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的天牢注定不平静,风霖飒狂乱的喊声并没有人听见。狱卒们都顶着冷风,守在天牢口处。
他抱着苏染冲出了牢房,“来人啊,传太医,传太医!”
血一直不停的滴下,染湿了青色的地砖。她的生机也越来越微弱。
天牢里的场景却是让他们这种见过血腥的人也开始心里犯怵,皇上衣裳凌乱,表情狰狞的怀抱着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身上一直在滴答滴答不停的滴着血。
从关着她的那个牢房直到天牢的正中,有一条细细的血迹。应该是皇上抱着人出来的时候留下的,而关着人的那间石室里,鲜血染红了大半个地面,像一朵朵妖艳的玫瑰。
“传太医,传太医!”见到有人出现,本已神智大乱的风霖飒大吼道。
“传太医,传太医。”典狱长亲自一溜烟跑着去了,看皇上抱着那女子的狂乱模样,他敢保证,今日这女子要是死在狱中,他这些狱中的兄弟就必得为她陪葬。
那个女子看不清样貌,也不知会是谁?想起新近被关进来的那人,他的心里一咯噔。
想起皇上怀中女子的身份,典狱长的脚步是更快了。
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一路跑着过来时,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天牢本就是僻静之地,从太医院到这里着实不近。几位太医颠簸这到了这里,已是半条命都没了。
要知道典狱长冲到太医院的时候,也是运气好,恰赶上今日院判大人王太医也在。太医肯定是医术越高超越好,他拿了皇上的令牌,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王太医,加上值夜的两位太医就往天牢中赶。
三位太医看到皇上怀中女子的时候,眼角抽了一抽。来的路上,典狱长已说过,要诊治的是太子妃,不知天牢中出了什么事,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就只见一脸狂乱的皇上抱着太子妃出来了。而皇上怀里的太子妃一直在涔着血,脸色惨白。
风霖飒抱着白苏染蹲在地上,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让任何人碰她。一代帝王的眼里是一片灰色,没有一点焦距。浓稠的血液不断从他的指尖涌出,开出大朵黑色妖异的花。
而娘娘的脸被皇上整个拥入了怀中,看不分明。不过三人看了一眼从娘娘下身不断涌出的鲜血后,心里已大概有了判断,只不过需要确诊罢了。
看到地上蜿蜒而出的血迹,三人也忍不住的心惊。就算是他们预料中的情况,可一个人流了这么多的血,是怎样支撑着活下来的。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个黑暗逼仄的牢房里,粘稠的血液淌满了大半个地面。
只一照面,就知道情况危急。三人也顾不得会不会冲撞到皇上了,三人都是聪明人,一看皇上的脸色,就知道今日若是救不回娘娘,这脑袋就等着搬家了。
“皇上,请将娘娘平放在地上,臣好诊脉!”
“皇上,皇上……”接连叫了三声,风霖飒的眼神里才有了点生气,松开了手。他小心翼翼的将白苏染放了下去,他自己则坐在了地上,小心的将她的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一直围在远处不敢靠近的狱卒不知从哪寻来了一些棉絮,垫在地上。只是白苏染一被放下去,身下的棉絮就被染成了红色。
风霖飒看着开出的大朵血色的花,心里是一阵一阵的惊惧。一个人的体内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苏染的呼吸已是弱不可闻,他害怕的抱紧了她。
院判王太医战战兢兢的将手搭在了白苏染纤细的腕上,另两位太医见情况危急,忙不迭的取了参片出来,“还请皇上将此物放入娘娘嘴里,以提气。”
风霖飒不敢迟疑的接过,怎能白苏染牙关紧咬,怎么也不肯开口。他的泪一滴一滴流下,滴在她脸上。他在她耳边呢喃着开口,“苏染,苏染,我求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还是被痛觉惊醒,她微不可闻的呻吟了一声,再度昏睡过去,风霖飒趁这个空档才将东西塞入她的口中。
王太医沉重的开口道,“皇上,娘娘这是小产了,所以下身才会流血不止。”
小产,竟然是小产,风霖飒的耳朵里轰隆隆的响起这两个字。他真是个混蛋,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苏染哭着说不要,他鬼迷了心窍。脑海中涌现出苏染绝望中带着泪的脸,他真的是混蛋。
他疼宠婉儿,希望他跟苏染也能有这样一个可爱漂亮的孩子。每次看见婉儿甜甜的朝他笑着,他就幻想,若那是他跟苏染的孩子,她也会这样子冲着他笑。可现在,他亲手扼杀他与苏染的孩子,那个未成形的孩子化作了一滩鲜血,从苏染被关的牢房直到天牢的中央。
他们的孩儿就算化作了厉鬼,也会怨恨他的吧。他这个父亲让他支离破碎的洒在了天牢深处。脑子里这样的想法,风霖飒整个人都失神了。他恍恍惚惚的坐倒在地上,脸上是比白苏染的脸还惨白的颜色。
“臣已将药方开好,吩咐人下去煎药了。不过恕臣直言,娘娘失血过多,能坚持到如今本就是个奇迹。据微臣估计,应该是体质迥异常人的缘故。不过就算如此,也……”老太医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一边的骆太医也开口道,“娘娘血崩的症状已有缓解,依臣看来,此地通风不良,地处潮湿,不宜养病。”
他的潜台词是娘娘不能在这个天牢里继续呆下去,这句话算是大胆之极了。谁都知道,娘娘是因为杀害小公主一事而被打入天牢的。现在放出来,最不会罢休的怕就是雪阳宫那位童主子了。
“马上回宫。”风霖飒虽是伤心过度,但一听太医说到苏染,神智马上就清醒了。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救活她。所以无论太医说了什么,只要能治好苏染,他是无不照办。
白苏染被再度送入了毓秀宫,一路上风霖飒紧紧的抱着她,不让任何人碰。他动作轻柔,就像她是易碎的珍宝一样。三位太医也随行到了毓秀宫,做进一步的诊治。
经过一番细细的诊断,三位太医的脸色是越来越沉。娘娘的呼吸是越来越弱,已经弱不可闻。就像是烛火,只剩下微弱的那根灯芯,很快就要熄灭了一样。
这回他真是要被那个不知姓啥名谁的典狱长给害死了,这分明就是一个烫手山芋。重要的是这具身体里的暗伤太多了,骆太医与李太医都看着他,等待着他开口。
他是院判大人,自是该他说话,但没有任何一个时候,他是如此的愤恨自己太医院院判这一官职。他不敢保证,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前,皇上会不会先将他杀了。
不过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就算想逃避也没地方逃了,不如老老实实的面对。看了一眼失魂落魄坐在一旁的皇上,他心一横,“娘娘此次小产,因为发现的晚,失血过多,加上之前阴寒入体。饶是因为体质特殊,能安然醒转已是大幸。”
他的话声在这里顿了一顿,小心的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帝王一眼,才叹息着开口道,“娘娘只怕是今后很难怀孕了。”
本是坐在椅上的风霖飒感觉椅子都已撑不住他的重量,重重的跌倒在地上。他却茫然不知,只是紧盯了太医想从他口里听到否定的说法。
王太医看了一眼狼狈的他,怜悯的摇了摇头,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崩塌,苏染与他的孩子没了,苏染今后都再难怀孕。
白苏染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日。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一脸憔悴的风霖飒,她这是怎么了,看这四周陌生又熟悉的摆设,她是又回到毓秀宫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努力想要想起点什么,脑海里一片剧痛。与此同时,身子一动,下身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在这里了。”
“苏染,你醒了,太好了!这是我吩咐御厨特意炖的燕窝粥,你喝一口试试。”
“我到底是怎么了?”白苏染挣扎着开口问道。
白苏染顾左右而言其他,“你昏睡了两天了,先吃点东西吧!”
无论她问什么,风霖飒都是顾左右而言其他。等到风霖飒离开,她想出宫,才发现了一个事实,她被软禁了。
白苏染好不容易挣扎着走到门口,就被人有礼而客气的请了回来。有面生的女官动作轻柔的扶了她进去,毓秀宫内,她的一切要求都能得到满足,但她只要一走出房门,就会有数不清的人将她拦住,然后客气有礼的送她回房间。
她绝望的发现,她被风霖飒软禁了。毓秀宫就是一个关着她的华美牢笼,围在身边侍候她的人她一个也不识,想要传信也不知道要往哪里传。她功力全失,想要从这戒备森严的毓秀宫逃脱,不异于是痴人说梦。
每日都有太医前来看诊,却对她到底是生了什么病三缄其口。每日都有黑乎乎的药汁送上,她不喝,总有人守在一旁,一小口一小口的耐心喂着,直到一碗药汁见底。
风霖飒每日都会前来,一坐就是一整夜。他也不逼她,就坐在一旁的椅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只要是看见他,她直接就是闭上了眼睛。她不想看到他。她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他对她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那是她一辈子也不愿想起的痛苦。
她就像被豢养在华丽笼子里的金丝雀,日日锦衣玉食,她的心的空洞却一天比一天大。风霖飒软禁了她,她用尽了一切办法也离开不了。她不想开口跟他说话,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在她的心里,身边的人就都是风霖飒派来的探子。
她像一具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不会痛。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风霖飒才会良心发现放她出去。她日渐一日的沉默着,她用沉默来对抗。
风霖飒看着她日渐一日的憔悴,不是不心疼。每天无论朝政怎么忙,他都会来毓秀宫陪她。刚开始的时候,他抱着她入眠,却感觉她浑身肌肉僵硬,整夜整夜的睁着眼睛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第二天就像一个游魂一样的在毓秀宫内飘荡,她怕他,他是明白了。
于是,他再也不敢靠近她。就叫人在她的床边加了一张小榻,每日他就睡在这里守着她。听着她清浅的呼吸声,他才觉着安心,她还在他的身边。
他知道她一直想离开,也想了很多办法,却每次都被人发现。他苦涩的笑了笑,他可以给她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却独独不会放她离开。她是他的,她一定要在他身边。
风霖飒很久未去雪阳宫,本来童瞳以为他是无法面对小公主的死,才不敢来见她的。一番打听之下,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着羽燕买通了风霖飒身边的小太监,才知道这些日子,他夜夜都宿在毓秀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脸色铁青。
毓秀宫,毓秀宫,那是白苏染那个女人住的地方。现在她都不在宫中,皇上为什么还会夜夜跑去那里,是对她依旧未能忘情吗?以前的皇上虽然也会偶尔宿在毓秀宫,却从不会像现在这样整夜整夜的宿在那里。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她恨恨的咬了咬牙,“去查一查,皇上这些日子,为什么会天天宿在毓秀宫。”
羽燕没叫她失望,第二日就带回了她想要的消息,只不过脸上显得有点惊慌。童瞳斥道,“慌什么,到底查到了什么?”
“小姐,是那个女人回来了。”羽燕慌慌忙忙的开口道。
那个女人,白苏染,竟然是她,她不是被关在天牢中吗?什么时候被放出来了,她怎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可恶,她低咒了一声,这个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本以为可以借着那事打压的她永世翻不了身,不过她还是低估了皇上对她的感情。
这下了天牢才几日,就被放出,秘密藏在了毓秀宫内。她越想越恨,恨不得立即就将那个女人给揪出来,凌迟处死她才甘心。
不过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此事不可行。阴沉着脸好一会儿,才开口吩咐道,“给我好好去查一查,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又出现在毓秀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些日子又是发生率什么事情。”
说完她从梳妆台旁边的一个大盒子拿出来一个小盒子,“这一盒子首饰,拿去给你上下打点。我要知道准确的消息,越快越好。”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还是相当正确的。大笔的投入后,她很快就知道了她想要的消息。皇上在事发不久后就入了天牢审讯,中间不知出了什么缘故,到再度出现时,就是一脸狂乱的皇上抱着浑身鲜血的白苏染。
随后人就被送回了毓秀宫,随行的还有三位太医。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皇上当即就下了封口令,毓秀宫也一如以前的被封。就连她都以为皇上是恨白苏染残忍的杀害了小公主,才会有这样子的行为。事实却根本不是如此,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那个女人,所以她回宫都已小半个月了,消息还是被瞒的滴水不漏。
若不是皇上自己的行踪上露了马脚,怕是谁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就在毓秀宫内。
羽燕附耳将她花重金从皇上身边太监那里探听到的另一个消息告诉了自家主子。童瞳的眼神一亮,脸上现出得意的笑容,白苏染,没想到你也有今日。既然你还认不清状况,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你一把吧。
“走,我们去毓秀宫瞧瞧!”心情大好的童瞳吩咐道。
毓秀宫众人接到的命令是不娘娘出去,同样也不放任何一个人进来。不过,今天来的这个人很明显他们是不准备拦的。来的是传言中皇上有意立其为后的童主子,而且这位主子很得盛宠。小公主殁后,皇上少去雪阳宫,谁都以为皇上是接受不了小公主殁去的事实,怕睹物思人,才不敢踏进雪阳宫一步。要知道平日宫里的赏赐,每次都以雪阳宫最盛。隔三差五的,就有各种奇珍异果、绫罗绸缎被抬入雪阳宫。
所以这位主子带着她的贴身丫鬟出现在毓秀宫门口,说要跟里面的人聊聊天时。众人没有拦阻,直接就放人进去了,她们以为童主子深受皇上宠爱,不敢得罪。不过后面的事实,证明她们是大错特错,而且是错的离谱。不过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卖的。
“哟,这不是姐姐吗?”童瞳甜甜的声音响起。
这些日子听惯了身边的这些人的声音的白苏染有点诧异,不由得抬起了头。她知道风霖飒不仅软禁了她,还将毓秀宫划为了禁地,不准任何人出入。所以她身边才会一直是这些人,今日有不同的声音出现,她也想看看这个人是谁。
一抬头就看见了童瞳得意的笑脸,原来自己这些日子被关的太久,连记忆力都退步了。记忆力退步了,却不代表她的智商也退步了。
童瞳一进门,就挥手屏退了这些本在屋子里伺候的人。只留下她主仆二人,她这是要做什么?白苏染知道,自己内力已失,是万万斗不过童瞳主仆的。
“你来做什么?”白苏染冷声开口问道。
童瞳得意的笑了笑,“一段日子不见,姐姐可是憔悴了许多啊,真真叫人心疼啊。”
白苏染冷了一张脸不开口,太久没有说话,自己一开口自己都听到了自己怪异的声音。干脆就忍了不说话,她可不认为童瞳时这么好心的来看她的。
“不过,姐姐怕是还不知道吧!虽然小公主殁了,但相比某些不会下蛋的母鸡,妹妹还是要强上许多的啊。”童瞳得意的大笑着。
“不下蛋的母鸡”,童瞳绝对不会无故说起这些。想起醒来的时候,身上那撕裂般的痛楚,想起风霖飒在黑暗中对她绝望的凌迟。她的心中涌起可怕的想法,却逼着自己不要去相信。
“你什么意思?”她僵硬着开口道。
童瞳一脸无辜的看向她,“怎么,姐姐你还不知道吗?你在狱中小产了,所以皇上才会好心将你放了出来。”
小产,她的孩子没了,怎么会是这样子。她想起来了,风霖飒那个魔鬼。原来她在狱中听到的滴答滴答的落在青砖上的声音,是血滴在地上的声音。那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在哭泣吗?
白苏染感觉自己的心已碎成了两瓣,她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她却知道,童瞳要说的绝不仅仅是这样一句话,她的嘴角还带着诡秘的笑意,就等着她一举崩溃了。她不能,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她急促的开口问道。“还有呢?”
“姐姐这么急切的想知道真相,妹妹就勉为其难的说给你听听吧,可听好了!”白苏染因紧张而猝然睁大了眼睛,她有一个感觉,她一直询问风霖飒不得的事情,就要在童瞳这里得到答案了。
“太医说你这次小产失血过多,加上不久之前风寒入体的缘故,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小孩了,哈哈!”童瞳讥讽的大笑出声。
她说什么,她说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怎么会这样子。小产,风寒入体,再也不会有孩子,这几段话就跟针一样一下一下的扎着她的心。
再看到童瞳那刺眼的笑容,白苏染只觉血液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她要将那笑容给狠狠的撕碎了,她竟然在这里讥笑于她。
她的孩子没了,她今后也不会有孩子了,纵使白苏染再怎么冷静,也忍受不了这样的锥心之痛。她发狂的扑向了尖厉的笑着的童瞳,她要将她这笑容狠狠的撕碎,踩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