是个负心薄幸的，果然不假！刚与公主成亲几日，转眼就将五妹丢到脑后！甜言蜜语骗得她团团转，到头来连娶进门的勇气都没有！”
方孟然气急败坏：“这可怎么办？父亲不知我冒着方家名头过来，万一徐家真让我把五妹接回去，可怎么向父亲交代？”
方四娘同样心慌意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且等着，我先去探探二哥的口风，再让相公帮着劝劝。我就不信，五妹与他多年情谊，真让公主几天就搅了！”
方孟然犹豫道：“你这么一去，恐怕五妹以后不好做人。”
方四娘不耐烦打断他的话：“依你说，还有什么法子？”
他自然无计可施，唯有同意了妹妹的话。方四娘命丫鬟新做荷叶汤请方孟然尝尝。荷叶汤制作费时费力，意在拖延时间。她吩咐小竹照看好方五娘，又换了身家常衣裳，多耽了几刻时光，才袅袅婷婷地去了二夫人的院子。
自家妹子是个实心眼的莽姑娘，事事不能自主。若非姐妹二人自小一般长大，性情淡薄的三奶奶极不愿意趟这浑水。
她本想从徐寒下手，先打通徐家的关节，再对付凌靖雪便容易得多了。没想到徐寒男子汉大丈夫，虽然痴情，却拿得起放得下，绝不因儿女情长耽搁正事。三奶奶毕竟是女人家，百密一疏，却将方五娘逼得进退两难。
徐寒已经从二夫人院里出来了，三奶奶刚一进门，徐恬便热情地拉着她的手不放：“五娘要回家了，姐妹一场，我想着五娘喜欢漂亮衣裳，特地过来向娘讨主意。三嫂来的正好，帮我参谋参谋。”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偏偏不让她插话。
好不容易她话音落了，二夫人却接着道：“前儿你大嫂也说衣裳窄了，我寻思一起做新的。这些料子都是公主进门的时候添的……”
徐恬留心观察着三奶奶着急的表情，忽然呀了一声：“三嫂肩上开线了，这可怎么好？让方家公子看见了，还以为我们亏待三嫂呢！娘，干脆咱们都做衣裳可好？”
二夫人啐了她一口，笑道：“明明是你这丫头想要，非栽倒你三嫂身上。”
三奶奶看出来了，徐恬是有心与她过不去，二夫人则可能是受了徐寒的嘱咐，故意耽搁她的时间。待方五娘醒了，难保不会闹将起来。到时候徐家只要以凌靖雪为借口，便可名正言顺将她送回方家。
转念一想，徐寒既然不敢见她，至少说明他心中有愧于她。三奶奶略一思忖，已有了主意。脸上挂着笑容陪二夫人看了几匹料子，她突然击掌惊呼：“相公吩咐我给老太太送荷叶汤过去，怎么忘了！”
二夫人眉头一皱，她抢先解释道：“二伯母有所不知，相公昨夜听老太太说想吃荷叶汤，今儿一早就吩咐我做去。好不容易成了，他定要我亲手端到老太太手边，说几句让她老人家高兴的话才行！”
徐寒眼珠一转，笑嘻嘻挽住她的胳臂：“听三嫂一说，我也馋了。我陪三嫂一同去，顺便也讨个口福，三嫂不嫌弃吧？”
三奶奶就算心里气得要死，当着二夫人仍不得不摆出笑模样。徐恬一路拽着她，一会儿说脚疼，一会儿说花香，磨磨蹭蹭好半天才回到洛湘阁。方孟然等她正等得心焦，却见她与徐恬一同回来，不禁发怔。
三奶奶趁着方孟然与徐恬寒暄的机会，借口去厨房取汤，绕了个圈从后门溜了出去。这次她学乖了，先在徐寒的院子书房各处转了一圈，确定了他的方位，才装作若无其事施施然造访。
徐寒早知避不开她，索性单刀直入：“孟然兄亲自造访，我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父亲亦是这个意思。”近来与凌靖雪打交道多了，他不自觉省了绕圈子。
方四娘一愣，不满地挑了挑眉，转身便要走：“既然二哥心意已决，我这就与五妹把话挑明了，让父亲给她另择一户好人家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