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喊慢的,正是醒黛公主,她正缓缓从轿子里走下来,被宫女扶着走过来,瞧她满面怒容,便知道她心中十分火大:“你们好大的本事!巧舌如簧,连我皇阿玛也被你们给说动了!还要我温柔娴静、恪守妇道,好!我自然是要温柔、守妇道,可你们呢!你们该不该守一守最基本的礼仪家法、大宅规矩呢!我好歹也是天恩赐婚,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正室,你要纳妾,难道不需要我的允准吗?”
富察将军见势不好,连忙赔笑上前施礼道:“公主教训得是!公主教训得是!请公主进门,请上座!要按规矩来的。”
醒黛气哼哼地走进了门。走过连城身边时,醒黛突然回身,给了连城一个响亮的耳光,她狠狠地道:“这一巴掌是给你长个记性!我正室都还没有进门,你一个小小的侧室就敢迈步?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恒泰冲上来护着连城,冲醒黛怒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醒黛扭头大叫:“到底是谁过分了?不管你们两个是两情相悦也好,勾搭成奸也好,你们这些日子装模作样,把我蒙在鼓里,到底是谁过分!”
恒泰不想听她的话,他只觉得拦在眼前的醒黛极为碍眼:“你这是存心搅局!若是这样,今天这个礼不行也罢!我和连城照样在一起!”
富察将军赶紧拉住了恒泰,低声喝道:“还闹什么!此时公主心里不痛快,你做什么和她对着干呢?息事宁人为上,忍忍先把这礼给做成了再说。”
恒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气,十分抱歉地看了连城一眼,连城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恒泰便道:“公主教训得是!公主请先走。”
醒黛冷哼一声,扭头走入将军府,直接坐到了上首。
婚礼仪式继续进行着,哪想这时候醒黛又来找不痛快。
“这新来的宋姨太似乎不太懂规矩啊!”
她说着,用眼角看了侧福晋一眼,冷冷道:“眉姨娘,你给她讲一讲吧!进门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侧福晋心中是突突直跳,她看了看公主,小声讨好道:“应该给正室夫人跪下献茶,然后说侍妾卑下,请公主喝茶。”
醒黛嗤笑着看向连城:“懂了吗?懂了还不快点献茶?”
丫鬟小四忙递给连城一杯茶。连城忍气,给醒黛跪下:“妾侍卑下,请公主喝茶。”
醒黛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哗的一声,将一杯茶全泼在了连城脸上。她大声怒道:“太烫了!这能喝吗!你这是存心想烫死我,你好做大房?”
连城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委屈和脸上被水烫着的疼痛,又从小四手中接过一碗茶递给醒黛。
醒黛端起茶碗,只是碰了一碰,又将茶泼在了连城脸上。她根本不是要喝什么茶,她这是找碴儿来了。
“太凉了!你就不会动动脑子?”
连城心中火气直往上蹭,她也曾横行街市,哪里肯受这样的窝囊气,她霍然站了起来,想要说话,但想到她和恒泰能走到尽头,实在不容易,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她不忍住,他们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想到这里,她还是咬牙忍了下去。
醒黛瞧她一脸隐忍样子,故意挑拨她:“哟?怎么?要发火?这样就忍不了了?我告诉你,做妾是很苦的!唾面也得自干,何况只是两杯茶!这都受不了,你怎么进得了门!”
连城只好继续跪下,献茶,忍气吞声道:“妾侍卑下,请太太喝茶。”
醒黛接过茶来,并没有继续在敬茶上刁难她,她喝了一口,冷冷地道:“以后我坐着,你就得站着;我用膳,你就得在一旁看着;我就寝,你就得服侍着。别说有半句怨言,你要是有半个眼神不对,小心我把你的眼睛戳瞎!”
连城深吸了一口气:“是!”
恒泰在一旁怒不可遏,早就想上前带走连城了,只是福晋一直死死地拽住他,不让他发作。
侧福晋看了好一场戏,此时幸灾乐祸地对明轩道:“看见了吗?你知道你额娘我的不容易了吧!咦,毓秀怎么没来?”
明轩连忙答道:“毓秀在屋里躺着,说是身子乏了。”
侧福晋故意高声叹道:“唉,不来看也好,看了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好处。”
“你给我闭嘴!”福晋冷喝一声。
侧福晋悻悻然,站起来带着明轩走了。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恒泰终于能带着连城回了东暖阁,连城住着的房间已经被布置成了洞房,恒泰握着连城的手,坐在大红喜字的褥子上。
恒泰很是心疼地捏了捏连城的手,将她轻轻拢进怀中:“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我们还是走到了一起。这一刻,我等了好久。”
连城的眼圈有些红,她又何尝不感动:“其实以前,我也无数次地幻想过,和你成亲究竟是什么滋味。只是幻想,从来没有奢望过成真。我原本只是想和你太太平平地过一辈子,没想到经风历雨、出生入死地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唉,今日公主这样对我,只怕公主已经下定决心与我不相容,这以后的日子这样长,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恒泰握着连城的手,出声安慰她:“天字出头夫做主,你现在已经有我,有丈夫,以后这样的事情,都交给我,我不会让你受欺负,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正说着话,醒黛用力地推门进来,连城和恒泰连忙行了礼。
醒黛冷哼道:“哟!这大喜的日子,洞房花烛的,怎么没个人伺候呢?哦!我忘了,她可是妾,妾可没人使唤,她自己就是个被人使唤的,哎呀,真可怜啊!”
醒黛一把扯住了连城,眼神阴冷:“没人伺候你,没法子,谁叫你今天喜事呢,来吧!本公主来亲自伺候你,给你宽衣!我亲自伺候你,你还想怎么样?我来帮你脱衣服,也让我开开眼,看你这身上到底是哪儿有什么不同,是多了什么还是少了什么,能让额驸对你神魂颠倒、眉开眼笑的。”
恒泰制止道:“公主,连皇上都默许了这个事情,您又何必和她为难呢?请公主自重!更深露重,公主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醒黛嗤笑一声,眼神疯狂:“没事啊!我这个做大房的,亲自过来服侍二房,能有什么不对?额驸怎么那么看不顺眼呢?额驸要是看着我不好,你可以教训我啊,可以请家法啊!我可是守妇道的。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有没有人来顾及我的感受!”
醒黛一把推开连城,踉跄走到一边,又怒又笑:“你有没有为我想想?我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冷清的公主楼,长夜漫漫,那是什么滋味?就是皇宫里我额娘当年住的冷宫,也没有此刻的寒冷!”
醒黛猛地扑过来,用力拧了连城一把:“痛吗?这就痛了?你知道吗?我现在心里的痛,比这个痛上一千倍一万倍!你懂不懂!懂不懂!”
“不可理喻!”恒泰一把推开醒黛,拉着连城就往新房外跑。
连城心中其实有些不忍,只是她能说什么呢?她并不无私,成全公主,她自己离开恒泰这样的事情,她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做到了。
对不起,她只能在心中对醒黛说。
醒黛被推倒在地,她趴在冰冷的地砖上看着那两个人决然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痴情女子空受苦,负心汉子丧天良!恒泰,你娶了我,你就是这样对我吗?我咒你们下地狱,你们全部都要下地狱!受无尽的煎熬,就像此时的我!”
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滴在地上,像是能倒映出那个面目狰狞、可怜可叹的自己。
为什么呢?
谁都看不到她的存在,恒泰看不到她的好,看不到她的痛,看不到她的孤单,看不到她的眼泪,看不到他看不到啊!
她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她也曾幻想嫁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后来她嫁了,却怎么会料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自古以来,新人衣袂飘飘,旧人独守重楼,谁看到她的失落和煎熬?
恒泰骑着马,带着连城一路狂奔出去。
夜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冲散了心中的淤积难受,连城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一个女人一辈子只能经历一次的事情,可不可以让她自私一点,无情一点,什么都不去管不去想,只让她和恒泰,好好地只拥有彼此呢?
“你要带我去哪里?”连城轻声问。
恒泰笑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恒泰一踹马肚子,马儿更快地往前狂奔,这一路跑,最后一头扎进了密林之中。密林里满是萤火虫,黑黢黢的树丛之间,萤火虫的光一闪一闪,宛如幻境。
恒泰笑着轻声问:“喜欢吗?这原是我行军打仗的时候,经常经过的地方,一直觉得很美,总是想带着你来这里,可惜军务繁忙,家里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以没有机会。我一直就想给你一个不一样的洞房花烛夜,你看,现在你喜不喜欢?”
连城用力点头道:“喜欢!我喜欢,天星为灯,草木为毯,轻罗小扇扑流萤。这样的洞房花烛夜,比凤冠霞帔好,比龙凤花烛好,简直美得就像一个梦境。”
恒泰翻身下马,摘下一片树叶,沾了沾溪水,折叠放在嘴边,优美的曲调从唇间淌出。连城看呆了,也摘了一片树叶去吹,却没有吹响。
恒泰笑了笑,停止了吹奏,走到连城面前,将连城的树叶对折了一个角度,然后递给连城。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宠溺道:“要这样,才吹得响。”
连城一吹,果然有声响,正回头去看恒泰,忽地看到天边一颗星星无比闪耀,她激动地拉了拉恒泰的手臂。
“恒泰,你看,牛郎织女星!”
恒泰瞧瞧,笑道:“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冷不防地连城转身亲了恒泰一口,然后在恒泰发愣的空当里,害羞地跑到了很多萤火虫的一边。
恒泰摸了摸脸,心中怦然跳动不已,他开心地吹动树笛。漫天萤火虫飞舞,连城的脸蛋从树后面探出来,一闪一闪的萤火虫映衬之下,她美好得,一如那天花灯节,她仓促回首,他低眉驻足。
一眼,便是一生的缠绵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