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从铜鼓湾匆匆赶到朗月村。
陈铎把石虎他们发下的食品、布料送到芳流村以及红土塘各村之生,也应冯照忠之令赶回朗月村。
事态突变,海上传来的讯息,让人紧张,也使人兴奋。吴翠婷和七名少女已知下落,营救行动虽在海上,陆地也得准备好,万一大海盗李福野席卷而来,岂不又遭殃?
为了这些事,冯照忠彻夜不眠。
石虎告诉冯照忠,在铜鼓湾,他已经组织了一百多人的队伍,有帆船二下多艘。白天在海上操练,夜晚在平坡上操练武术。一防土匪,二防法军。如果硇洲岛真的被法人去,他可以派船在海上巡逻,截断法军从广州湾到硇洲岛的海路;如果陈郁武土匪来抢掠,可以拉出去与之抗衡。总之,铜鼓湾一样不平静了。
“这样,南边我就放心了。”冯照忠说。
陈铎对冯照忠说:“红土塘村民说广州湾一带受法军侵略,邻乡不能眼看乡亲受难,也组织四百多人进行团练。只是风灾走了,旱灾又来,农民老挺不起腰……他们太苦了。”
冯照忠长叹一声道:“真是天灾人祸……什么世道!”
吴翠娴关切地问:“仙妹呢?她身体还好么?”
“还好。”陈铎说,“只是有时想起狗仔和水妹……”
众人沉默。空气变得十分凝重。
冯照忠和吴翠娴在彭英龙离岸之后,即和吴炳泰商定,绿柳村和朗月村各挑50名精壮汉子集合待命。在彭英龙加北湖村港口之前不得离队。
冯照忠亲自在冯家祠堂前的练武场上挑选壮汉子。没有勇气、虎气、杀气者不要;武艺不精,动作迟缓,拖泥带水者不要;不懂开艇驾艇,不懂水性者不要。全村人都知道冯照忠这一着有来头,一时间蜂拥而来。五十名精壮汉子经过大半天功夫才挑选出来。冯照忠每人给一把磨得明晃晃的大刀,一根麻绳。吴翠娴把腰带一札,耍了几路拳脚,施出鲤鱼钩腮绝招,说:“如果敌人要逃掉,必须神速施出此技,先钩住再擒。”这绝招是她年轻时苦练而得的,几十年来,没有哪个男人敢来试此招。冯照忠指定吴翠娴为朗月村五十名高手的领队。
吴炳泰和吴轩昂、吴楚远、吴足艾等也已把五十名高手选出,正在吴家祠堂前集合待命。吴炳泰令五十名高手根据自己的本领自挑武器,一个可以两、三件,以胜任为限。他本人自告奋勇当领队。
吴家姐弟的仇人李福野,也是绿柳村所有村民的仇人。未入选的人围着吴炳泰大闹,吴炳泰组织了第二梯队共四十八人,一有情况即驾船支援。
冯照忠次日下午令吴翠娴和吴炳泰集合队伍,他骑白马奔北湖村港守候彭英龙等的归来。吴楚远报告说,彭英杰的确已上了东头山小岛,送他的是他的侄仔,这人正留在巡海船上。冯照忠觉得事情不妙,万一彭英杰同李福野接上了头,吴翠婷是难以被救出虎口的。彭英杰到底为哈捷足先登东头山小岛?
彭英龙还没归来,情况更加朦胧,那管岛老奸志滑,是不是真听彭英龙的?不得而知。然而,他相信彭英龙有智有勇,会逼迫他就范。这位武秀才并不是草野庸人。他竟敢以属于李福野猎物的吴翠婷为钓饵钓李福野这条野鲨、杀人鲸,是常人所不敢想像的。
陈铎同意冯照忠的分析,说只要静候必有佳音。
可是,彭英杰的突然赴岛,使风高突变,陷阱重重,谁能料此役凶吉?
海上的风浪渐渐大了。晚霞一消失,海域就溶入黑暗中,高高的浪峰像一堵堵高墙,扑来,真是惊涛裂岸。
白马嘶鸣,和涛声发出交响,更像海岸的寂寞、冷漠、荒凉。
这时,吴炳泰和吴楚远也赶到岸边。他们追寻马鸣声,找到了冯照忠。他见石虎也在,只一般地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吴楚远把他在海上抓到的年轻人也带来了。他说,这年轻人直言是他送其叔彭英杰去东头山小岛的,但不知他去干什么。他去得匆匆,什么了来不及带。在艇上,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催促越快越好。他是在一块凸出的巨岸边走下艇,攀岩而上的。转眼就不见了。他的艇去回一直没有谁看见。岛上像无人烟似的。
冯照忠望着墨黑的海面说:“把他带走,带到绿柳村看管起来。没有我许可,谁也不能到我们中间来。”吴楚远立即把那年轻人带走。
很久很久,海面终于见到几点渔火。
白马又在讯猛的海风中嘶鸣。石虎走到高墩上遥望。陈铎在海边来回走动,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冯照忠、吴炳泰站在海岸上焦急地等待着。那几点渔火,时亮时隐,飘浮不定。渐渐地,渔火越来越近了。
这是彭英龙的“君子船”。它们利索地靠了岸。
冯照忠和吴炳泰向彭英龙通报了姓名,立即被请上了船,同上船的有石虎和陈铎。
白马,留在船旁的岸上。它在不住地呜叫,那尖利的声音迅速溶进了涛声。
管岛目送“君子船”离岸。
他见黄赤妹,掩脸而哭,他知道黄赤妹为啥落泪。他只在几步远外看着妻子,看看儿子,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和妻子、儿子说一句什么。他光着膀子来到洞口的时候,冷汗已从项颈上流下来,背部盈满了汗水。他看见妻子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望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他想昨夜在自己的洞中,妻子可能一夜没有合眼。她一定逐一看了洞中的东西,包括那箱女人鞋,那箱女人头发。这两箱难以说清楚的怪物,会引起她难解的忧虑抑或谁难平的愤恨?他不知道,至于儿子,他只是远远地和他交换一下眼色,彼此无法说什么。他身边紧跟着的是武功出众的彭英影和李煜宁。一言一行都得小心,他动弹不得,有什么办法?
天完全黑的时候,他和两个“保镖”提着灯去看吴翠婷和石白金。
按照彭英龙的指令,吴翠婷在李福野不在跟前的时候,完全解除锁链,她和石白金的饮食必须给予特殊照顾。有“保镖”监视,这些指令是得到实现的。管岛对送饭菜和水的兵丁下人说:“老爷有令,这段时间不准上锁链,好饭菜照料,把吴姑娘的身体养好。若把吴姑娘养瘦了,定要问罪。”
吴翠婷因松了手脚,又注意饮食加上有石白金陪伴,精神和身体日见好转。在石白金的指导下,她把铁链作为鞭子日日苦练武功。洞里如狂风大作,雷鸣电闪。铁链在她的手里好像风车狂转,迅雷不及掩耳。这两名女子天生情投意合。
当铁门被打开的时候,吴翠婷手上的铁链还在呼呼作响呢。管岛不禁后退了几步,连声说:“啧啧,绝招,绝招……”
彭英影和李煜宁望着石白金会意地笑了。
管岛把突变的情况说了一遍,叮嘱吴翠婷说:“李福野的洞里有洞,你得随时堵住,千万别放龙归海。”
“李福野多少人来岛?”石白金问。
“还拿不准。”管岛说,“我说吴姑娘已回心转意,你可以去玩个够了,不必声张,人多不便。他到度来多少人,我不敢多问。”
吴翠婷使出铁链劈向山岩,只见火星四射,随即收链呼呼呼转成车轮,忽地放将出去,“哐啷”一声匡响,对面一巨石断裂。她说:“我可以让你锁着,带此铁链去见李福野。”
“万万不可。”管岛摆手说,“我对他说过你已回心转意。”
吴翠婷说:“你可以对他说,为了证明她的诚意,她要在你的跟前亲自卸去铁链。”
“就在卸下铁链那一刻……”管岛说着望着吴翠婷有些疑惑地说,“那一刻使出绝招?石白金女士若藏匿在洞里和你紧紧配合。”
“到时再说吧。”吴翠婷说,“一切得看当时的情况而定。总之,我要亲自在他的面前卸去铁链,我相信他会同意的。”
管岛说:“这也好……我转身出洞以后,你再使法……我把洞口锁紧……”
“不行。”石白金截住说,“你们守在铁门边,有我们的人冲来时,你要立即开门!”
管岛连连点头,说:“我的这二名‘保镖’可以飞速去把人带来。”
“我俩在你点火后,就站在火堆旁等彭英龙师父”。两名“保镖”异口同声地说。
吴翠婷沉思了一会儿,严肃地对管岛说:“如果走漏了风声,或者哪一步出了漏洞,我可不管气。你立了功,我定会为你请功,活捉李福野,是你立大功的机会,机不可失呀!”
管岛连声说:“我明白,我明白。”
石白金用长剑指着管岛的肚皮说:“不准你在李福野面前暴露我。”
他当然知道,此举失败,他会人头落地。“是,是。”管岛打了个寒颤。此生将见不到老婆孩子。想着不禁又打了个冷颤。
出了洞口,正好见到两名兵丁在无精打采地走动,他叮斥道:“醒神点,死了你亲似的搭拉着脑袋,出了事你们都不想活了……”
“是,是。”两人立正说。
管岛才真正无精打采、神魂颠倒。他觉得他的项颈已经密密匝匝的绕着绳索,李福野牵着,彭英龙扯着,老婆儿子拉着,连吴翠婷也执着,还有两名“保镖”跟着。哪一步行差踏错,都会被活活勒死,他埋怨自己当初一时财色谜了心窍,轻信李福野的许诺,带你到钱财如山,美女如云世界去。承诺是实现了的,一岛总管,女子任挑选,钱财宝物随手可得。可是他总觉得心虎心寒,李福野的利刀随时都要把自己的命根切了。吃过山珍海味之后,抱过千百女人之后,似乎陷入了孤寂和空虚之中。荒岛上他竟觉得孤苦伶仃,没有一个是自己可信的亲人了。
的确,自从陈仁口被李福野扯上东头山小岛的时候起,他已不是原来那家的成员,也不是徐雷港一位平凡的人了。老婆虽老,但知其冷暖,一次两人赶海,一条臂粗的眼镜蛇在红树林里把他咬了,是老婆机灵地放血、口吸,绳子扎并背着跑到一位医蛇毒世家才救了性命。一次土匪抢港,他的一只眼睛被土匪挖出来了,又是老婆救了他。老婆为他生了个男孩,可以传宗接代了。可是他在荒岛上风流,弃老婆孩子于不顾——这不是人吗?他后悔这次见到老婆孩子时没有扑过去,和他们说一句抱歉,告诉他们,我马上回去,再也不离开你们。但他终究没说这些话,万一有闪失,和妻子真是无言的永别。想着这些的时候,他踉跄的脚步已经挪到了自己的洞中。这时一阵云在天空流散,中天的月亮投射着朦胧的光。他紧紧记住今天是农历十一月十三日,后天就是十一月十五——一个充令他心惊肉跳的日子。
平心而论,陈仁口是盼着这个日子的。他知道李福野对吴翠婷早已垂涎三尺,只因她性格强悍,宁死不屈,终使李福野吃不下这个热滚滚的煎堆。吴翠婷的“回心转意”,让他胃大开,乘兴而来是毫无疑义的了。
陈仁口心里暗高兴:十一月十五日将改变着许多人的命运。李福野是生是灭,吴翠婷能否脱离地狱,陈仁口可否逃脱老鳄鱼口,就在于十一月十五日这一天了。这一天是生期也是死期,是生的开始也是死的终结。陈仁口是想生的。他暗下决心,就是不幸落入大海深处,也要设法逃离灭顶之灾。
他这想边回到洞里去,两名“保镖”破例不进洞去,到离洞十来步的另一洞里睡觉。在自己的白玉床上,他捧着灯仔细地寻找,即使捡到老婆一根发毛他也高兴。他反复地闻着老婆盖过的被单,希望闻出老婆的丁点味道。但是,怎么也闻不到,待了结了在东头山小岛的风流的,心胆欲裂的生活,我得好好和老婆孩子在一起。自食其力,不再过飘流的日子,他劳累极了,吹息了蜡烛,就躺在白玉床上。
迷迷糊糊中,他突然听到石头落地的沉沉声响。他以为老鼠在觅食,不想睁大眼睛。
突然,他觉得喉咙处有一支硬邦邦的冷冰冰的东西死死顶住,越顶越紧,几乎要让他感到窒息。
他本能地睁开眼,见他的床前站着一个大汉,硬邦邦顶住他的喉管的是一支火药枪。
“别动,别叫,否则我扣板机。”大汉喝道。
借天窗透下的一丝月光,他见大汉秃头。那支枪显然是他挂在洞壁上的枪,那是他上了火药的,一扣动扳机就会炸的,喉头就会开花。他用黑布蒙着脸,只留两只眼睛。
陈仁口惊恐至极,眼睛死死盯住这不速之客。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当然不叫不喊也不动,静观时态的发展。深夜进洞非盗则抢。就让他随意掠吧,别开枪就行。
“壮士,你想干什么?”好一会儿,他尽量放松自己,轻声地问,“你要什么就拿吧,我们无冤无仇,请你高抬贵手,不要杀我。”
“你不是管岛吗?是么?”大汉追问。
“是,我叫管岛,管这个岛儿。”陈仁口老老实实地应道。他知道任何谎话都救不了自己。
“我不会杀你,到这儿是想你帮帮忙。”大汉给他交了底儿,“你认识李福野么?”
“认识,认识,他是我老爷,我老爷……”陈仁口见空气略有缓和,挣扎着爬起来。但那枪管还顶着他,这回不是喉管,而是后脑。
“那你一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是吗?”大汉继续追问道,“他什么时候回到这岛上?”
“他住无居所,吃不定时,来去无踪,我实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陈仁口开始讲谎话,他心里明白,再不撒谎,就会坏事。
大汉突然用左手的绳索套着陈仁口的脖子,勒得紧紧的,把绳那头缚在白玉床的床脚上。他怕这不牢固,又用一根绳子捆绑住他的脚和手。
“对不起,你讲假话了,我不得不防……”大汉子说,“你是知道这李福野在哪里的,只是不想讲实情。是吗?”
陈仁口恐言多必失,只是摇了摇头。
大汉开始沉默。只见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尖刀,然后嘶开陈仁口套在身上的薄薄白褂儿,那架势不用说是要见红了。陈仁口是熟悉这类动作的,心里顿觉寒凉,身子颤抖起来。
“壮士,我说真话,说真话,别杀我,别杀我。”陈仁口连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