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间,吴炳泰把流着血泪的蜡烛交给吴足艾,二话不说从腰间嗖地拨出钢刀,在祠堂门口石狮子身上嚯嚯地磨着。人们屏着呼吸只在听着嚯嚯的磨刀声。彭英杰葛然颤抖着,仍佛在一闪含中,锋利的刀便削过项颈,人头滚到四具尸体上。一阵冷风灌入他的项颈,凉冰冰地浸入他的心窝。那磨刀声像恶魔的吼叫声一样,使他顿生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他猛地摇了摇头,醒了醒神,极力按奈着自己的情绪。心里想:幸亏彭程、彭曼和妻子已逃走,未得诛连全家,自己死就死吧。可转念又想,你吴炳泰凭什么就这样要我的老命?不过也难说,就凭你跟着李福野攻绿柳,就凭绿柳死了人,吴炳泰一怒之下,就会人头落地的,他开始颤抖了。
这时,许多人举着竹篾火,忽闪忽闪地照着祠堂门口。吴炳泰拨开人群,右手持大刀,大踏步走下来,借着火光,走到四名死难者跟前,鞠了三次躬,然后来到彭英杰跟前,左手揪着绳索猛一提,一言不发,拖着他直往祠堂大门走去。
彭英杰这才猛然感到时态果然如此恶劣,吴炳泰的一言不发比千言万语的数骂更令人心惊肉跳。大刀杀人时也是一言不发的。在马来西亚的一个渔港码头上,他亲眼见到一个小偷被一把一声不响的大刀砍下了头;在英国伦敦街头,一个上司当街给下级一剑,头滚落街头,那上司也是一言不发。这时吴炳泰拖着他像拖着一只狗,唰唰唰地拖到了祠堂门前。吴炳泰右于执刀,用左于捏着他的左耳,正要提将起来的时候,彭英杰扑地跪下求饶:“炳泰仁兄,苍天在上我没有杀人。我彭英杰没有杀人,苍天在上,吴家神灵在上,我没有杀人呀!饶了我吧!”
吴炳泰把他扯起来面对着默默站花祠堂门口的人群说:“你敢对天立誓,你没有领头攻打绿柳?你没有和李福野勾结杀害绿柳兄弟,趁风打动?”
“我……我对不起绿柳人,是李福野逼我来攻打绿柳的。”彭英杰哭丧着脸,把一切都推在李福野身上。
“他讲大话,我听到是他下令北湖人攻打绿柳的,他在狂喊,他在猛冲。”有人在大声作证。
“绿柳和北湖早冤已解,又没新仇,你昧着良心,把刀口对准绿柳人,你这狼心狗肺……”吴足艾指着他的头颅,愤怒地说。
吴炳泰怒不可遏,跳上石阶,双手握着刀向历代高祖神位作了个揖道:“历代高祖在天之灵,天灾人祸,你们却无力回天,兄弟姐妹被灭灾夺了二十五条人命不算,人祸又死我四人。李福野又掳走八名少女,你们是不是不闻血腥便不同人间事?害得子孙好惨?!今天我要宰了这个北湖贼头彭英杰,你们可以闻到血腥了吧!今日尸横祠前,苍天悲泣,鬼也唱歌,不杀此贼,我还有何面目见绿柳子民哉!后辈无礼了,杀此贼以祭死者亡灵。”
他说完高高地举起了刀,正要劈向彭英杰的脑袋,忽然见有人从人群中冲上来碱道:“请等一等,等一等。”吴炳泰缓缀地把刀放落,见来人是彭英龙,就问道:“英龙哥,为啥等一等?”彭英龙凑近他的耳朵说:“冯照忠马上就到,有急事商议,英杰杀不得,杀不得呀。”
“不行,我已禀告历代高祖,高祖诸神要闻血腥,才救我绿柳子民!”只见他大刀一晃,割下彭英杰半只耳朵。彭英杰“呀”一声扑倒地上。吴炳泰把他扯起来,那染着血的刀口正对他的鼻梁说:“记住,再与李福野勾搭害民,我饶不了你!”彭英杰的身子像筛糠似的颤抖着,牙齿咯咯咯地打架,只是不住地摇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惊出了一身怜汗。几十年来,由赤坎埠到美国、法国、马来西亚,见的世面不少,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如今被你吴炳泰割耳凌辱,该当如何雪此恨?!英雄不吃眼前亏,此时最要紧的是一言不发,俯首称罪。所以他把身子摇抖得厉害。直摇到冯照忠赶来,才饶了他的性命。
冯照忠把吴炳泰、吴大轩、吴楚远、吴足艾、彭英龙拉到僻静处,小声说:“彭英杰再坏也没有李福野坏。他打死四名兄弟,又抢走八名少女,掠夺了我们许多财物。好在他的爪牙和兵丁也落在我手上。我们得赶紧救回少女们。“大家提议,找到李福野,然后以交换形式,让八名少女逃离魔窟,同时放回他的爪牙李独利和李银仓。这个提议自然有道理,但让谁去寻找李福野和他搭线?
冯照忠讲:“就让彭英杰去吧,他可以接近李福野。也可以让他赎赎罪。”
“不行,我割了他的耳朵,他会记恨,若巧李福野搞在一起,岂不是让李福野如虎添翼?!。吴炳泰还在气头上,是信不过这样放虎归山的。
彭英龙听他们在说,本想不插话,以免有兄弟讲情谊之嫌,看到吴炳泰有顾虑,就忍不住说:“彭英杰有子有女,我敢保证,他若敢再和李福野勾搭,我会给他的子女老婆上绳索的,我不信他还敢那样玩命。”
吴大轩、吴楚远也觉得有理,赞同冯照忠的提议。冯照忠叫吴炳泰亲自为彭英杰松了绑,派人送他回北湖村去。
“你不说说让他接触李福野的事?”彭英龙问冯照忠道。
“慢几天说吧!他惊魂未定,此时说实在不妥。”冯照忠说。
三条村的人都碰在一起,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北湖和绿柳,虽然鸡犬之声相闻,但因历史的原因,彼此尽管已无旧怨,近些年又平平静静,然而村民彼此接触还得小心翼翼,并没有亲密感。北湖与朗月,结仇近二百年,时因牛吃禾苗、曹秧,小孩打架,行人多嘴的鸡毛蒜皮之事,大打出手,械斗年年不断,仇恨越来越深,彼此已到不通婚,不来往的一触即发的危险时刻,更没有谁敢接触对方的某一个人。至干朗月和绿柳,自然是友好的,彼此田苗相连,溪涧通流,相敬已三百余年。
这次飓风横扫,三村都惨遭祸患,偏偏又遇李福野抢掠,绿柳损失惨重,吴家有切肤之痛,作为亲家的冯照忠也心痛至极,故常来安慰炳泰,又派村里的长者和后生来帮吴炳泰家族料理后事。自然,彭英龙损失也不少,老婆李琼玉和女儿竟被李福野抢去,生死也不得而知。真如雷轰顶,从卧不安。作为冯照忠的亲戚,冯照忠也很同情他,对彭英龙常好言相慰。
现李福野已逃出大海,一切都是未知数。三村的人一时拿不出主意来,自然把希望寄托在彭英杰身上了。他如何把李福野牵回大陆,谈妥双方放人之事,这也是未知数。众人的心都打上了难解的结。
台风回南不久,石白金在岩洞里憋不住了。
“爸,我好像看到李福野正在趁风打劫。”石白金担心地说,“回南风一停我们就出去北湖村……”
正说间,有人在冒风眺望中,望见几条船影在东北角海面晃动。它们的帆已被风暴撕得稀巴烂。只剩下高高的桅尖了。有一条船风帆完好,在前领航。
石虎断定,那一定是李福野的船。提前离开北湖,或者败北而逃。他主张立即挂帆顺南风北航,追击这条逃走的船。
帆挂起来谈何容易!
飓风呼啸,浪高十多尺,一个接一个在海中涌动。
刚刚拉上几尺,绳索便被刮断了。石虎亲自把两条缆绳扭作一条,五六个女水手合力才把帆提上桅顶。
风把帆鼓得满满的,巨大的力量,催航北飞。
浪尖上,银帆疾飞如箭。因浪太高,方向难以掌握。
很快,“村妇”们驾驶的船逼近了那几条航行极其缓慢的船只。
正在这时,十多条船从东南角包抄过来。看样子是冲着这几条船来的。
“是阿姬的船。”石白金说,“我们去同她汇合。”
女水手们把好舵,船向那个杀出来的船队驶去。
果然是阿姬。她们一定“村妇”打扮,而且都蒙了面,只留两只眼睛。石白金也命令本船的女子也一色“村妇”打扮。
有五条船因帆已破,行驶不快,被一条完好的船甩远了。那条船拼命向东南方向逃窜。
近了,石白金向阿姬挥手示意,阿姬也挥动一条白布。
石虎对石白金说:“我们去追那条开得很快的船,让阿姬收拾这几条船。石白金点头称是。
虽然是回南风的尾声,但阵风还相当大,石白金的帆绷得太涨,已经被撕裂。船速受到影响。远逃的船依然白帆高悬,消失在大海里。
十多条船围五条船。船上的兵丁全部放下手中的刀枪,所抢到的全是牲口、财物,没有任何村民。
石白金、石虎和阿姬押着五条俘虏船向朗月方向驶去。
石白金和阿姬对石虎说:“我俩不适合到朗月去,船到边沿,有人来接收时,我们船队全部离开好吗?”
石虎说:“你们不和冯照忠、吴炳泰他们会面?”
“暂时不见他们,等到活捉了李福野,把李福野交到他们手里的时候,也没有必要见,一切都不需要作任何解释了。爸,你相信我就行。女儿不报仇死不瞑目,爸,你在家,要多多保重了。”
石虎说:“女儿行得正,站得正,爸放心。只是在大海里,太艰难,太危险了,我放心不下,尤其是在虎穴里,你随时都要留心才行。”
“我会的,爸。冯照忠、陈铎、吴炳泰都是好人,你多到他们中去,好吗?”
“好的。”石虎点了点头。
近朗月沿海时,十多条船,开出来了,是朗月的旗。石虎在向他们招手。石白金和阿姬调转船头,向大海深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