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英龙自台风起后一直不知去向。世上果真没有不透风的墙,李琼玉和李珍珠被李福野抢禁硇州岛的不幸消息,让他气炸了,感到奇耻大辱,夺妻占女,结拜兄弟原是豺狼入室。“我瞎了眼!”他啪地往自己的脸上就是一巴掌。“我彭英龙枉为武秀才,瞎了眼!”送走了陈馨和远奇儿之后,他松了一口气。他如今孑然一身,孤身守单屋了。台风最猛烈的时候,他去把邻居的老人、孩子、妇人全请到大屋里来。被请来的人多达三、四十人。他的屋是青砖基底,明瓦、赤砖,柱大梁粗,在北湖村算上等屋,比较安全。安置好村里的人之后,他就消失在风雨中。就是最厉害的回南风暴起的时候,也不见他的踪影。彭英杰他找他,已踏破北湖的所有村巷,连破庙也去了。彭英龙不在,他像是少了一条臂膀,心里总感到不踏实,但又不好在李福野的面前多言,生怕李福野有猜疑,节外生枝,硬要他找出彭英龙。
正在这个时刻,彭英影和李煜宁赶到北湖村。
他们看见一些村民往一座清砖基底、明瓦、赤砖的大屋跑去,便上前打听说:“兄弟,你们到谁家去?”
村民在大风中大声回答说:“那是彭英龙兄弟的家。”
彭英影听了,一阵惊喜,连忙拉着李煜宁的手说:
“快,进去找彭英龙……”
几十人大大屋里,吱吱喳喳十分嘈杂。彭英影问谁叫彭英龙,众人说,彭英龙刚走。两人听了觉得有点失望。
见到这两个人比较陌生,几个年轻人上来盘问,为什么找彭英龙,他俩说,为他的生命安危,一定要见到他,若见不到他这场台风中,他会有大祸临头。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听到外头越来越大的暴风雨,他们有些焦急了,都说知道彭英龙现在何处。
彭英影请他们带路。
几个年轻人递给彭英影、李煜宁蓑衣,自己也戴上蓑衣跳出大门,呼啦的风把门吹得吱吱作响。
“我们带你俩去打英龙兄弟……”其中一位壮实汉子说。
在一个小海湾的破庙旁,年轻人们终于找到英龙,并把彭英影俩推到他的跟前说:“这两位贵人来相救,英龙哥,快和他们谈谈。”
彭英龙后退一步,手里的长棍与自己同时立正,很有礼貌地问:“请问两位贵人,有何指教。”
彭英影见他身材魁梧,额高眼凹,目光炯炯逼人,果然是条好汉,即刻上前施礼道:
“英龙兄,我是英影,以前叫饿叔,后到广西从军……”
“你就是英杰说的饿叔?幸会,幸会。”彭英龙也施礼说:“英影老弟有何指教?”
风暴越来越大,众人的蓑衣被大风撕得七零八落,大家站不稳了,只得倚在礁岩上。
英影附在英龙耳边说:“李福野这次到北湖、绿柳和朗月来,不但要杀死大批村民,而且对你不安好心,你得提防这头恶狼。”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死日临头了。我不会放过他。”彭英龙烈火攻心,使出一圈风车棍,然以棍头点石说。
“听说他的船沉了不少……”彭英影说。
“沉船夜也是杀人夜,他妈的这个野种三代也偿不完血债。”彭英龙一反往日对李福野的百依百顺,点头哈腰,破口大骂起来。
看看时机已到,彭英影、李煜宁提议加入他的阵营,听他调遣。彭英龙当即应允,并告诉他俩,今夜在此伏击李福野,不擒获决不罢手。
数十名精壮汉子在小湾的礁石旁避风,干脆把身上的蓑衣扯掉,让它随风散去。
李福野冒着风暴,像赶鸭仔心的把北湖村的人赶到前沿去。他决意让他们去当炮灰。
队伍行进得慢,风虽然渐渐小了,但雨还在下着,田野满是水,秋薯地沟全注满了水,小沟渠,浊水横溢。白茫茫的水塘惨白着,任雨点鞭打。北湖村民往日过赤坎必经绿柳,大路小路都很熟,但台风里的路已变得异常陌生,异常崎岖不平了。加上断树横七竖八挡住了去路,短短几里路,像绕地球一周似的漫长。北湖村民被李福野的兵丁用尖刀指着前行,在前面不是伤就是死。一些妇人在抽泣。那些兵丁见了,跑上前拉出抽泣的妇人,当众嘶啦嘶啦地扯下他们的傍襟衫,让她们袒露着乳房。几个壮汉见状一拥而上,一把捏着几名兵丁的就是几脚,打落水沟里。队伍一时乱哄哄的。在兵丁鸣枪,村民一时沉默下来。妇人连忙穿好衣服继续步行。
吴炳泰让吴楚远和从朗月村赶回的吴大轩领数百人在五个木头高垒的村口布防,并鸣锣为号,大呼“活捉李福野”,专杀兵丁。他率领三十名精壮汉子背插一大刀,手持长矛,顺东边的低洼地向前潜行。低洼地长着勒古头、山稔、苦竹安、鸡冠树、刺竹之类的竹木,适合隐蔽潜行。虽然风雨瓢泼不止,地面已积满了水,但吴炳泰还是带大家轻声爬了过去。他看得真切,李福野的部队在后,北湖村民在前,行进相当缓慢。李福野在不在队伍里,不得而知。正纳闷,忽然有人轻声叫:“炳泰大哥,有人来报告。”吴炳泰压低声音问来人:“有什么消息?”“朗月三百人抄西而来,到了北闸口。”来人说:“冯照忠到吗?”吴炳泰问。“来了,他骑白马在前。”吴炳泰即刻吩咐道:“你飞跑过去告诉冯照忠兄,说他带的人马,就埋伏在北闸口的瓦窑堡,告诉他,若听到鼓声,即全线彪出,切断李福野和北湖村民的联系。然后转攻李福野,我自然会堵住逃兵去路。”来人猫跃着,掠过山稔树丛顺小沟走了。
冯照忠和吴翠娴率的三百人多是武林中人。余下的五、六百人分守朗月,以防万一。按兵瓦窑堡后,冯照忠传令,没有七声鼓响不得随意出动。说完叫吴翠娴留下,自己骑白马直左奔北湖西口。这时风小了,雨脚如麻。白马狂嘶一声,像一朵白云在雨幕中飞驶。只过一会儿,他飞回来了,勒马远望,绿柳看似一堆残桩,已没有台风前的墨绿了。他摇头叹息:“天灾人祸何时了?!”
终于,李福野发出疯狂的呐喊。这是接近绿柳村时的呐喊。在海上,他是一条敏捷的蛟龙。当外国商船,中国商船接近他的木船的时候,他总是一声惊人的呐喊,让敢死兵丁首先扑上商船,措手不及地杀人抢夺船上的财物,然后一阵风跳下船,扬帆而去。在陆地,他却像一尾巨鳄,张开利齿交错的大嘴,移动着笨重的身体,发出一声怪叫。这些水鸭兵丁,一旦上到岸上,就不知如何进退、出击,动作十分生硬迟缓。
村民被迫着往前跑,个个像落荡鸡似的,在风和雨的泼打下,都不住地打着冷颤。受一夜和大半天的狂风暴雨的摧残,他们已疲惫不堪,怎么也没想到会被驱逐出来去同邻村的人拼命。后面是抢弹和长矛大刀的威逼,是怒吼和恐吓,是呜呀呜呀的怪叫的声浪。他们已被逼到了悬崖。
绿柳村的村民在村口站成一堵厚实的墙。吴大轩挥一把大关刀站在前头,吴楚远使的是长矛,在不远的人群中啪地跳出来。所有严阵以待的村民都屏住了呼吸。吴楚远对大家说:“我们绿柳和北湖已无冤无仇,决不杀害北湖兄弟,绕过去专杀李福野的兵丁。”说着挥手带众人绕西边而去。吴大轩一挥手,众人跟着他东行,形成东西包抄的钳制之势。
李福野在其队伍之后,他要彭英杰在前率村民冲锋,自己在几条枪的掩护下向天鸣枪示意冲杀。
绿柳村民东西两钳迅速形成。避北湖村民而转攻李福野部,北湖村民一看就明白几分。尽管彭英杰严令冲杀,众人也是迟疑不进。突然,不知谁喊道:“绿柳兄弟不打我们,我们不能杀害他们。”突然间,队伍往前冲去,直入村场,又戛然停止前进。彭英杰见状大惊,猛催众人攻入村去。众人不听。他们已与李福野部脱节,李福野被吴大轩和吴楚远的东西两钳死死钳住厮杀。刀起刀落,已有几名后丁血流满面倒在水沟里。李福野风对着吴大轩开枪,吴大轩正在追杀一名兵丁,闪避间,那枪竟击中了兵丁。
杀声声浪盖过渐渐削弱了的回南风。绿柳村的后生个个是武艺高手,近身肉搏,海贼死伤无数。吴大轩在刀劈了一名海贼之后,猛跺脚大喊:“捉住李福野。”李福野向吴大轩开枪。一后生举藤牌闪步上前,子弹嘶地穿过藤牌,再穿过那后生的肩胛,鲜血涌了出来。吴大轩一把抱住那后生,在乱军中冲出来。他把伤者交给他人,又冲向李福野。李福野见状,令众兵丁集结在一起挡住吴大轩,并用火药枪击中吴大轩的左腿。吴大轩倒地,被众兵丁擒住。村民见状不敢上前,纷纷退回村门,愤怒中和北湖村人大战起来。吴楚远带众人扑过来要救吴大轩,李福野又令众兵丁集结在一起挡住吴楚远。有人又扣了火药枪板机,枪没响,吴楚远飞身冲入敌阵,要举长矛挑李福野,被李福野开枪击中右肩,众村民立即抢救吴楚远,火速把他带回绿柳。
李福野一边叫兵丁拖吴大轩回北湖村,一边命令所有人进攻绿柳。一时间,绿柳的精壮汉子乱了阵脚,只得退回。在村口站成厚墙的村民见前方退兵,又闻枪声猛然,便纷纷逃回村去。兵丁数十人一齐追上来,杀死了四个村民,其中一个是妇女。十多人受了伤。彭英杰见李福野的人马入了村,就厉声说:“北湖村的龟蛋们,还不随人攻入绿柳,会后悔的!”听他这么吆喝,五百多人也随李福野的兵丁涌入绿柳。
冯照忠在瓦窑堡伏兵,见形势不对,立即击鼓七响,从北湖村东包抄过来。
兵丁十多人拖着吴大轩在翻过番薯地向北湖村靠近,冯照忠策马追上去,刀起刀落斩了其中一个兵丁,救出吴大轩,其余的抱头乱窜,被吴翠娴带从后生扑上去,一个个捆绑起来。
冯照忠叫吴翠娴领十多人把吴大轩抬回朗月村治疗,他带领三百多人直奔绿柳村。
绿柳危急。吴炳泰本想在东边密林潜伏等待李福野兵败撤回,逮他个正着,再杀上他的船上。但时态急转直下,相当危险,绿柳村遭殃了。他带着三十名粗壮汉子火速撒回村里。
李福野令进村的所有兵丁都去抢掠,见少女就蒙面绑了带到船上,见猪牛羊统统抢掠。猛然的台风已把绿柳嘶咬得遍体磷伤,许多牛栏、猪舍郡崩塌了,牛、猪、羊在村里乱奔,兵丁涌来,被统统拦住往苦竹港赶。二十多名少女被蒙面绑着由李福野的亲信李独利、李银仓押着撤出绿柳村。其他兵丁入屋搜刮民财,吃的、穿的统统掠夺。十多位老妇人被杀死在吴家祠堂门口。
冯照忠带着三百人冲到绿柳村南,戳断李福野的退路。吴炳泰他赶回从东门入,再把全村几百人唤起,堵住各村口。钟声狂响,这是吴足艾敲的。绿柳人豁出去了。吴炳泰在祠堂门口抱起一位妇人的尸体,哭道:“不杀李福野,我死不瞑目。”北湖村民见状,手都发颤了。死者无辜,都是邻村兄弟,北湖人怎么下得手?他们把刀枪丢了,泪流满面往回地跑。彭英杰见村里的人都退缩了,便悄悄对他们说:“偷偷从西边村口退去,不要让李福野的兵丁看见。”他躬着身子混进北湖村民中,向村西逃去。
吴炳泰的大刀起了旋风,在祠堂东侧的墙角旁,两名兵丁正在绑一名少女。他冲上去手起刀落,两个人头落地。他提起一只人头,向兵丁群冲上去。这时,冯照忠策马入村,直扑兵丁群。两路人马把十名兵丁团团围住。“谁不放下刀枪就人头落地!”冯照忠断喝道,那白马长嘶几声。几十名兵丁纷纷弃刀枪举手。吴大轩令众人把他们一个个捆绑起来。
不知李福野藏在那群兵丁中间,冯照忠和吴大轩冲进各村巷寻找李福野。在村里混战,绿柳村一时面目全非了。台风刮倒的房屋,折断的大树,吹飞的牛棚,把村巷的路全堵死。李福野到底在哪里,谁也不得而知。天又下起暴雨了。台风的余威还在。绿柳、朗月和北湖的村民混在一起,一时无法辨认。有人报告,二十多名少女被押到了北湖村口,立即分开,李银仓和李福野等押了八名先溜走,留李利带十二名女子,被二百多名兵丁护着向青竹港转移。许多牛、猪、羊被赶出了南村口,朝各船方向走。
冯照忠、吴炳泰、吴楚远和吴足艾连忙带着一百人冲向南村口,夺回了部分牛、猪。几百名兵丁从村里撤出,把冯照忠、吴炳泰、吴足艾、吴楚远围住了。冯照忠举刀策马杀出血路,吴炳泰等冲了出来。直扑北湖村口,去解救那十二名少女。
彭英杰往西走时,遇到了吴翠娴,只见她来了个鲤鱼勾腮,便把彭英杰勾到手上。“把此人捆了。”她吼道。“立即解回朗月,派十人看守!”北湖的其他村民见状,丢了禾叉、刀、枪一溜烟跑回北湖村。
一场血战,冯照忠他们追到了苦竹港。正要冲过去抢回十二名少女,忽然听到兵丁群中有人高声说:“快,快把她们推上船。”吴炳泰见那高声喊话的人用一条黑布蒙着头,好像是李福野。他向冯照忠使了个眼色,冯照忠立即冲入阵里,正想挥手斩下那人的头颅,忽然左手中了一箭。那人忙往船上逃窜。冯照忠忍痛顺手挥刀斩了二名兵丁。“李福野逃上船了,快!”吴炳泰正要冲上去,忽然从船上跳出十多名手持长棍的人。只见一名高大的汉子从船舱扑了出来,一声断喝:“李福野,我等你好久了!”说完死死擒住了那个逃上船的蒙面人。“李福野被生擒了,李福野被生擒了。”吴炳泰高喊着。
长棍汉子竟是北湖村武秀才彭英龙。他和彭英影、李煜宁领着外村十多名条棍徒弟在李福野人去船空之际,潜入船舱,果然他出手不凡,在这个时候逮住李福野。只见他用力把那人头上的黑布扯掉,大家惊呆了:这哪是李福野?是他的爪牙李银仓!
“哈哈,”李银仓冷笑起来:“老斧的船已开出港啦,他带走了八个靓女,哈哈哈。”
随他船走的,还有五艘,其余先逃回的兵丁配有枪支弹药,死死守住另外八艘船,这八艘船里有抢来的猪、羊、牛。冯照忠、吴炳泰、彭英龙知道中了李福野的金蝉脱壳计,几下拳脚把李银仓打倒在船头上。他们把李独利和数十名逃不掉的兵丁全捆绑起来,连同李银仓押回绿柳村。十二名女子得救了。但是八名姐妹被扭上了李福野的另一艘船,消失在茫茫大海。
彭英龙派十多名村民占领了这艘李福野专用的大船。
风雨中,他站立船头,望着李福野远逝的船只,猛跺脚:“李福野,我要剥你的皮。”
彭英影过来安慰说:“英龙兄,不要气,慢慢来,我们会有机会剥李福野的皮的。我们再作长议吧!”
李煜宁忽地手指远方说:“快看,那边有几条船往东走了,后面有十多数船在追。”
众人定睛远望,果然见飓风把前面几条船的帆刮得七零八落,后面紧追的十多条船快追上它们了。
“不知是不是李福野被拦截?谁敢拦截他?”彭英龙自语道。
彭英影向李煜宁眨了眨眼睛,然后沉默。
他们也装着惊讶的样子,并建议出船去看个究竟,必要时去追击李福野,借机逮住他。
彭英龙摇头说:“几条村子惨遭洗劫,不知到底有多少人被李福野抢去。得先了解一个情况再说。”
“我不能暴露我的行踪。”彭英龙说,“我不能和他直接反面,我还要回到的他的身边——我有机会夺回我的妻子,报仇雪恨,你们说对吗?”
两人一致说彭英龙想得很远,果然有勇有谋。
“兄是将才,我俩佩服得五体投地,五体投地……”彭英影高声地说。
李煜宁也不住地点头。
彭英龙呆呆地站在那儿,像是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