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元春和他的“苏”字号船被法国巴斯葛号军舰抢回广州湾时,已是凌晨二点。逃命的清兵已了了无几。苏元春争调兵丁在各码头加强戒备检查可疑行人。
他本人不敢离开巴斯葛号,在一个法人安置的房里住下。他依然感到心神不定。那个叫石白金的女子也实在太怕了。李勇夺的头被挂上法国海盗船的桅尖——这是他始料不及的。自己也差点丧命于她的长剑之下。和他一起逃命回来的兵丁随从记起李勇夺提着冯彪的人头飞回广西的事。他们终于推测出砍李勇人头的正是冯彪的妻子!
太可怕了,苏元春此刻还感到头皮发麻。他虽然不相信报应真有其事,但事情实在离奇得可怕,偏偏是她取了李勇夺的头。
“好在刘琪没有去……要不,这颗人头也难保。”苏元春心里这样想。
巴斯葛号舰长索哈托在三点的时候上舰看望苏元春。是他的副手救了苏元春一命,他的巴斯葛号舰自然也沾有一份光。
“苏先生为勘硇洲岛并把划它归法国,功不可没。苏先生受惊了,我特来探望。在敝舰上我设薄宴为苏将军压惊,恳请赏脸光临。”
苏元春起身还礼,并谢了巴斯葛副舰长救命之恩。
“虚惊,一场虚惊,苏将军经百战,这算得了什么,好,去喝一杯。”索哈托说。
苏元春惊魂未定,本想不去,但盛情难却只得赔笑道:“索将军有心了,我感激不尽,当然前往共饮为快。”
舰上宴会厅灯火辉煌。索哈托和苏元春杯来杯往,早已迷糊。苏元春口出狂言道:“我立誓要把那冯彪的老婆石白金拿下,一刀刀削为肉片,砍头便宜了她……”
“确凿证据表明,我弟索直里的船和他本人已被那女子夺去,苏将军得出兵解救,切勿延误。”索哈托像是在下命令。
“我当派出水师讨伐女贼,法舰若能出击,定会手到擒来,令弟和他的船当同时返航。”苏元春说。
“一言为定。”索哈托上前拥抱苏元春说,“明天派舰出海,你能派出帆船多少艘?”
“我派出二十艘帆船八百兵,由刘琪将军统领。”苏元春当即拍板。
次日晌午,索哈托救弟心切,按时派出巴斯葛号,配有重炮。苏元春的水师临时从各港调集,下午四点方扬帆出海,苏元春被远东海军师团总司令,海军少将库尔约耳接到他的舰上秘藏起来。
大海舰艇和帆船由广州湾压向硇洲岛附近。
巴斯葛号开足马力从硇洲岛南面包抄过去,接近琼州海同峡,不见船影。即向东行驶。
约莫五个钟头,见桅杆林立,帆如白云,封了大半边海。巴斯葛号无法前进,只得放慢速,清水师头领刘琪的二十艘船尾随而来,也无法前行。
“前面是什么船?”索哈托问左右。
“大黑旗有个‘李’字,恐是李福野的船。”左右回答。
刘琪也探得前面黑压压的船队是李福野的,只得慢行,靠近巴斯葛号。
石白金的船队到底在哪?
那艘法国海盗船怎么也不见踪影?
阿姬和阿秀指挥的船队隐蔽在东头山小岛的东北角。
天忽然暗下来,云和浓雾笼罩着海面,几十艘船摆成月形,钳住了岛的东北角。
这里可进可退,方位开阔极了。
法国海盗船依然挂着索直里的骷髅大刀旗。
阿秀把索直里等法国人赶回底舱,上了大锁。她指挥女水手各自站好哨位,日夜眺望海上。
她耽心的是石白金去了这么久未回,又无音讯,恐有不测。她派员摇小艇和阿姬她们联系,相约寻找石白金的下落。
为慎重起见,聪明的阿姬下令,所有船只高挂“李”字黑旗。雾云时开时合,“李”字在朦胧中也时现时隐,神秘莫测。
天快刹黑时,在阿姬的船阿左侧,女水手们发现了一只可疑的小艇。
风渐渐大了,浪涛也高起来。那小艇在浪里如一片木叶飘忽不定。
阿姬派两艘船去堵住小艇的去路。
摇艇的是一个秃顶的汉子,他见“李”字船就在眼前,高兴至极,大声地喊:“李船长,李船长……”
此人便是彭英杰。
他从管岛的洞里出来以后,驾艇逃命,又急于去找李福野报告重要讯息,把方向都弄错了,在海里兜了大半天圈子,终于看到“李”字船队。
阿姬听说他找李福野,便让他爬上船来。
舷梯很滑,等他爬上甲板时,已精疲力尽。
彭英杰还未站稳,就贼头贼脑地望这瞧那,并不住地问:“李船长,李福野船长呢”
阿姬见状,觉得此人可疑,便刺探道:“你找李大船长有要事?”
“是呀。这不是李大船长的船嘛,怎么都挂‘李’旗?”彭英杰吃惊地问。
“不是大船长的船,谁敢挂‘李’旗?”阿姬得意地说,“我是李大船长的助手。他说今日有事到二号船去,有什么事我全权处理,你说吧。”
“不,不。”彭英杰摆手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是与法人做买卖的事儿……我要当面报告。”
“也好,你到舱里呆着,等李大船长回来再说吧!”阿姬将计就计把他送到底舱,啪地上了大锁。
十一月十四日晚。
李福野在海上急急行驶。
管岛报告,吴翠婷已回心转意,约李福野于九月十五日夜晚相会,使李福野来了劲头,制服野“铁公主”的时候到了。他一兴奋就叫水手加速前进。
夜色黑得不见景物,只有浪拍击船舷的声响。
两艘船开路,接着就是李福野的新君子船,风雨灯闪烁,星星点点。李福野走出甲板,几个随从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跟着干啥,快去睡,我睡不着出来走走。”李福野喝退左右,独自在甲板上来回踱步。
想着吴翠婷一向“硬颈”,至死不从,他又舍不得把这仇人外孙女一宰了之,自己实在窝馕,便摇头冷笑一声。如今她要顺从了,还约于朗月夜相会,必定会有风味,想到这里,他兴头上来了,觉得心身一时发热,便扯去了衣裤,只穿一件短裤,独自手舞足蹈起来。他边舞边踏甲板边放声狂喝起来。是他边想边唱的无头歌,听起来如虎豹怒吼:
海上称王鬼最惊,
龙王做梦不安宁。
三千美女如潮过,
一夜三双不讲情。
……
脚踏船板如鼓如雷,帆船晃动起来了。加上那铜锣似的歌喉,吵得各船的水手无法入睡。但没有谁敢吱声,许多梦话似的怨声也不敢往外传。连日来在茫茫大洋里航行,水手们个个活像散了架,吃不好,睡不好,又晕浪,都觉得疲惫不堪,听到大船长的歌,心就烦,他们在此起彼伏地打呵欠,怨声载船。
李福野还在跺脚,唱得海潮起飞:
倒海翻江我记仇,
轮回此辈最风流。
仇人靓女谁能动?
福野三天不下楼。
李福野越唱越野了。他极少这样得意忘形,他不管别人怎么看,也不理别人是否劳累疲乏,只管自己发癫发狂。
这时有水手报告:屁股后有军舰逼近。军舰后有许多帆船。
“是法佬军舰吗?”他满不在乎地问。
“是,灯火辉煌飘的是法国旗。”水手说。
“别慌,自己人嘛,他们给我护航了,哈哈……”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军舰消失在海上。李福野也不搭理。
像凯旋,他的船队悠载闲哉地往东头山小岛行驶。
彭英杰被关在底舱,知道那女流并不是李福野的人,心里非常着急,重要讯息传不到李福野的耳朵里,他会遭殃的,他本想去报告领个头功,但被关在这陌生船的舱底,一切都泡汤了。
一盏小油灯在扑闪扑闪,舱里空空荡荡。
他晃着秃脑袋四周寻找出口,没有可以出去的后门之类,前门上了大锁,无法出去,几个窗也在外面闩住,推不开。
有几套拳脚并练过强功的彭英杰,使出硬功硬是把一个窗口掰开。
他闪身出了底舱,再悄悄地顺着梯子派上舱。趁哨兵不注意,便顺着一条缆绳溜到水里。
他摸黑解开一只小艇,独自划出船队之外的海域。
浪并不太高,他趁的有帆船都在浮动中沉睡的时候不停地划,两眼在浪中搜索,看能否遇上李福野的船。因天黑又有夜雾,他哪能见到李福野的新君子船?他只得让艇随风飘流,整整流了一夜。
在离东头山岛三十里的海面,借着曙色,他见到了全是挂“李”字旗的船队。他壮胆把小艇划过去。
经过一夜的慢行,这支船队开始挂帆。
彭英杰见到了高大的豪华船在几艘帆船的护卫下前进。
他拼命划上前去。
一艘帆船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什么人,独掌小艇在我船队中窜来窜去?”有人大声喝道。
“我叫彭英杰,有急事找李大船长……”彭英杰应道。
“什以重要事?”船上的人又质问,“你还活着来找李大船长?你还敢?”
彭英杰抬头细看,见船上的人高挑个子,如面善,好一会才想起他叫蔡一谋,便喜出望外地喊:“是一谋哥,是一谋哥呀!别来无恙吧!”
“你这混蛋,北湖一仗你当了俘虏,投降给吴炳泰、冯照忠,当了叛徒,还敢来报功。李福野大船长容你,我也不容你!”
“一谋兄必误会,必误会,”彭英杰受蔡一谋的痛骂,一时懵头懵脑的,结巴起来,“我,我……差点被、被吴炳泰砍、砍、砍了脑袋……我不是当、当、当、叛徒……请一谋兄在李大船长面前美言几句……没、没齿难忘。”
“这么长时间你躲到哪里去了?李大船长出征要老子陪去,你独自在乡里玩女人吗?福享尽了么?”蔡一谋还是在不断地讥讽他。
“哪里的事?我整日跪在别人的刀斧之下……”
“于是你就投了降……”
“不,不……”
蔡一谋深得李福野的信赖,可以打着他的大旗呼风唤雨。你彭英杰想挤上来抢喝这啖汤,没那么容易,我蔡一谋怎能容一鱼刺横卡喉咙?!
“来人。”蔡一谋大喝一声,“把那叛徒捆了。”
只见几个强壮的水手荡绳上艇,七手八脚把彭英杰捆成个死猪一样,又用缆绳把他吊大船。
彭英杰脸如土色,失魂落魄地连声求饶。
虎落平阳,彭英杰算是撞了邪。
只见蔡一谋坐艇穿行在船队中,他去找李福野,报告彭英杰突然回来了。他对李福野说;“兵不厌诈,我看彭英杰这人已当叛徒,攻打绿柳,他竟失踪,一去不返,怕是和吴炳泰、冯照忠等患通一气……如今又回来说有重要相告,恐怕圈套,大人千万要小心为好!”
几句推测分析,李福野还言听计从。
当彭英杰被送到李福野面前时,李福野背手踱步,不看彭英杰一眼。
“李大船长,我是彭英杰……”
“彭英杰,是吴炳泰派你来的吗?”李福野给他一个下马威。
“不不,是向你报告——”
“报告什么?”
“彭英龙回报吴炳泰,说说圈套诱你回东头山小岛和吴翠婷共度良辰,好把你活捉……”
“你在哪儿听的?”
“在冯照忠家里……”
“你怎么住在他家?”
“这……”
“说,怎么住在冯照忠的家?”蔡一谋一直沉默,关键时也附和质问。
彭英杰一时语塞。
“看你吞吞吐吐,不怀好意!”李福野大发其火。
“看来你是不想让李大船回东头山小岛了?”蔡一谋插话道,“东头山小岛的女人怕被你叼了不少吧?!”
说到女人被彭英杰叼走,李福野就火上加油,他以雷公嗓子吼道:
“把他拉下去,让他歇歇吧!”
“拉下去,在小艇上歇歇!”蔡一谋知道李福野说的歇一歇,就是让他命归黄泉。这暗语,水手们都知道。
“冤枉啊……你蔡一谋,我操你祖公十八代……李大船长,我是真的为你而来……真的呀!”彭英杰嚎哭起来。
李福野听到哭声心就烦,他用手一挥说:“就地让他歇歇。”
几个强壮的水手,听罢手起刀落,削去了彭英杰的头,想起脚把他的身子踢下海中,但踢不动。
血流在甲板上,几个人把他的身子像抛麻包似的把他们抛下大海。
“开船。”蔡一谋下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