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青云只一点头:“很粗浅的腹语我也会一点。腹语虽然不难,但若是武功高强的人加以真气控制,说出来的声音就能与口语无异。我知道经过严格训练之后的腹语师,可以发出清晰的语音,甚至还可以用腹语来唱歌唱戏,这都是可能的。你所遇到的,自然就是腹语术了,不是鬼。而且发声的人,还是个身具上乘武功的人。”
“这种邪术有没有破解的办法?”醒黛亟亟问道。
“自然是有的。这门功夫混合了内功,如果你的内功比他深厚,那么自然就可以破解。”
醒黛一叹气,方才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我又没练过功夫,这不等于没说吗?”
“当然,还有一个简单的方法,虽然不能破他的功夫,却保证可以叫他原形毕露!”
“如何?”
“以内功使用腹语术之人,丹田之内最忌讳寒气,而黄连与生石膏是极寒之药,若是配上几味辅佐,寻常人饮之无事,但若是腹语之人,则万万抵挡不住!”
醒黛一听,方醒悟而笑。
自云山禅院回到富察府,醒黛片刻不耽误,将全府上下齐聚在前院之中,还准备了黄连和生石膏的汤药。她将每碗汤药分给大家,端坐在主位上,目光将众人一扫,只道近日去太医院,闻听最近京中疾病流行,所以开了一付防病的药方,如今叫人熬好,一人一碗,全府之人都要喝下。
待个个喝下,只过半个时辰不到,便见人群中有一人已然痛得弯下了腰。醒黛一步走过去,端起那个人的脸,一看,见是玲珑。
“果然世上是没有鬼的,你装神弄鬼,意欲何为?快说!”
醒黛恨恨地看向玲珑,正欲命人将她拿下,却见玲珑捂着下腹猛然站起身,将醒黛推开,便径直飞上了房檐,准备逃跑。一众家奴见状便提着棍棒追了出去。玲珑自房檐上飞出府外,便往后山荒地跑去,一路去到山崖边,身后已是悬崖峭壁。而醒黛随着一众家奴已然追了上来。
醒黛看着山崖边的玲珑,料想她不敢跳,便道:“你快点过来,束手就擒,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玲珑只往后退了半步,毫不退让道:“谁要你卖好了?你若再上前一步,我就跳崖!”
醒黛冷笑着:“行啊,都学会威胁我了!可你家公主是被人能威胁的人吗?我偏就要上来,看你跳不跳崖!你要不跳,看我不推你下去!”说着,便上前一步,只见玲珑毫不犹豫地转身一步,纵身跳下了山崖。
山崖边,风声鹤唳。
醒黛朝前一步,向下探去,只见万丈深渊,两纵清寒,山崖下云雾茫茫,雾气越来越重,再看不到玲珑的身影。待醒黛随着众人离开山崖,山崖下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一条古藤挂落山崖之下,而玲珑便攀住了那古藤,一步一步爬了上来。她刚一爬上山崖,喘了口粗气,便一把撕下了脸上的面皮,只见那面皮之下,赫然是江逸尘冷笑的脸。
清晨,天刚蒙蒙亮。
连城一夜未睡,早早就醒来了,立在恒泰的榻前,凝着恒泰熟睡的样子,脑海中却在思索玲珑的事。昨日玲珑一事败露,醒黛自也怀疑到了她,好在她及时将玲珑之事与自己撇清关系,再又蒙恒泰替自己圆了话,才应付了醒黛。从前的计策,似乎行不通了。她心中又急又茫然,正想着,窗口一声动静,似有风来吹开了窗扇。
连城披了衣,前去关窗,却见江逸尘打扮成家奴模样,正蹲在窗下,眼睛盯着连城。
连城悄悄回去看了眼床上的恒泰,见他全无醒转的迹象,便压低了声音问江逸尘:“你怎么这样鬼鬼祟祟的?”
江逸尘悄然急道:“莫说我,先告诉你,事情已经揭穿了,公主会对你更加防范!如今这个女人,已经成为我们行动中最大的绊脚石,我们必须要铲除掉这个女人。”
“这倒是,她之前已经盘问过我了,被我糊弄了过去,好险啊!”
江逸尘一点头,坚定道:“所以,要提前动手了。”
“她可是公主啊!你要怎么办?”
江逸尘一笑,向着连城摊开了手,手掌心以墨写了六个字—
云山禅,步青云。
连城不解,忙要问江逸尘,却见他诡秘地冲她一笑道:“记得,借刀杀人!”待看着江逸尘走远,连城扶着窗愣了半晌,再转身,见床上的恒泰翻了个身,似要转醒。
连城几步走过去,轻轻抬起了帷帐,迎着睡眼惺忪的恒泰便是一笑。她将他扶起来,为他穿衣系扣,突然手中一顿,似想到什么似的,提议道:“恒泰,我见你这些日子都躺在家中,也没出去走动走动,这样身体可不好恢复。要不,我们出去散散心?”
恒泰一手端过漱口水,闻言点了点头:“我这几日也觉得烦闷,出去走走也好。咱们去哪儿?”
帷帐上映落了一记朝霞,连城便盯着那影绰,幽幽道:“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你的身体又不好,公主的情绪更是差劲,我总是担心,所以想去云山禅院进香,求佛祖保佑富察府一切平安。”
“好!连城,亏你想得这般周到。我这就叫下人准备马车,咱们用了早膳就去进香。”恒泰爽快一应,便将连城的手握在自己手里,面上笑色柔暖。
连城被他盯得有些心虚,这些日子以来,无论是何事,都让她觉得恒泰是真心待她好。而她,却仍是在百般加害于他。
“好。”连城轻轻应了声,将头微微低着,“恒泰,你对我真好!”
恒泰一把将连城抱住,唇蹭向她的鬓边,柔声道:“你对我也好。这些日子多亏你照料,我的身体才能恢复。”
连城目中一抖,默默地垂下眼皮,全无声息。
早膳后,马车将连城和恒泰送入云山禅院。连城记着江逸尘的提点,才一进入禅院,并不急着上香,而是搀扶着恒泰一路转去后院。春光如线,袅袅微风晕染了阳光,后院的花园别有一番动人的风景。
连城扶着恒泰走在园中的回廊上,远远地,听来戏声婉转,似有一男一女在唱《牡丹亭》。连城四下望去,果然见远处那一方亭子里,落着两个人影。她的唇缓缓挑上一丝笑,连城将手一指亭子的方向,示意恒泰同看:“恒泰,你瞧,那好似是公主和步青云,他们二人怎么这样亲热啊。”
恒泰转过目光,果然见亭中醒黛和步青云二人相依偎着,口中咿咿呀呀地唱念着,似是唱得正浓。二人目光交织,情深意浓。
恒泰几步走上前去,驻步在亭子一侧的回廊上,声音飘向亭中:“公主,您这是怎么回事?”
亭中二人身影一顿,纷纷转身望向回廊。步青云一见是恒泰,奇怪了一声:“恒大爷,您怎么来了?”
连城一步上前,冷冷看着二人,挑拨道:“恒大爷当然要来啊,因为在你旁边,和你柔情蜜意的女人,就是当今的醒黛和硕公主,也就是恒大爷的妻子!”
一言落下,醒黛和步青云二人齐齐变色。只见连城瞥了醒黛一眼,便继续道:“我万万没想到,你们二人竟然做出这样败坏门庭的事情。这,还牵扯了皇家的体面,唉!”
恒泰此时已皱紧了眉,挥手止住连城:“连城,不要再说了。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两人能在一起,也算是各得其所。公主是君,恒泰是臣,公主喜欢做什么,我哪里又管得了?再说,我自己立身就不正,又如何能够要求别人?”说着转身欲走。
醒黛一急,厉声叫住了他:“恒泰!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一厢情愿?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就把自己的判断强加给我?你这是大方吗?是大度吗?不!你是在给你和连城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这个理由可以让我从此闭嘴,是不是?!”
恒泰将脸一偏,闭上眼,抿嘴不语。
“好!如果你真的这样以为,那就这样以为吧!我这就和步老板真正好上了!这样你就开心了!”醒黛满目是泪,伸手搂住了步青云。
恒泰只觉得胸口闷痛,他退了一步,痛得弓起身子。
步青云被这场面吓坏了,两膝猛地落地,向着恒泰跪下,不住地叩头:“恒大爷,你听我解释,我和公主只是唱曲啊!我和她是清白的!”
连城睨了眼步青云,冷冷笑道:“清白?谁能证明?!唱曲哪里唱不成,非要到这深山野寺里来?孤男寡女,真是好清白啊!”
步青云将头一仰,不愿屈服地道:“连姨娘,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唱戏的,讲究个环境,又有什么不对?你这样诬陷我和公主,是何道理?”
“我可没有诬陷,这都是事实啊!”连城刻意扬了声音。
恒泰终是忍无可忍,一把拉住连城,看也不看醒黛,怒吼一声:“够了!由他们去!”
步青云抿着嘴,看着连城,甫一冷笑:“连姨娘,我有证据,证明我和公主是清白的。”
连城闻言瞥了她一眼,只轻笑道:“任你舌灿莲花,被我抓了正着,也没有用。”
“未必—”步青云扬声,手下迅速解开了自己的衣服,毫不避讳地朝着众人展开两襟,只见那贴身的竟然是个兜肚。
一瞬间,众人皆呆愣住了。
“你,是女人?”醒黛颤颤一声,难以置信道。
凉凉的风吹过步青云的眼眸,她将两襟再一合,系着文扣,羞涩出口:“我是个女儿身,自幼学戏,花旦出身。你们哪里知道,我在戏台上才是真正的自己,到了台下,我就要反串,我要演男人。这些就不说了,连姨娘,你现在总算相信我和公主的清白了吧?”
连城顿时哑口无言,退了半步,万万没想到,步青云还留了这张底牌。
醒黛此时点点头,迎着恒泰走了过去,她指着连城,一步步靠近恒泰,缓缓开口:“恒泰,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了连城今天的丑态了吧!这就是你爱慕信任的小茉莉?我们夫妻多年,我什么也不想多说,但请你想一想,今天你为什么会来这儿?这难道不是连城布的一个局吗?她分明就是一个坏人,一个妖孽!当然,我知道,你依然不会相信,因为你太一厢情愿了,你一直沉浸在对连城的幻想中。我只问你一句,连城若真是一个妖孽,你也爱她吗?”
连城若真是一个妖孽,你也爱她吗?
这一声,便撞入了恒泰的心底。恒泰一时垂下头,沉默不语。
醒黛猛闭上眼,一行冷泪迅速坠落,再睁眼时,她苍凉而笑:“好好好,你就带着这种毫无原则和所谓的爱,和她一起离开吧!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愚蠢的男人了。”她如今总算是明白了,他不是被宋连城给迷惑了,而是被自己的执念所强迫了。便是如此,任谁也帮不了他,只能他自己好自为之。
数载夫妻,终于走到了这个份上。醒黛最后看了一眼恒泰,决绝地拉着步青云转身离开。
连城看着醒黛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挑了一抹淡笑,身侧似有什么沉了下去。她再一转身,便见恒泰已瘫软在地,神色木然,不知望着何处。
连城缓缓蹲下身,想要扶起恒泰,而恒泰却甩开了她的手,一脸淡漠,脸色极为不好。连城一时心虚,咬牙对他道:“公主的事情,真是很意外。我弄错了,可也是替你着急,你别生我的气啊!”
恒泰缓缓抬起头,转向连城,淡淡地笑了笑。再移开视线,恒泰便望着亭前的那株铁梧桐发呆,语声轻淡:“你今天这样有兴致,带我来这禅院,就是设局让我捉奸的,是不是?”
连城心中揪紧,忙要摇头,却听恒泰又问了一声—
“如果事实果然如此,那么连城你想要我怎么做呢?要把公主赶出去吗?”
“不是的,恒泰,你听我解释……”
恒泰一挥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连城啊,自从你回来,这个家就没有一天安稳,谁都没有过上开心的日子。”
连城突然觉得心慌,不是因为恒泰怀疑自己,而是此刻,他分明是要赶她离开。
恒泰再一闭上眼,推开连城意欲搀扶的手,自己扶着廊柱勉力站了起来,他一步步走向院门。门外此时已然停着一辆马车,恒泰一把握住挂在马头的缰绳,狠狠握紧,目光望着远方,苦涩道:“我也想过了,你是故意为之也好,你是被人要挟也好,你是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无论是真是假,我已经不想去深究。我累了,心好累。咱们的缘分也许已尽了,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