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白金一行五十多艘船经马六甲海峡返航时,正是光绪二十五年即一八九九年六月间,天气极其恶劣。风暴不断。有时烈日如火,大海的热气煎熬着水手们。
两个风圈,一个是极地风圈,一个是赤地风圈,永远地绕着地球远行。在这两个旋转风圈的影响下,地球在不断地转动。
石白金的船队在毒日头上几乎燃烧起来。体质较弱的女水手,有相当多中暑死亡。有些船只剩下十多人了。在赤风的风圈中(赤道掠过马六甲南边的苏门答腊岛,正过海峡的出口处),有着持续不断的滚雷和风暴狂雨,船队也沉没了六七艘,加上一些不知名的海盗船,以劫色为乐,在激烈的海战中,石白金的女水手失踪了三四十人。他们无法避开马六甲的孤形暴风,死者甚众。
过了马六甲海峡以后,她指挥船队航行于泰国湾和南海之间的航线上。
石白金守住夺得的法国海盗船。她采取安抚办法利用索直里、柏尔法和毕典,并通过他们动员在船上的法人为大船的安全航行出力。
石白金说,等大船抵达广州湾,再设法让他上法国的巴斯葛号去会见他的亲人,如有可能即归还这艘大船。这样一来,在船上的法国人和极配合石白金打理船上的一切事务。阿秀已经从中学会了发动机器、开船等技能。
四十多艘船在海上航行,全部降下黑旗。石白金归心似箭,她开始想自己的父亲石虎,想经历了几次残酷的台风的铜鼓湾、朗月、绿柳和北湖等沿海村庄的灾。
她早已作出决定:这次得到的财物要拿出大部分救救灾民。
她站在船头挥动着黑旗和在船侧航行的阿姬联系。叫弓箭去她的指令;趁风不太大快速向北部湾前进。
石白金在海上冒烈日行进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雷州半岛一带已经闹翻了天。
法国驻北京公使华盛致法国外交部长得尔卡舍电,说下列地方都在他的租地:盐州岛、东海岛;雷州境内整个广州湾河岸,但头炮台除外,高州全境、梅菜、吴川等等。
法国外交部长得尔卡舍致法国驻北京公使华励,说海军中将岐果,生比道里爱尔在广州湾升起了法国国旗。
部长还援意公使:“你对总理衙门不要忘记使用最坚硬的语气。”
这之前两个月,部长得尔卡舍致公使华盛电云:
“你已明确的向总理衙门说明:共和国政府要在此海岸建立一个军港,和一个贮煤站之目标。
“我相信你不仅成功地获得执行我人计划所必要的划界,并且能够使中国政府采取措施,足以避免我人使用严厉手段,以巩固地建立我人在广州湾的统治。
“我授权你向总理衙门提出依照军事当局的指示所准备的划界条款。”
他们蓄谋已久的占领,总是那样强硬和气势汹汹。
“已经授权海军分舰队司令海军中将进行占领各据点。我并对两广总督的敌对态度予以非常严重的谴责。”
石白金的船队即将进入北部湾海域。
一切好像都很平静。天海间变得出奇的舒坦和愉悦。
水手怕天海间的和颜悦色,他们说那是飘雨的利爪。
正是一八九九年七月十二日,法国外交部长在致海军部长特雷奈森的函中称:
“阁下本月八日送来一封电报已收到,在该电报中,我人远东舰队司令报告,马元帅(马元帅大约系苏元春提督之误——编者),最近就将莅临,负责办理已租让给我人的广州湾的领土划界问题的悬案。高礼睿海军中将请示给予指示,以及与中国政府代表会同办理的权力。
“应当授予高礼睿海军中将所必要的权力,俾能最迅速地完成划界之事。兵力听他调度,特别是涉及有效占领我人要求的全部地区时。”
法国拟用武力强夺中国更多的领土。一时火药味笼罩着广州湾沿海乡村。
二艘大小法国军轮驶向硇洲,登岸的法兵有400多人。
这天他们想在岸上演习,被管营官阻止。他们回到轮上,绘制硇洲的山川图。并在图上用歪扭的中文作了注解:
硇洲在吴川县南,孤悬海中。宋朝时置硇洲寨为翔龙县,明武六年,杨景被海贼谭南于此。清驻都司守备,有津前、北港、淡水、那娘,南港各炮台。其西北为东山营,属遂溪湛川,为雷州左臂,亦孤悬海中,由海道入雷州,必经于此。李福野跳梁其间,官兵无可奈何。再北即合鸽寨,明代防倭寇的险要地段。
法国想占领硇洲,又想由此去占领海南。
法国这些日子在不断增兵。
苏元春来了。他住在法人的军舰里。李钟珏准备好的旅馆他不肯住。原来是法人隆重地接待他。还送了30万金。这是人们传的,到底苏元春得了多少万,不得而知。
《知新报》载文说:“宫保既为钦差,办理交涉事务,所争者土地,所处者敌人,玉帛干戈,时虞不测。正宜盛陈兵备,先事筹谋,以防其变。胡乃轻身卤莽,乘坐敌船,甘为法国俎上之肉?可怕亦复可酒。”
苏元春在法军舰的庇护之下,率同随员数人微服来到硇洲的海面,他对硇洲实地勘察。
他当然知道硇洲的历史。这里过去叫碙州,翔龙属县,在吴川县南百四十里碙洲上。洲岭立海中,当南北道。宗景炎二年,帝自七里洋还驻碙洲,不久便死了。弟益王呙立,升碙洲为翔龙县。
硇洲地势高三百尺,长九里,宽三里。
法人狡猾,死缠着清政府要求:把硇洲割让他们。
苏元春说:“硇东西岛早为法兵所据,不如就让给他们。
近日他常到硇洲来,都是和法兵一起开军航去的。他们反复察看地形,听法兵指指点。苏元春的意思十分明确:把硇洲拱手让给法国。
法兵一方面在海上察看海岛的情况,一方面在广州湾一带乡村搞事。
遂溪县李钟珏的禀牍多次向朝廷告急:
“两月以来,赤坎关税、厘金,异常短拙。以形势而论,海头为赤坎咽喉,法人极力经营,竟有久假不归之意。”
“不料上年法人议租高州府属吴川县界之广洲湾,为屯煤泊船之所,竟越境占我遂溪邑之海头汛炮台,时有洋兵到处滋扰……纵兵到处绘图……”
九月十一日李钟珏具禀云:
“敬禀者:窃卑县自举办团练以来,法人深怀嫉忌。九月初四日,下午,忽起谣言:明日法兵要打麻章圩。”
十月二十三日禀云:
“本日辰刻,门头炮台忽开炮遥击村庄。练勇出队巡守,见法兵用船渡海,……不料十日早,法人用炮轰击麻章圩,牵制该处练勇不敢他往,而以陆兵八百余人,分三路进攻黄略,其势极猛。……查是役黄略练勇死三十九人,伤三十四人,华丰练勇死三十一,伤八人。焚烧房屋,黄略一村十走其六,瓦屋茅屋大小千数百间,邻村不计,牲畜杂物被掳一空,城非常之一劫。”
事态相当紧张了。
整个雷州半岛上空,好像吃了迷魂药似的,迷迷糊糊,痴痴呆呆,云走雨来,来去匆匆;偶见彩虹,又倏然隐去;天时低时高,太阳跌跌撞撞的样子很怕人。日和夜颠倒着,所有村落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少林寺,弄拳脚、舞刀枪,炉火熊熊,铁锤声声,目不避接,耳不忍闻。
陈铎除了照顾红土塘芳流村的乡亲,还到广州湾一带查巡。他和洪清决在冯照忠家住了十来天,感觉到战事吃紧,动不动就爆火药。
已是凌晨三点,陈铎、洪清决和冯照忠三人步出厅堂,进入三十亩地的练武场,在冯姓祠堂门口站定。从操场到祠堂门口全摆满了火炉,打制刀枪的活儿日夜不停息。在祠堂门口右角,新造的大刀一把把磨得锋利,倒挂在一横梁上,铮然有声。冯照忠手舞一把长柄大刀,嗖嗖如风动旗舞,劈杀如闪电。
“好刀法,好刀法。”众人停了手上的活计,站着为冯照忠喝彩。
洪清决也挑起一杆长矛,龙蛇般舞动起来。他在年少时跟朝宇公学武,功底扎实,又在那次刘氏起义中为武将,当然是武家好手。
陈铎独自沉吟思忖,忽地对冯照忠说:
“本村一千多号人,少说有有五百可以拉出。但法鬼洋枪洋炮,万万不可正面厮杀,得设陷阱激诱敌就范。呐,此二十亩开阔地乃村人习武整伍之所,在前面的大塘边至村口,可挖壕,装吊桥,以截来兵。祠堂南挖一长沟直入村后岭的丛林。这样朗月村可攻、可守、可退、可藏。”
冯照忠点头称是,并立即布置村民动手。
正说间吴翠娴小跑过来说:“李钟珏派人来有事相议。”
来者在冯家门前等候,昏暗的天色里,他气喘呼呼说,他奉李钟珏之命跑步来的。要冯照忠速到遂溪商议要事。据说,形势突变,出人意料。冯照忠匆匆上马飞驶而去。
陈铎和洪清决惦记芳流村,也在晨曦里告别朗月,回芳流村去。
九色岛又叫了,是硇洲、东海、广州湾以至雷州、徐闻、北部湾等地的村民亲自听到的。
李钟珏在临窗写禀牍时也听到。
他前后写了四、五十篇禀牍。他禀陈地方情形,指出“时洋兵到处滋扰,百姓以官实约束,哑忍饮恨,盖受辱者百余乡,积忿者十余月矣。”他密禀团练情形,断言“法人如果强索内地村圩,百姓势必力拒。”他禀陈法人无端攻打黄略村。法人借端攻打麻章圩事,禀陈团练情况等等。这些禀牍透露一个重要信息:法人强占我领土,奸淫抢掠,情况危急;村民奋力抗击,死伤惨重。
雷州半岛的天欲崩了。
法人果然嚎叫:“用开花炮扫平黄略!”
黄略人是铮铮铁汉,哪吃你法人那套?上千人冲向敌阵,用抬枪、大刀、长矛杀得法人呜呀鬼叫。平石义勇挑两个法军的首级去见李钟玉,李钟珏连声称赞干得痛快。他们又把两个人头悬挂在遂溪城的电线杆上,成为一幕气壮山河的奇景。
黄略保卫战,洋炮使村民血流成河。一路血泪,数千人从黄略奔出,直向遂溪。知县李钟珏赤脚奔向黄略,扶着村民嚎啕大哭。
李钟珏此刻并不想到自己是官,而平民百姓了。洋人的炮火烧着了自己的血和肉。平民都倒在血泊里了,我李钟珏现算得了什么。
他没有穿鞋。平民百姓谁有鞋穿?
或许他来不及穿鞋,枪炮震耳欲聋,死难者惨叫声声,他还有时间去穿鞋吗?
崎岖的路上,他的脚印直连到了黄略村。他哭得很痛苦,血泪里躺着死了的男女老幼。他撕心裂肺地痛苦。几千年了,哪有官用带血的声音为民之惨死痛哭?
怪极了,天地在嬗变。雷州半岛怪得离奇,它的怪,让那个年代也怪得离谱。
李钟玉禀报的纸牍,像雪片飞向上头。两广总督谭钟麟和鹿传霖的奏书也急急飞进清廷。
他们急得团团转,遥望南天十分怅惘:法人恃强越界——以洋枪、兵舰、法舰越界占地;“内以桅省港之门户,外以联越南之声援,请饬速定界以弭衅端。”
口讲无凭,他们亲自拟订租界,划地仅限于吴川县广州湾村坊和遂溪县海头讯,送给总理衙门,请据以同法国交涉。
法人断言拒绝,不担肥肉任由他割,而且要求撤掉这阻脚的两广总督等人的职。
清廷心惊气短,屈服于法国压力,命李鸿章为广总督,并委广西提督苏元春钦差大臣,主持划界。
李钟珏气得脸都发青了,大石压蟹,他光瞪眼跺脚,不思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