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大堂上坐着四个人,玫儿的腿上与南宫谨的手上都缠着绷带。白衣女子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玫儿,假巫尊立于白衣女子身后。
四个人就这么互相打量,谁都不知道怎样打破这尴尬的寂静。
最终,还是玫儿率先开口:"你......认识我娘?"
"你不觉得,我很眼熟么?"白衣女子的话语极其温柔。
玫儿仔细端详起眼前的人来。发际高,额头饱满;柳叶眉,丹凤眼,鼻梁高挑,笑起来,还有个浅浅的酒窝。若是少了脸上那道淡淡的伤疤,肯定是个佳人胚子!只是这个佳人的样子,却给她异样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南宫谨也仔细端详着白衣女子,四十几岁的年龄本应是大妈级别了,她却并不显老,隐约还能感觉到一股高贵的气息。见她眼睛里只有玫儿,南宫谨的心里暗自嘀咕,这个白衣妇女,不会是看上玫儿了吧!转头看看玫儿,南宫谨慌忙扼住喉咙,生怕自己突兀的叫喊声吓到在场的众人。
眼前的白衣妇女与玫儿,竟有极为神似的地方!那眼睛,那嘴唇,还有笑起来的感觉,竟与玫儿大同小异!不,不对,应该是一模一样!难道这才是玫儿的娘亲?
等下,她要是玫儿的娘亲,那黑癸岂不是心竹的娘亲?也是原来极乐宫的宫主?可是这样,却又说不通了。
长呼一口气,南宫谨低下头去。
"看来,他发现了,你还没发现么,孩子?"白衣女子叫得亲昵,招招手,让自己的徒儿,也就是那个假巫尊,台上一面铜镜,递给玫儿,说道:"你看看。"
玫儿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又看看白衣女子,也大吃一惊。平日里,她在极乐宫的事务繁忙,无暇顾及自己的容貌,更是极少照镜子。如今却是发现,自己与眼前的人有着相似的容貌,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玫儿眼睛一红,盯着白衣女子,动了动嘴唇,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十年来,她都在想,她的娘亲会去哪了,是否安好,当年是否受不了打击才离开她的。见到黑癸后,她也忍不住在想,黑癸是不是她的娘亲,就算黑癸做了许多她极为不认同的事,她也愿意往好的方面猜想。而如今,见到这个与自己相貌相似的人,她却胆怯了。
"你......"
"你叫红蔷,对吧?"白衣女子抢先说道:"我和你长得像,只是因为我与你娘亲长得像。我不是你的娘亲,而是你姨娘。"
"姨......娘?"泪,顺着玫儿的眼角,流了下来。玫儿抽泣着,忍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
南宫谨将玫儿搂入怀里。他了解,那种从天堂掉落地狱的感觉。本已不保希望,却在看到希望后而又失望,这是何等残忍!原本对白衣女子的好感也荡然无存。
"红蔷......"
"她叫玫儿。"南宫谨白了白衣女子一眼,继续哄着玫儿:"不哭了......我们会找到的。还有我,还有我呢。"
白衣女子看着相拥的两人,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静观其变。
好一阵子,玫儿才抬起头,看着南宫谨问道:"我娘......还活着么?"
"她一直在你心里,不是么?"白衣女子来到玫儿身边,笑道:"你难道不想听听,你娘的故事?"
这是个极为蛊惑的事,玫儿点点头,破涕为笑。
"我和你娘,是双生姐妹,一直住在神殿内,衣食无忧。"白衣女子闭上双眼,回忆这漫长的过往。"我们生在帝王家,长在帝王家。因为是双生儿,我与姐姐的感情一向要好,我们的世界,从来容不下第三个人。"白衣女子顿了顿,摸玫儿的秀发,说道:"你知道那种感觉么?就像影子一样,两个人是一体的。伤害我们其中一个,就是与我俩为敌!一直以来,我与姐姐都觉得,世界上除了王母,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认出我俩谁是谁了。于是,我们一直在玩一个游戏,让其他人猜测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神殿里的其他兄弟姐妹,也很喜欢与我们玩这个游戏,只是,没有人能猜得准,就算偶然猜到了,我们也能蒙混过去,因为他们全是瞎蒙的。"
"直到有一天,我们遇上了他。"白衣女子眼神中充满了爱意。"王母为我们选了最好的琴师,琴师还带了个小跟班,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那年,我们十四岁,他已十八。"
"这个琴师,与其他的不同。他不是千篇一律地教我们一样的乐器,而是让我们自己选自己喜欢的东西,他说,乐器是有灵性的,只有爱惜它的人,才能听到天籁之音。当时,我见他手上拿着琵琶,便也选了琵琶。这是我第一次做出了违心的事来,因为我的姐姐选了萧,我的心,也与姐姐一样。"
"接着,如我所料,他最擅长的,是琵琶,所以,我的琵琶,是他教的,我们顺其自然地走得近些,离我的姐姐也远了些。不知道是天赋的原因,还是姐姐选对了乐器,她成了师傅眼中的神童,也吸引了他的目光。而我的琴艺,却是极差的。终于有一天,师傅让他与姐姐一同合奏,演绎出那一曲"天籁",也折放出爱的火花。我却被他俩遗弃了。"
"之后的每次约会,姐姐都会拖着我去。为了试探他是否也与寻常人一般,我也曾扮演姐姐与他私会,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发现了。我想不通,为何他能将我与姐姐分得那么清楚,直到他告诉我,因为他爱我的姐姐。"
白衣女子说到这,眼角湿,抑制不了悲伤,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落在衣襟上。
"王母自然是不会同意,姐姐与一个小琴师在一起,于是,想尽各种方法拆散他们,却都阻止不了姐姐与他的爱恋。最后,王母不得不将未满十六岁的姐姐,许配给一个王孙。"
"许配?"玫儿瞪大双眼,别说王室的女子,就是平民百姓,只要不是生活得太寒苦,是不会将女儿许配给别人的!这里的女子,是高贵的象征。这一许配,便是将她推进卑微的深渊,这还让她如何面对世人?
"对,是许配。将一个女子许配给一个男子,简直就是对这个女子的一种侮辱。姐姐受不了王母的安排,上吊自尽,被我发现了,救了回来。之后,我还会后悔,为何当初会救下姐姐。可如今想想,我庆幸当时那样做了。"
"那......他们逃走了?"
"自然,要不怎么会有你。"白衣女子笑道。"不过......他们却没能幸福地在一起。"
"我与姐姐,还有他,一起逃走的。他为了掩护我们,自己去引开官兵。我与姐姐逃到菩提山下,被彩虹教的教主救起,还收为闭室弟子,与黑癸一起在菩提山上住下。他一直来到我们相约的那个地方,一等就是一年。"
"一年后,我在偶然的机会下山,竟遇上他,而他,也认出了我,追问我姐姐的下落。我害怕再一次失去他,便撒谎说与姐姐走散,恐怕是凶多吉少。他不信,非要去寻。我便陪着他,在附近寻了个遍,在我制造个假象后,才宣告结束。后来,我便多次偷偷下山,与他幽会,或许是因为相貌的原因,他也渐渐地接纳了我。"
"你觉得,他喜欢的是你,还是你姐姐?"南宫谨忍不住插嘴,对于白衣女子的好感,又少了一分。
"呵呵......原来我以为,他是爱我的,可是当姐姐出现在他面前时,我才发现,他一直都是爱着姐姐,就算是我陪在他身边,也是姐姐的代替品。"
"然后呢?"南宫谨追问道。
白衣女子闭上双眼,不再说话,似乎沉溺在过往中,对南宫谨的话不理不睬。
南宫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玫儿拉住,只好静静地等着。
好一会,白衣女子才又幽幽开口:"姐姐,她是爱我的。终于有一次,师傅发现我诡异的行踪,几欲将我逐出师门,是姐姐将责任包揽在身上,只将我软禁。那时,我还怨她,我巴不得被逐出师门,才能与他双宿双栖。后来我才知道,若是被逐出师门,定要先过师门的阵,而已我当时的修为,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我太爱他了,心中又怨恨姐姐,总觉得是她出卖了我,所以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姐姐看我日渐消瘦的模样,于心不忍,求大姐姐帮我传信,自己却不愿找他,就怕他与她旧情复燃,伤害了我。可年少无知的我,却又再一次误会姐姐,以为她与我不再是最亲密的了,因为大姐姐对我的态度,与对她的截然不同,所以,我偷跑下山。"
"当姐姐去找我的时候,我正与他准备私奔。顺理成章地,我的谎言被揭穿了,他无法原来我,是我害得他与姐姐重逢的时间晚了些,于是,不由分说地,带着姐姐远走高飞。而那个时候,我恨的,不仅仅是姐姐,还有他。"
白衣女子长长吁了一口气,对着玫儿挤出笑容:"说了这么多,你应该会恨我吧?若不是我,你娘与你爹爹,定会白头偕老的。"
"当然要恨你!"南宫谨愤愤不平地帮着玫儿答道:"你不仅让他们不幸福,也毁了玫儿的幸福!"
"谨......"玫儿拉扯着南宫谨,转头对着白衣女子说道:"我本该恨你的,也该将你碎尸万段,可是看到你之后,我却觉得,我很幸运。因为......"玫儿笑了笑,"你不再执迷不悟,相反,你还救了我与谨。"
"你和你娘亲一样,善良。"白衣女子再次红了眼眶,"好孩子......只是你原谅了我,我却无法原谅自己。"
"姐姐与他私奔了,我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师傅,希望她能像软禁我一般,软禁她。可是,师傅却没有下令将姐姐找回,不久后,死了。"
"黑癸本就看我不顺眼,我也不知道,自己与姐姐长着一样的面容,却会得到不一样的遭遇,现在想想,我是在嫉妒姐姐。不愿意在菩提山看黑癸的脸色,我便改投极乐宫,凭借我的才艺,当上宫主。"
"我以为,我已经渐渐淡忘了他,因为极乐宫的宫主就等于半个天皇,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可是上天就是爱捉弄人,让我再一次遇上了他。"白衣女子相握拳头,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我约他去喝酒,乘机将他灌醉,与他做了苟且之事,还拿这等事去威胁他。所以,有了个流着他的血液的女娃。"
"就是心竹,对么?"玫儿咬下唇,"您就是红梅?"
"是的,我就是红梅。"白衣女子轻扯嘴角,"之后,我便假借心竹,威胁他来看我们,他待心竹也极好,所以,我便想与他长相厮守。而他......也不得不照做。"
"所以,你就趁着我娘生病的时候,将爹爹留在身边?"
"是的,但是,我并不知道姐姐生病了,也不知道,你们的生活过得借据。"
"你这是在偷别人的爱情!"南宫谨义愤填膺。
"是的。"白衣红梅凄楚的一笑,"可偷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我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他死了,死相极为凄惨,原本我以为,我也会死。可是,我被救了,或许是为了让我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吧。当第一眼看到你,我便让我的师弟在暗中帮你。"
"你的师弟?"
"是的。我师傅,这一生有四个得意弟子。一个是他,一个是姐姐,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就是我那小师弟。"
"你师傅,师弟是谁啊?你师傅不是彩虹教的教主么?"南宫谨听得云里雾里,对于刚才红梅的一系列说了等于白说的话感到不满。
"我说的是,当年在神殿里教我琴艺的师傅--神音,我的小师弟......"
"是银铃?"玫儿不可思议地问道。
红梅点点头,"你很聪明,与你娘亲一样。"
"可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当年明明是我娘亲选对了乐器,第一次遇上你的时候却说,这世上能与乐器天人合一的,只有三个,难道我娘亲不是?"
"嗯。"红梅点点头,"在去彩红教之前,姐姐为了救我,伤了手脉。虽能弹奏,却已称不上天籁,更无法领悟更高的技巧,所以......"红梅湿眼眶,"是我对不起姐姐。"
"可是心竹与你说的,却有些出入。她说......"
"对,她说的,全是扭曲了的事实,当年我怀恨在心,恨我姐姐离我而去,也恨他的心,始终都只有姐姐一人。所以,其中的人物要调换回来,我才是我嘴中那个可恶的人。"
"玫儿......"红梅突然跪在玫儿面前,"姨娘知道,姨娘罪无可恕,你想怎样打骂都行,但是......别将真......"
"姨娘。"玫儿扶起红梅,"您放心,我不会和心竹说的,这些都是往事了。而且,您也让银铃帮我不少的忙。现在我才知道,我与银铃只是萍水相逢,他却为何在暗处帮我了,这些都应该谢谢你。"
"玫儿......"红梅已然说不出话来。
"而且,能知道娘亲的这么多事,也全依仗姨娘您,我相信,您与我说的这些,全是发自肺腑的。"
"好孩子......"红梅欣慰地笑了。
南宫谨还想多说什么,却见玫儿与红梅一副相见恨晚的表情,也不再多生事端。
"难怪她也会千里传音,原来是姨娘的徒儿。"玫儿看看假巫尊,对着她笑了笑,"可为何,她要冒充巫尊呢?"
"玫儿见过巫尊?"
"是的。"玫儿点点头。
"那玫儿一定知道,巫尊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吧。让她假冒巫尊,只是想让不认识巫尊的人相信我们而已。"红梅笑得自然。
"你是极乐宫的人,怎么会来帮雪暨堂,而且,雪暨堂与极乐宫都不太和气。"南宫谨皱眉。
"正因为不和气是我弄起的,所以,我想想办法弥补,才会来到雪暨堂。"
"那为何,在听玫儿说,她娘已经死了,你和黑癸才会住手。现在这个黑癸,不是玫儿的亲娘么?"南宫谨不接受红梅的解释。
"这个,也正是我想知道的。"红梅微微一笑,对着玫儿问道:"你的娘亲,长得像我么?"
玫儿顿时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