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以其难以抵挡的野性在海上横冲直撞。浪峰高达数丈,朝船劈压过来。
“天后圣娘,救苦救难,快救我们三人平安找到海岸和小岛!”石虎大声地念,心胸充溢着痛苦的哀求。
但风暴没有停止,也不可能停止。呼啸声把石虎的声音扯碎抛向无边无涯的海浪里。
风雨灯已熄灭。
彭英影和李煜宁牵着手把石虎围在中间。他们三人死死地倚着桅杆。船在作360度施转。
“听着,无论如何,三人都不放开!”石虎大声吼叫。
“船烂了,都抱着木板,抱着桅杆!”彭英影也在高声地叫着。
船舱的顶篷在噼噼啪啪声中被掀到了九霄云外。
石虎扑上去,用衣物包着天后圣娘的像,绑在自己的身上,并大声念着:“救命啊,天后圣娘,救命啊……”
三人紧紧地抱着桅杆。不知为什么,他们是不约而同地抱紧桅杆的。他们知道,这条船在这样的风暴里是难以幸存的。惟一能在风浪中逃命的恐怕只有死抱这条桅杆了。
阿姬在风暴中发现海上那两盏灯已经不见了,知道定有人的船只翻沉了。但也不能出海,出海就等于死路一条。
石虎三人死死抱着桅杆。
船时而被抛上浪峰,时而被扔落波谷。还好,船身还没有破损,船舱入水不多。这条船见过么大的风浪,那是它年轻时,年轻的石虎驾驶它出海打鱼,遇上台风。它并没有伤筋动骨,只是断了桅杆。如今,船已老矣,但木质大都完好。不知是它的船体结构有独到之处,抑或是关键部位是坚固耐用的木质,它在风劈浪打中总是毅然施转,顺风起落,总在浪尖上。它没有沉——这的确是奇事。
三人想起衣服包裹的天后圣娘,还在大声地向她求救。
凭经验,这种飓风完全可以刮断岸上的大树,刮倒岸上的房屋。然而,这条船就是不翻不沉,总是在打圈儿。直到黎明到来,墨黑无法抵挡曙色。
当然风暴毫不减弱。雨鞭也更有力度了。
不见不怕,黑夜遮掩了风暴的恶劣手段。此刻,黎明到来,风暴的丑恶暴露无遗,见之令人打颤。
石虎的脸显得严肃和刚毅,粗糙的皱纹上布满水珠。他赤着膊,腰间驮着包袱是天后圣娘的宝像。他紧紧地抱着彭英影和李煜宁这对患难之交。彭英影和李煜宁一样年轻、强壮有力。黝黑的皮肤反衬出雷州半岛特有的毒日头形像。军族生活磨炼着他的铜皮铁骨。他们好像平常一样冷静。他们已经做好船身粉身碎骨的准备。而现在,孤舟幸存,总是令他们兴奋的。
“神恩浩荡,船保住了!”石虎叨念着。
“难说,风越来越大了。”彭英影说。
“三丈以内不见物,太厉害了。注意,搂紧桅杆!”李煜宁呼叫着,一排狂浪打来,船被抛到了天上。
坠落时,桅杆依然向上。
风力是增大了,雨箭如麻,脸被撕裂似的发痛。
似是回南风,又不像。
船被抛来抛去,旋上旋下。毕竟是在前行着。
已进入晌午。天色明朗了一些,但风暴没减弱。
“就这样捱吧!抱紧!”是石虎的喊声。
“我去戽水,船舱进水太多了!”李煜宁是个相当强悍的汉子,他说着扑向船舱,被风撞击,跌在船舱里,头被木尖刺破了,血流了出来。彭英影扯去腰间的水布为他包扎,并把他扶上桅杆,让他抱着桅杆喘息。他独自拿起水桶在船舱里戽水。水积到了腰肚子,再不戽掉。就危险了。边戽边入水——浪飞水射,太厉害了。
过了两个时辰,三人已经精疲力倦,活像死去一样。船被海浪玩耍着,像一个弃物搁在一个小岛的礁石上。
风渐渐减弱了。
船,保住了。
三人,昏死了。
阿姬一直惦记着海上那两盏灯光,熄灭了灯,船一定沉了。她早上就上观察台,都不见船的踪影。
如果不是风势减弱,天开朗了一点,此时她也不会见这条船来到了她的领地。
他命水手们速把三人抬到岛上来,放在山洞的门板上。
三个强壮的男人,此刻像迷失方向上了沙滩的海豚,力气全无。
阿姬腰佩剑站在这三个要死不活的男人身旁,一时无法解释他们的遭遇。
说是渔船,却不见网;说是商船,又不见货。台风之夜,怎么会在大海上闯荡?
她跳上搁在礁石上的帆船,积着水的船舱里有刀剑、长矛等兵器,还有一罐半烧酒。此外,别无他物。
大汉子的腰间绑的大包袱,原来是天后圣娘的神像。
看来他们不会是坏人。这是阿姬作出的判断。
她一边吩咐水手给三人换衣服。喂热姜汤,一边派人驾小艇去通知石白金。石金白离此二三里,住在鲨鱼礁的山洞里。现在是台风天,风还很大,小艇在风浪中时隐时现。驾艇的是一位女水手,身子壮实,动作敏捷。
阿姬吩咐左右,在首领石白金到来之前,谁都不准进洞围观这三人个。是探子?是李福野的什么人,不得而知。只有石白金有权审理这三位被风暴吹来的汉子。
一袋烟功夫,三人喂了姜汤之后,慢慢地苏醒过来了。他们互相对望了片刻,才猛地记起彼此都是活生生的人。困海犹斗的零碎镜头依稀可见——三人都记起了在海上与台风搏斗的场面。他们互相拥抱呼喊:“我们三人都活着。谢谢天后圣娘的神恩……”
他们环顾山洞,发现这里潮湿,充满水汽,还有一股浓重的霉气和海腥味儿。洞口两边站着几名手执大刀斧头的女人。他们不知道是被救起来呢,还是被抓获,身陷囹圄。船呢?自己赖以远航的船呢?没有任何人来诉说一切情况,重述故事的离奇结局。可以肯定一条,在这儿没有生命危险。想起大海中的险情,三人都在冒冷汗。
“喂,你们是什么人,在洞口看守我们。”石虎爬起来问道。
没有回话。那几个女人就像上帝雕刻的女神,永远也不会说话。
阿姬到岛口,准备迎接石白金的到来。这位深得石白金信赖的女将,带船队把手这个小岛的西南角,一有新情况立即派人驾艇去向石白金报告。
不一会,蓝色海涛中,一条大船破浪而来。黑旗的白字是一个很大的石字。石白金站在船头,腰挂一剑,全身黑色,只有腰带金黄,十分威武。
老远,石白金就问:“什么事这样急?台风还未过呢,就催我来干什么?”
阿姬说:“有三条汉子被台风刮到我的小岛,请你过目,看如何处置?”
“是清兵?是渔民?”
“不知道,有兵器……”
“是清兵伪装着探水?”
“好像是,但……”
石白金一听,恨上心头,说:“三条汉子,三条虫,宰了便是,何别风起浪涌叫我来?”
“遵令!传我令,斩下三汉子的首级!”阿姬高声地对众人说。
“且慢,我既然来了,就要去看一看,由我宰不迟。”石白金说着跳上山岩,跟随着阿姬往那个洞口走去。
“不要进去,我叫人把那三条汉子拉出来,让您审就是。”阿姬说。
三人头发蓬乱,又穿上女水手的破烂衣服,一身褴褛,几分可怜。三被叫出洞口的时候,石白金一时傻了眼: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鬼不鬼,三人何方神圣?及至其中一位瞪大眼睛发狂地叫“白金、白金”的时候,她才认出这是自己的父亲石虎!
石白金呆住了。
她怀疑在做梦。猛地,她用手狠狠地搜一下耳朵,感到钻心的痛,这才断定自己并非在梦中。眼前这个可怜人竟真的是父亲。
“父亲!”她扑上前去,直扑到父亲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姬喝令左右退下,自己独自站在旁边守候。
石虎原来怒火憋在心胸,本想一见石白金就先给她三个重重的耳光。然而,此刻女儿的哭声撕裂了他的心。他立即想到女儿在丈夫被砍断头并掳去后痛哭的情景。那哭声嘶哑却如刀砍在他的心坎上。
女儿千错万错也难以补偿失去丈夫的痛楚。女儿是父亲心头一串肉,此时不痛何时痛?他没有给女儿三记耳光。他的泪打湿了女儿的头发。一夜台风海浪吞去了的魂魄又回来了,父女情形成的网紧紧地罩着灵魂。毕竟,女儿又回到怀里了……
彭英影和李煜定也泪流满面。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地弹泪胜狂澜!
一切都在无言中释然。
台风还在轰轰然然地渲练它的尾声的时候,石白金把父亲和彭英影、李煜宁带到她船桅如林的领地。一个由石白金营造的军营绵垣数里,成了港湾的一道风景。
石虎他们将作何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