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讲了一个故事,说一个老领导晚上出去宵夜,夜宵摊的服务小姐,见了就问,大伯您想来点儿什么?结果那个老领导坐在桌边半天不吭声,也不点菜,服务小姐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称呼人家大伯不礼貌呢,就又改口,显出更恭敬的样子,大爷,您想来点儿什么?那位老领导一听,桌子一拍:我有这么老吗?你喊一声哥哥怎么样了?!
笑话一讲完,大家都笑得闪仰后合,向副乡也抿着嘴笑弯了腰,笑过了,站直身来,笑呵呵地说,那陈哥哥,我们敬你一杯!
这才象话嘛!陈副主任重新站了起来。
轮到刘如烟敬酒了,她想自己不能也称这陈副主任“哥哥”啊,否则,不就跟这在坐的领导,特别是这向副乡长,摆到一个位子上去了?而这位女乡长是很忌讳的。想了想,就端起酒杯说,陈老师,我敬您一杯!
一起跟来的宣传部的那位副部长,几杯酒下去,也完全放开了,这时听了就起哄说,到底是陈老师呀还是陈师傅啊,艺学会了没有啊?
这样一说,大家又都笑起来。乡下有句俗话,要想艺学会,跟着师傅睡。大家一笑,刘如烟的脸更是绯红了。她笑着争辩说,是老师嘛,我在《基层工作》上发的几篇稿子,都是陈主任修改过的,我当然应该喊老师!
见她端着酒杯进退两难的样子,陈副主任有意替她解难:这样吧,我们出一个以老师为题的笑话,如果谁讲了大家笑了,谁就不喝酒。
好,行!大家一听说要讲笑话,又都兴趣高涨起来,望着陈副主任。陈副主任对刘如烟说,怎么,那你先来?
不,我不会,还是先听您讲!
对,陈主任先讲!大家起哄道。
好,那我就先来个抛砖引玉。陈副主任拉开了讲故事的架式。话说过去一个教书先生,教学生读“好”字这个音时,见学生在去声和上声上总是分不清,就在读上声“郝”音上,用红毛笔画了一个红圆圈,告诉学生,凡是画有红园圈的都要读上声“郝”音,否则读去声“浩”音。有一天,几个学生上厕所,偷看到师娘也在上厕所,就在一起议论,说师娘的屁股“郝”白。刚好教书先生从这儿过,听见了,就厉声问,在一起鬼头鬼脑地干什么,学生们只有如实回答,说偷看到师娘上厕所,正在议论师娘的屁股“郝”白。教书先生一听,马上用教棍敲打了学生一下,说,你们的音读错了,应该是“浩”白,不是发上声“郝”白。被打的学生不服气,扬起头说,应该读“郝”白!教书先生说,那你说为什么?学生振振有词地指着那黑板上写的两个大字说,您不是说了,画了红圈圈的都读“郝”,那师娘的屁股上有一个红圈圈,不应该就是“郝”白吗?
话一讲完,全桌的人都笑了起来,刘如烟拼命咬着嘴唇,而坐在另一边的向副乡长,已经是张开大嘴,仰天大笑起来。
那一天正好周末,吃完了中饭,正在兴头上的陈副主任,非要把两个美女,向副乡长和刘如烟叫到县里去,说晚上宣传部请客。去年从市里下派来的宣传部长,原先是陈副主任的手下和同事,刘如烟这才明白,以前陈副主任下基层,从来不见宣传部派人陪同,怎么这回还派了个副部长跟着,原来是这回事儿。
酒喝到半酣的时候,向副乡长对陈副主任说,陈总编——他是刊物的副总编辑,什么时候也让我在上面上上稿子啊?陈主任说,好说,什么时候让小刘给你写一篇,寄给我。向副乡长这才正眼望着刘如烟,拿着半杯酒来跟她碰杯,刘主任,那这事儿就拜托你了?刘如烟心想,自己的事儿她不做梗才好,于是很恭敬地站起来跟女乡长碰杯,乡长客气了,这是我们办公室的应该做的工作。
陈副主任下午走的时候,硬拉着女乡长和刘如烟,要一起到县里吃晚饭,宣传部的那个副部长见领导的老上级兴趣如此之好,也起劲相邀。陈副主任说,你们跟我去,我来跟你们向李书记请假!李书记,怎么样?
李有才笑着说,好啊,我们就派她们两员大将,护送陈主任到吴部长那儿去,完璧归赵!
怎么样,这下行了吧?陈副主任乐哈哈地,一面放心地去上厕所。刘如烟仍是拿不定把握的样子,时时讯问似的望一眼李有才。这时见四下没人,李有才便对刘如烟说,吴部长是县委常委,你去见见也好——说不定是个契机。刘如烟感激地点了点头。她还想说什么,只见李有才几步走上前去:陈主任,您没什么事儿吧——上厕所的陈副主任从厕所出来了。
八
到了县里,就不再是乡下的那种随意和散漫。县委宣传部在最好的宾馆定了最大的包间,摆了一大桌,是一种可以坐十七八人的大转桌,刘如烟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餐桌,通了电,一边转,中间的装饰景物还能喷水,桌上简直象个小花园。大餐桌的边沿,象主席台开会一样,都还摆了名牌,严格按照职务的大小级别的高低,依次坐定。这个时候,陈副主任的身边不再是两位美女了,一边是宣传部长,一边是县政府办的主任,连向副乡长也隔了几个人,在主客陈副主任的那一方坐着,由于刘如烟没有任何级别,她面前的桌上连牌子也没有一个,和宣传部的几个办事员,几个司机坐在一起。见那些有职有位的人们热闹的样子,刘如烟突然感到自己地位的低下,她时而伸出筷子挟点儿菜,吃得十分无味。
正后悔自己不该来,陈副主任突然指着她说,吴部长,我跟你介绍一个人才,花坪乡办公室的刘主任刘如烟,发表过不少文章——还写过诗。这都是向乡长培养的人才哟。一句话说得坐在旁边的向副乡长也红光满面。向丽丽不失时机地站起来,举着酒杯离开了座位,说,刘主任,来,我们跟吴部长敬一杯。为了表示恭敬,本可以举个杯示意一下的敬酒的人,都一个个下了座位,来到被敬酒人的身边。向丽丽也不例外,她今天显得十分活跃,抓紧了一切可以接近领导的机会。她的那种到了这种场合的如鱼得水和优越感,刘如烟不知道是不是显示给自己看的,不过见人家主动拉着自己去跟领导敬酒,也是在为自己充脸面的意思,忙响应地端了一杯酒下桌去。吴部长戴着眼镜,显得很儒雅的样子,见两位女士来敬酒,也忙站了起来,哦,花坪乡的两朵花来了。
吃完了饭,又到歌厅去唱歌,吴部长和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说,县里晚上有个中心学习小组的学习会,去不了,就仍由宣传部的那位李副部长陪同,一行人去唱歌。向副乡长在酒席上最活跃,也喝得最多,完全喝酒了,被人架上车送回家时,她的手还在空中晃着,来,再干一杯!
刘如烟想借送向丽丽回家的机会,趁机开溜,已经上车了,陈副主任又把她拉下了车,不行,让宣传部的科长们去送,你不能走!那个吴部长也说,刘诗人啊,你要把你的陈老师陪好哟。
到了歌厅,大家又是唱歌又是喝酒的。有人在包间里唱歌,有的成双成对地出来,到大厅舞池去跳舞。在一屋人的吆喝下,陈副主任干了一杯红酒,唱了几首歌,这时趁机拉着刘如烟的手来到了舞厅。
在舒缓的乐曲中,两人跳了起来。跳舞的只有三四对,比起那震耳欲聋的包间,舞池里显得很安静,刘如烟也有透了一口气的感觉,但她又担心,这陈副主任喝了这么多酒,怕他站不住,歪倒舞池,两人都出洋相,所以一上舞场,手中就紧紧地把他攥着。
以前都是拒人千里的样子,这回见刘美女这么紧地挨着他,陈副主任很满意,也很享受的样子。都以为他喝醉了,其实他清醒着呢。跳了几步,他就在刘如烟她的耳边说,怎么样,一个人过得有些艰难吧。
刘如烟一愣,这哪象是个醉鬼?——自己离婚的情况,怎么他也知道?
陈副主任接着说,我把你带来见宣传部的吴,是我计划好的。
怎么计划好的?刘如烟头一偏,隔了点儿距离,有些意外地望着他问。
抱着她跳舞的陈副主任捏了一下握着的手。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这次换届,是你进城的机会。宣传部差人,吴知道我熟悉你们县各个乡镇办公室人员的情况,让我推荐一个人,能写材料的。当然,凭我跟他的关系,就是不会写材料,只要是我推荐的,他也会考虑。我问过你们的书记李有才了,这次提干,你们乡党委也准备推荐你——
刘如烟心想,这陈副主任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他说的进城,就跟提干一样,也是她期盼的事情。很多人在乡下干了一辈子,调进县城,是很多乡镇干部梦寐以求的。提干,进城,能一并完全当然是好,只是怎么好事突然一下都降临了?
搂着她跳舞的陈副主任身子有意无意地贴靠着她。你也不小了吧,如果这回提成了干,至少也要在乡里干一届,到时能不能进城,也难说,是不是?总不能把青春,把一辈子都扔在那山沟里吧。我的意思是既要提干,又要调进城。你到了县里的部门,起跑线就不一样了,说不定将来还能当个部长局长。宣传部的吴,是市里里下派的干部,他干完这一年就会调走。你自己想好,想不想进城,我明天要答复你们的吴部长的——我今晚住在宾馆205房。
最后的一句话,刘如烟听明白了。她明白自己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个男人说的都是实情,如果不趁现在调进城,可能就会在乡镇工作一辈子,很多乡镇工作的人,从办事员熬成了副科,又从副科熬到了正科,好不容易有调进城的资本了,可人也老了;因为只有正科级别的人,才是县里考虑照顾的进城对象。原先,她考虑的只是提个干,解决个级别,可现在,她又要考虑进城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是不够用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刘如烟既兴奋,又觉得头脑昏沉沉的,在大家的起哄下,她和陈副主任对唱了几首双人唱的情歌,那陈副主任显得很投入很兴奋,歌声也很嘹亮,甚至无可挑剔,她唱完了却有一种恶心的感觉,连忙跑到卫生间。她用冷水冲洗着自己的脸,对着墙上的那面镜子,象望着一个吸血鬼一样,望着镜子里,那被灯光映照的苍白无血的脸。她不知道那脸还是不是自己的,但是她感到,苍白的脸下,她的心在狂跳。
干部任命的文件一传达,花坪乡象开了锅,其它的人员调动都在预料之中,书记兼镇长李有才调进县城任农业局长,只等接管农业的副县长的班,常务副乡长向丽丽接替李有才任党委书记兼乡长,另外就是几个到了年龄转任和退休的干部,出人意料的是一直默默无闻的乡办公室副主任刘如烟,她的提干进城简直象在坐飞机,竟然一夜之间全解决了,调进县委宣传部任宣传科科长。
刘如烟,是她?
有人听说了,仍然不相信,一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女人,从没听说有什么后台的女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而且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人家上面有人――议论的人显出高深莫测的样子说。
上面有人?是谁呢?好长时间以来,人们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