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他偏爱何浯生。何浯生既是他的满崽,也是他惟一一个知名知底,而且还在一起生活过几十年的私生子,还与他那段特殊经历有关。那八万银元的欠条,虽然是政委刘大伟写的,但记载的是他吴大炮的经历。没有他吴大炮神奇的经历,就没有那八万银元的欠条,没有欠条就没有八百万的遗产。老爹痛满崽,乃是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他吴大炮也不例外。他认为何浯生是第一继承人,应该得遗产。但是他又认为那个数目太大,可以富三代人,不能叫何浯生一个人独得,多一点是可以的。吴小钢是他吴大炮的孙子,虽然平日里他不喜欢吴小钢,但是家庭儿女情缘还是要有的,他认为吴小钢还是要得一部分的。就是他吴大炮自己也想得一部分,他认为是他吴大炮带来的财运,他吴大炮也理应享受一番。他常常看到那些当今当官的都比他吴大炮富阔得多。他虽然为官几十年,可一直是个穷官,那点滴工资远不够他一家人化费,紧紧巴巴的日子让他艰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熬到开放的年代,可惜他早退休了。事实上的儿子何浯生突然发横财,他打心眼里为他祝福、高兴,可他也眼红,也想发点小财,得几个小钱。只可惜何浯生根本就没打他的米,没把他放在心上。何浯生也知道吴大炮是他的父亲,但他一直恨吴大炮不名媒正娶他的母亲何娟。他的母亲在他吴大炮家里永远是保姆,一直到他母亲离开人世,都未改变保姆地位,他何浯生也永远是保姆的儿子。何浯生也知道吴大炮偏爱他这个满崽,几十年来也处处关照他何浯生。但何浯生总当是在吴家做客,不是吴家的主人。因此,何浯生在吴大炮的盛情之下,并不领情。所以何浯生无论做什么事从不跟吴大炮商量,历来自作主张,独来独往。正因为有这种种复杂的关系,吴大炮才有这种复杂的心态,才使他厚着老脸上大堂做证。法庭调查与有关证明人出证,事实也很清楚。但民事庭长周法宪却不好明断法判,只好采取调解的办法,给何浯生、吴小钢、吴大炮三个主要当事人进行调解。周法宪不从如何分割遗产的的法规条款方面去明法,而是单独把他们三人叫到一起,换一个角度,从人情世故方面,于情于理的启发:“吴老革命、何浯生、吴小钢三位,你们就听我周法官一句话。依我看,法断不如情断。不到万不得已,不动法断。说到底你们终归还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对于何浯生来说,确实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笔可观的遗产,可喜可贺。吴老革命是你们的亲人,我想你们都会承认这个事实,我暂且不从这个角度去说,可你何浯生从小在吴老革命家长大,他们对你的抚养、培育、关心,那可是真情实意的。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恩不报,更待何时?更何况你那笔遗产的来历,与吴老革命的传奇经历有着直接的关系,报答革命老前辈,乃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啊。特别是何浯生,又是当干部的,一站之长。中南火车站几千号人,还要听你何站长的教导。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你怎么向你部下人交代?千万不要因小失大,你的前途远大,我相信你有当分局长、局长、部长的才能。把眼光放远一点,退一步海阔天空,也给自己留个美名。我说得有没有道理,请你三思。”
周庭长这一席话,点中了何浯生的要害,他是吴大炮的儿子,事实不可否认,他在吴大炮家长大,乃众所周知。报答养育之恩乃人之常情,他何浯生也是人生的,人养的。这笔巨大的遗产,也确确实实与吴大炮的传奇经历有着直接的关系,可以说没有吴大炮的传奇经历,就没有那笔巨额遗产。特别是最后那句前途远大的启发,确实点中了他的心窝,他有远大理想,有着当大官的野心,给点小钱给他们,保自己一个平安。何浯生放下态度,开始反思。
周庭长转而又对吴大炮说:“吴老革命德高望重,为官几十年,懂得的道理比我多。周某不才,说错了请批评,我想你应该大人不记小人过。何浯生在遗产的问题上考虑不周,你慢慢教导他就是了,我相信他会通情达理的。有支歌唱得好啊,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总操心,就图个平平安安。何浯生只要为您老人家表示点意思,您头顶都热了对吗?”
周庭长这一席话,说得吴大炮心里酸楚楚的。吴大炮生性直性格,炮劲一上来六亲不认,可他又是软根子,听不得三句好话,乃吃软不吃硬。他也反思自己,人不都是图个平安吗。土都埋了大半节的人了,还争个啥。尤其是他这把老骨头,与年轻人去争遗产,有失他吴老革命的老尊容啊。吴大炮眼睛湿润润的,大有羞愧之意。
周庭长转而又对吴小钢说:“你也是七尺男儿,乃顶天立地之辈。多体现自我价值,小事情糊涂一点。遗产毕竟是他何家的祖传。何浯生虽然与你吴家有着万缕千丝的关系,但对于你来说毕竟是远距离的。最好是通过协商的方式,让何浯生支援你一点是可以的,此乃化干戈为玉帛。你看二位是不是先单独协商一下,有话好说。”
周庭长几句话说得吴小钢心里七上八下,欲罢不能,欲能不得。道理上是这个理,但是道理要是讲得通,我还上法庭来干什么呢?他何浯生要是与我吴小钢二一添作五,各得四百万,这道理不就全讲通了,可是行吗?他何浯生能有如此通情达理,豁然大度?他何浯生吝啬小气,岂能与我吴小钢平分秋色?不动干戈斗法,他何浯生又怎肯出血本,你周庭长也想得太简单了。不过周庭长最后那句二位单独协商一下的话,也许是有点希望的口气,希望寄托在何浯生身上。也许何浯生听了周庭长的劝解,会有所醒悟,说不定也大方起来,给他吴小钢几百万,足够他吴小钢吸上几年。行与不行,先试试看,试过水深再说话。想到这儿,吴小钢便答应说:“那好啊,只要何浯生能协商得通,我吴小钢求之不得呀。”
周庭长将何浯生、吴小钢单独拉到一间会客室,满怀希望的说:“请二位在这里认真协商十分钟,然后给我个明确的答复。”说完就退出会客室,并将门轻轻地关上。
吴小钢、何浯生面面相觑,吴小钢心里充满希望,希望何浯生此时大开恩典,赏他个百万富翁。何浯生也在心里盘算着,此时此刻他要稳住吴小钢,赏点小钱给他。小人嘛,见钱眼开,重看眼前利益。再说,既然上了法堂,不打发点小钱,稳住吴小钢,就必然法判。法判的数字至少比打发的小钱要大得多,不能因小失大。想到这儿,何浯生陪着笑脸说:“小吴啊,既然你说我们是一家人,那我们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天大的事,咱回家商量。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现在就给你十万,算是给你点零化钱吧。你先撤诉,回家好商量,你看如何?”
何浯生一边说,一边将他早准备好的十万元钱,连同一个黑皮包,一起递交给吴小钢。吴小钢打开包一看,果然是十扎万元的新票子。吴小钢笑在脸上,喜在心上,急忙拉上包链,将黑包夹在左肋下,伸出右手,兴高采烈的说:“何满叔,你大人有大量,真乃一言九鼎的豪爽,我一切都听你的,立即撤诉,打道回府。”
吴小钢夹着何浯生给他的钱,第一次叫了何浯生一声满叔。可以说几十年了,吴小钢一直没有这样叫过。虽然他们心里都知道这种关系,但因为种种主客观诸多原因,吴小钢一直未能叫出口。此时吴小钢却控制不住得钱的兴奋,一反以往的矛盾心态,有奶就是娘了。如果何浯生给他一百万,就是叫太爷他也叫啊。
何浯生一看时机成熟,目的达到,便拉着吴小钢,亲切地说:“走,咱们一起去见周法官。”
吴小钢二话没说,跟着何浯生就出了门,返回大堂。周法官眼明心细,见他们圆脸出来,心里早有了底。而且还发现,进去时那个大黑皮包夹在何浯生的肋下,出来时却易人夹在吴小钢的肋下。周庭长笑盈盈的迎上来时,何浯生抓住时机,贴近周庭长的耳根说:“请你写个调解书,一要写明经法庭调解,吴小钢同意撤诉。二要写原告被告都同意回家商量自行解决。”
周庭长根据何浯生的建议,将上述两条关键意见写进了法庭调解书,何浯生、吴小钢都在调解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
回家后,何浯生想,在家里关键是要稳住老爷子。老爷子确实辛苦了一辈子,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未曾叫过他一声爹。这次他要利用这次机会,叫他一声爹,给他十万块钱,安慰安慰老爷子。最关键的是要老爷子控制吴小钢,让他何浯生解脱出来。想到这儿,何浯生捧着十万块钱,扑通一声跪在吴大炮面前,流着泪说:“爹,孩儿不孝,惹您老人家生气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孩儿吧。我这里有十万块钱,是孝敬您老人家的。您老人家先收下,吴小钢那里我也给了十万元。今后要用钱,跟孩儿说一声就是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吴大炮平生第一次听到何浯生叫他爹,激动得老泪纵横。多少次何娟要何浯生叫吴大炮爹,何浯生天生的倔犟脾气,就是不叫。吴大炮也生过闷气,今天他终于听到何浯生叫他一声爹了,还孝敬他十万块钱,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激动地颤抖地老手扶着何浯生,用沙哑的声音说:“孩子,好孩子,你且起来,快快且起。”
吴大炮把何浯生从地上扶起来,拉到沙发上坐下,继续流泪说:“孩子啊,爹不要你的钱,你一声爹值千金呐。爹盼这一声盼了几十年了,这一声比一座金山还贵重啊。你把钱收起自己用吧。爹老罗,土都埋到脖子上了,今天不知明天了,还要钱干什么。”
“爹,您老就收下做零用钱化吧,您不收下,孩儿我心里不安呐。”
“傻孩子啊,爹不是要钱,也不要钱,你咋就不明白呢。”
“那好,您不收下这十万块钱,我就不叫你爹。”
何浯生这一句将军话,却把吴大炮将死了,只好机械的无可奈何的说:“好好好,爹收下,爹收下了。”
吴大炮不收下这十万块钱,心里还好受些。收下了,就好像收下一个奇怪的怪物,叫他浮想联翩。他捧着那沉甸甸的十万块钱,就好像捧着一个大火球,让他烫手,回想自己年轻时就跟着少东家出来干革命,跟着共产党风风火火几十年求解放,一身清政廉明,两袖清风。几十年加到一块还不够十万块,却让他一夜之间得到了,还说是零花钱,让他吴大炮想得莫名其妙。弄不清是悲是喜?
何浯生知道,最大的麻烦还是吴小钢,染上吸毒瘾,就不怕你家底大,毒贩子可是阎王爷不嫌鬼瘦,有多少要多少。何浯生耽心的事,没几天就发生了,他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吴小钢拿着十万元,痛痛快快地过了几天足瘾,钱变成了白粉,变成了云烟消散了。这几天吴小钢也神气起来。过去陶再生控制他,小里小气,在他毒瘾发作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陶再生才叫人赏他一点。吴小钢这下高兴了,他有何浯生这棵摇钱树,足够他享受的了。今天他又找到何浯生要钱去吸毒,何浯生气得七窍生烟。何浯生知道吴小钢丢乌纱帽就是因为吸毒的原因,他也知道是与陶再生争夺老婆引起的。当时何浯生还同情他,可怜他,还给他出过主意报复陶再生,没想到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像魔鬼一样无情的缠着他何浯生,看样子要想个什么办法控制他。俗话说一物降一物,人总有怕的地方。何浯生首先想到了吴大炮,他知道吴大炮心里痛他何浯生,也许能帮他一把。于是何浯生带着吴小钢去见吴大炮,何浯生说:“小钢啊,咱们不是一家人了吗,我的钱全部交给你爷爷保管了,去找爷爷要吧。”
吴小钢一听,高兴极了,钱在爷爷手里就更好要了。满怀信心的跟着何浯生去找老爷子。一见面何浯生就说:“爹啊,您宝贝孙子小钢吵着问我要钱,我跟他说咱们不是一家人吗,钱全部在爷爷手里保管呢,这不,他就找您老人家来了。”
吴大炮一听钱全部在他这里保管,一时愣住了。他只收了何浯生十万块钱,何浯生可是八百多万啊。他手上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零头,怎么能说都在他这里呢?何浯生见吴大炮不理解,忙给他使眼色,何浯生越使眼色,吴大炮就越不理解,何语生只好转着弯说:“小钢问我要钱,我说钱都在您老手上保管,您问问小钢要钱做什么用,看是否合理,请老爷子决定。”
吴大炮还是不明白,不过问问小钢要钱做什么用场倒是听明白一了,吴大炮只好机械的问:“你小子要钱做何用场?”
“废话,钱都是有用的,你管我干什么用,拿钱就是。”吴小钢在爷爷吴大炮面前蛮横惯了,从来就没跟爷爷说过好话。吴大炮不喜欢吴小钢这也是原因之一。
何浯生见吴大炮还不明白,干脆明说:“爹啊,小钢要钱去吸毒,我已给了他十万,几天功夫就吸没了,又来要,您老说该不该给他?”
吴大炮一听说吴小钢要钱吸毒,气从胆边生,炮劲一冲就上来了,破口大骂:“妈那个巴子,你小子混蛋。毒品,那是什么玩艺?是人吸的?你小子不要命啦,你不要命,我还要老脸呢。”
吴大炮骂到这儿,突然明白了何浯生的意思,继续接着骂道:“何浯生是我儿子,他的全部家当都由我当家。那笔可观的遗产你也知道,那是先辈的血泪,是给你吸毒用的吗?染上毒品,那是要败家的,是要断子绝孙的。更何况那家业是他何家的,与你何干?我不过是替他保管而已。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有我老骨头在,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吴小钢在爷爷面前,也是吃软不吃硬的家伙,火气不比吴大炮小,也较着蛮劲回敬:“小子我钱也要,命也要,大不了一起归西,谁也别想活踏实!”
何浯生一看这么僵着不是个办法,又想出一个克星办法来,他认为吸毒人最怕的就是戒毒,戒毒的滋味生不如死,他就不信吴小钢不怕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生死滋味。想到这儿,何浯生笑着说:“小钢你先别急,我与老爷子商量一下。”
何浯生一边说,一边拉着吴大炮进书房,顺手将门关上,轻声地对吴大炮说:“爹啊,小钢是不见棺材不流泪,我告诉你有一个办法能镇住他,那就是吓唬他送他去戒毒所。”
吴大炮一听戒毒所三个字,倒是清醒了,忙说:“嗨,那还吓唬干啥,立即送他去戒毒所不就完了吗?”
“不,现在不能送,不到万不得已不走这一步。只要他不吵着向家里要钱就好办,您就听我的,以后他每次要问您老要钱,您老就回答他两句话,要钱没有,要老命有一条,要命要钱就送你去戒毒所。”
吴大炮半信半疑的出了书房,来到客厅,冲口就说:“你这败家东西给我听着,要钱没有,要老命有一条,要钱要命就送你去戒毒所!”
这一招还真灵,吴大炮戒毒所三个字刚出口,吴小钢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哀求的说:“老爷,老太爷,太太爷,你可千万不要把我送戒毒所啊,我不去戒毒所!”
吴大炮好像听懵了,他不理会这句话对吴小钢就这么起作用。何浯生却心领会神,还走近吴小钢的耳边轻声说:“陶再生、白泉皙那里会定点定时叫你享受的,你就别在家里闹了,爷爷真要把你送去戒毒所,你就彻底的完了,懂吗?”
吴小钢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似的,嘴里连声说:“是是是,是!”
何浯生找到了撬门砖,心里惬意极了。吴大炮成了他的坚强后盾,他更是得意洋洋,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