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近了。
那尾随军舰的帆船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桅尖上飘的黄色旗有“苏”字,这艘船离开军舰约有二百米。
“是不是苏元春的船?”石白金的心里想。
她不敢肯定,但苏元春到硇洲巡海是事实。军舰是法国的,在舰身上白色的法文让船舱里的法国海盗水手得意忘形。他们透过船舱窗口,睁大眼睛盯着那些法字。你挤我推,谁都想多看一眼。他们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石白金只顾着那艘“苏”字旗船,不知道法水手在船舱里为争一个窗口扭打了起来。
索直里为抢那个窗口,大打出手。他把手下五六个人打得鼻青脸肿。
“老子是船长!”他厉声说,“谁不听我的,我宰了你们!”
众人哪敢惹他?都闪到一边去了。
索直里霸占了这个窗口。他的目的很清楚:看清那舰是什么名号。
他记得哥哥索哈托是巴斯噶号的舰长。他在海上当大盗,是他哥暗中保护他的。这次他本想跟哥到中国去风流风流,却做梦了没有到被一群女流给逮着了,一切都化为乌有了。好在他不死于这些女流的刀斧之下。石白金还留着他,让他教阿秀她们开船。可是,毕是俘虏,何时命归西天,实在拿不准。因此,他日日夜夜坐卧不安,战战兢兢的。他希望有朝一日逃离这里,或亲自驾这艘船远逃。
此刻有法国军舰在前面航行,真是喜从天降。他认为,天主在拯救他了。如果遇上哥哥开的巴斯葛号就好了。他可以千方百计逃向那舰上……但是他不敢去想,那是不可能的事,那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听到嘈杂声,石白金走到船舱门边。她探头一望,见索直里趴在窗口向外望,其余,水手一脸无奈,默不作声,先前的喧嚣一下变成鸦雀无声。
索直里没有注意石白金在望他。他聚精会神地望那艘军舰。他发现那法字写的是巴斯葛号。他的心忽地涌起热浪。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手揉着眼睛,然后又专心地望着。
果真是巴斯葛号!
他突然离开窗口。他的背对着石白金,没有发现石白金在盯着他。他在舱里独自蹁踱步,坐在角落里的水手在他的眼里算不了什么。他们只不过是自己的下手,做苦力的人,猪一样笨。他们或许没有发现这是巴斯葛号。即使看清了巴斯葛号字样,也不会知道是谁驾驶这艘船。因为他在航海打劫中,从未说过到中国去割地的巴斯葛号,船长就是他的哥哥索哈托,。他继续踱步,想出了个绝妙的办法,这个办法绝对保密,在成功之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并独自去实施。
石白金见没有什么动静,便向驶驾室里的阿秀使了个眼色。
阿秀叫道:“索直里,看看舵!”
索直里听到阿秀叫他的名字,立即应道:“什么事,秀姬娘?”
“你看舵,我出去一下。”阿秀说。
“怎么驶?”索直里问。
“跟着那‘苏’字号船。不得拉得太远。”阿秀说。
“知道了。”索直里瞟了阿秀一眼说。
石白金和阿秀迅速交换了意见,都主张挂起索直里的海盗旗。接近“苏”字号帆船,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要刺探苏元春在不在船上。
阿秀回到驾驶室,对索直里说:“你快把你的旗挂起来。”
“这……成吗?”索直里将信将疑。
“别啰嗦,叫你挂你就挂——你就说这是你的船,我们是你俘虏过去的。记住了吗?”石白金双眼发出凶狠的光。
“是,是。”索直里转向法国水手,用命令的口气说,“挂旗!”
没有谁动手。
他十分恼火。如果是以往,他会一脚把随便一位下手挑落大海,今天他知道自己也是阶下囚,没有随意发威的权利。然而,那些家伙的无动于衷,让他感到无比的羞耻,他不能允许他们这样蔑视自己的号令。他把双眼瞪得牛眼般大,里面好像在冒烟,憋足了劲,用破锣似的喉咙喊道:
“柏尔法、毕典,挂旗!你们都聋了么?”
柏尔法和毕典本来挤在一起不想理会他,听他和过去一样恼怒地直呼其名,心里一颤,便双双应允。
两人无可奈何地去升旗。
骷髅大刀黑旗在桅尖上飘起来的时候。那艘军舰似乎有所觉察,行驰的速度放慢了。
那艘“苏”字旗号船也放慢了速度。
“索直里,柏尔法和毕典,你们到甲板和船头上,准备着听我的口令。”石白金说,“没有我们的命令,你们不得离开这船,他们来人一次不得超过两人。”
“是。”索直里点头道。
“那军舰是什么号?老实说。”石白金手执白晃晃的长剑问道。
“是巴斯葛号,我哥哥索哈托开的,真是巧得很……”索直里高兴得跳了起来。
“你不要乱说。”阿秀不相信他的话,大海茫茫,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我说的是……对对是假,是假话,那是八思加号,我根本就认识……”索直里改口说。
石白金不懂法文,阿秀更是不知法文为何物,任由索直里随意说。
见索直里改口,石白金心中疑惑。她把毕典叫过去,一直把他拉到船尾去。毕典略听得懂中国话,人也不那么狡猾。
“毕典,你看清楚那艘军舰上的字吗?”石白金问。
毕典原来没看过,如今白金一问便懵然,他仔细地望着,这才发现那果然是法文,是“巴斯葛”字样,他只瞪着眼睛摊开两手不说话。
“你老实说。”石白金把长剑点着甲板说,“说假话,人头会落地的。”
毕典连忙点头说:“我说真话,那是巴斯葛号,听索直里说他哥哥在那舰上当舰长。”
石白金追问:“你说的是真话?”
“若有半点假,你杀了我好了。”毕典用手作了个割头状。
“我信你。”石白金说,“但你得听我的,不能乱说话。”
“是的,我听你的……你以后让我回法国去。”毕典恳切地对石白金说。
“这要看你的表现如何了。”石白金示意他回到索直里身边去。
索直里很不高兴地用双眼打量着石白金和毕典,看得出他很恼火。
石白金感到问题严重,这索直里可能会起歹心。
她和阿秀耳语了几句。
一会儿,阿秀、石白金叫来了十多名女水手,冷不防把索直里捆绑起来,拉到底舱,加了两条绳索,绑在底舱的一棍柱子上。并派两名女水手把他看管起来。
毕典和柏尔法见状暗吃惊。其余法人一动也不敢动。
“告诉你们,谁要惹是生非,立斩!”石白金来真的了。
船向巴斯葛号驶去。
这是石白金的命令。她随即下到底舱,对索直里说:
“你配不配合我?”
“配合你干什么?”
“问清楚是不是你哥在舰上,苏元春是不是也在船上。”
“我如果不想配合你呢?”
石白金唰地拉出长剑吼道:“立即让你头落在底舱!”
索直里顿时脸如土色,连连摆手说:“我一切听你的,不要杀我!”
石白金让女水手为他松绑,索直里乖乖地上了船甲板。
军舰发来讯号,要回答。显然他们怀疑法海盗怎么会开到这里来。
索直里望石白金一眼。
石白金示意说:“就说你的船想追随军舰而来……”
索直里拿过讯号旗不停地摇着。又用纸写了“我是索直里”五个字叫弓箭手射了过去。
一会儿,军舰的炮位上站起一个人来,高声喊道:“船长让你过来,索直里。”
石白金不让他去,要他们派一个人过来。又一纸条被射过去。低条上自然是按石白金的意思,要他们派人过来。
过了很久,有两名法兵顺弦梯而下,直到小艇上。
小艇开动,两名法兵被索直里绞上船来。他们不得带武器上船,两支枪留在艇内。
石白金事先同索直里约定,她作为被俘女水手,现为索直里的助手。她是苏元春的亲戚,要同他见一面。
两名法兵同索直里对话。
他们得知索哈托舰长是索直里的哥哥时,显出十分恭敬的样子。
他们说舰长今日留在广州湾,只由副舰长出航。至于苏元春,他们不认识,听说那“苏”旗是苏元春的护航船。到底苏元春在军舰里抑或在帆船上,他俩不知道。
石白金暗示索直里,叫他俩回军舰查清苏元春是否在航里,如果在,最好叫到“苏”字旗船去,他的亲戚有要事禀报。
两名法兵对海盗索直里言听计从,回到军舰后,立即查问有关人员,并向副舰长报告说,这艘法国海盗船是舰长的弟弟索直里的。请立即报告舰长。
很快,索哈托从广州湾来电军舰说:“索直里可以把船驶进广州湾,弟兄相聚,云云。”
至于苏元春,刚从军舰下到了“苏”字船。他在军舰的护航下,要在硇洲岛附近勘查。军舰上的到舰长已通知苏元春,有亲戚去找。
“立即把船开向‘苏’字船!”石白金下令。
这艘海盗船绕过军舰,靠近“苏”字船。
石白金和阿秀派二十名箭手埋伏在船舷旁。见是苏元春,使听令一齐放箭,务必要把苏元春射死。如果“苏”字船有人上来,便当即拿下,绑于舱底。
法国海盗船的骷髅大刀旗在海风中飘拂。此时天色有点阴晦,更增添了恐怖气氛。
“苏”字船得到军舰信息,说有亲戚要见苏元春总督。
苏元春在船舱里,里三层外三层有卫兵把首,绝对不会轻易出来。只派了这次跟来护卫的舅子刘琪和亲信李勇夺。这两人原统水师在北部湾围歼石白金的。因为海盗船太多太繁杂,找不到石白金的影子。两人见苏元春到硇洲岛来,就请假三、五天陪苏外出。苏也巴不得有两名亲信站于左右,以防万一。
听说法国海盗船是巴斯葛将军的胞弟,苏元春自然放心。船上有亲戚,他将信将疑,认为此事太出人意料之外,不得轻信。
当船靠得很近时,索直里提出苏元春来与亲戚见面。
这是不可能的。
堂堂清官,怎么随便上法国海盗船?况且,亲戚到底姓甚名谁一概不知,怎能随意应允?
苏元春在船舱里沉思片刻,说:“我乃清廷重臣,负有划界重任,一切外事盖不接理。”
“不去恐得罪索哈托将军,还是派员上那艘海盗船摸清情况再说。”李勇夺说。
“姐夫不必出面,我俩出面就行了,从礼义上说得过去。”刘琪说。
苏元春自然不会轻举妄动,他令李勇夺带二名兵丁上法国海盗船去,速去速回。
三人驶艇靠近法国海盗船。照样要在艇上卸下刀枪之类。
石白金等躲在船舷等处,她暗示,一定要活捉来人,再让索直里出面,说暂借三人领路。
三人刚被绳缆吊上来,便被石白金的伏兵拿下。
直押到舱底层。
良久,索直里在甲板上高声对“苏”字船用汉话喊:“三人留下为我当向导,两日后再送回去。”
苏元春一听,知道事情不好,十分恼火。他责怪自己一时大意,让手下人员鲁莽登上贼船。但他敢怒不敢言。
他向军舰求助,要法国海盗船当即送回三人。
军舰副舰长说:作向导而已,不要担心。
他又去电索哈托将军,要他电告胞弟索直里,放回三人。
索哈托来电发火道:“我弟暂借三人,有何不好?别太小气了。”
苏元春一肚气,无处发泄。
石白金在底舱对三人逐个分开审问。
两名兵丁被拉到两个小房里。阿秀审一个,石白金审一个。
长剑挥动几下,兵丁便如实说来:那位头头叫李勇夺,苏元春的得力助手,最凶狠的杀手。
石白金听兵丁说他是最凶狠的杀手,心里便打了个结。她追问:“这话怎么说?他杀人?”
“……我不敢说……”
“啪”,长剑拍在船板上,石白金喝道:“快说,他杀人如何?”
“他,他喜欢砍人头……上次追杀冯彪,是他砍了冯彪的人头,提回广西报功,苏大人赏了五十万两……大家都这么传……”
石白金忽然有点眩晕,真是晴天霹雳,此处见仇人?!
阿秀过来报告说:“那兵丁说那头目叫李勇夺,因砍了冯彪的人头得到了五十万两……”
两名兵丁被松了绑,关在一间秘密舱里。
石白金和阿秀气势汹汹地来到李勇夺的身边,五花大绑把李勇夺绑得严严实实。彼此对视了片刻。李勇夺并不知道面前两个女子姓甚名谁,他闭上眼睛,不把两人放在眼里。
“你到底是谁,把我堂堂清廷将领捆绑起来!”李勇夺先给她俩一个下马威,“你俩身为清廷人,走到法国海盗船上,不怕朝廷砍你们的头?!”
“你是谁?口气如此大?!”阿秀质问。
“清廷将领李勇夺!快放我,否则你们要人头落地!”李勇夺怒发冲冠。
“好一个李勇夺,在清廷你有何能何职?敢恐唬我两女子?!”石白金声若洪钟,这使李勇夺大吃一惊。他睁开双眼一看,果然不凡,此女子好像见过,又不像……”
他不再想什么,脱口说:“老人的拿手好戏是砍头,叛将冯彪的头就是老子砍下的!我是清廷的功臣!”
“你吹牛!”石白金说,“你连冯彪见也未见过……他是英雄大侠,你算老几?”
“老子从广西追到遂溪,剁了他的头,提头见苏总督,得五十万……”“啪”,石白金上前两步,使出浑身力气,一掌击中李勇夺的嘴巴,只见鲜血喷口而出。这一掌力重千斤,其势如狂雷闪电,一时使李勇夺如遭雷劈,魂飞魄散。
石白金扑地朝舱口跪下大哭道:“苍天有眼,冯彪有灵,今日杀你的仇人就在我的眼前!贤夫!贤夫!我的贤夫,我为你报仇,就在今时今日了!”
这嚎啕大哭之声震动了李勇夺,也震得法国海盗船摇晃起来。天旋地转,石白金像猛虎扑腾起来,她抽起长剑扑到李勇夺面前。这时的李勇夺浑身发抖,目光惊恐,魂上九霄。他一时记起这就是他追杀的冯彪老婆石白金!自己的大言不惭已在她的面前摆齐了自己的罪恶。死期,就要到来了。
“李勇夺,我找你找得好苦!”石白金怒火冲天,泪顿时被烘干了,两眼冒出电闪,“我不取你的头,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贤夫!”
只一瞬,如雷电一闪,长剑已把李勇夺的头削下,头彪在舱板上滚五尺速,血涌喷出脖子……
石白金握长剑哈哈狂笑起来,笑声使全舱的人都感到惊恐。
阿秀站在一旁,呆住了。她不敢动。
半晌,石白金又泪下如雨,手提李勇夺的头颅跪向窗外嚎哭道:“贤夫,我已杀了一仇人李勇夺,你可以放心了。我还要杀苏元春,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吧!”
哭完起立,她扯着头颅的长剑别在腰上,大踏步走出底舱,上了上面的甲板。阿秀紧跟随后。
索直里见状,恐得倒退了三步。毕典和柏尔泊躲到一旁,所有女水手都涌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