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叙在府中急得团团转,派人四处去打探钟离云晦的下落——殊不知钟离云晦此刻正在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楚王宫里。
兰若抱着膝,呆坐着。她想周叙这两日一定会来找她。果不其然,该来的总会来。
“你应该知道事态有多严重,若你真是为阿晦着想,就快告诉我他的下落!”周叙来势汹汹问道。
兰若圆圆的眼睛转了转,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欲言又止。
周叙一拍桌子:“你倒是说不说!”
兰若一哆嗦,缓缓道:“楚国这么大,谁会知道他去了哪儿……”
兰若演得像极了,周叙断然觉得她是知道些什么的,又道:“你可要识些时务!这里是周府,就算你今天死在这里,也不会有外人知道。”
兰若低了低头,她知道周叙这是真的动怒了。可她亦明白事态严重,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忤逆钟离云晦的意思,把他去楚王宫一事透漏出来分毫。
“你若不怕费事,可以去云龙山找找……”她低声道。
周叙虽将信将疑,可也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即刻派人去云龙山搜查。狡黠如他,下令断了兰若的饮食,直到找见钟离云晦为止。
对于钟离云晦的提议,世子和朝臣们深以为然。
汉廷要派公主和亲乌孙,可偏偏今上陛下膝下几乎无女,挑不出个合适的人选来。这时候,谁若是能献出一名适龄的宗族女子来,便是立下大功。
此前江都王献出爱女刘惜君,还受到了汉廷的重赏。这笔不菲的赏赐若是落到了楚王身上,能弥补不少国库的亏空。
而刘解忧虽居住于楚王宫,可实则和楚王一脉血缘淡漠,楚王自不会吝惜什么。这么一来,好似有百利而无一害。
钟离云晦一归朝,王宫里的上上下下像是吃了颗定心丸——毕竟“通天之灵”回来了,也大可不必再担心上天会降临什么灾祸了。
官复原职对于钟离云晦来说,并不意外。一切都是他铺陈已久的局。
三天,仅仅三天,国相府又恢复了玉宇琼梁的模样,似乎先前的凋敝都是一场梦,什么都没发生过,国相大人依旧是那个有着通天之灵、权势滔天、王上倚重而臣子畏惧的国相大人。
世子代替楚王赏了一批丫鬟下人给钟离云晦,钟离云晦全数收下了。而他还有一件事没办——去周叙那里一趟。
轿辇到了周叙府邸,钟离云晦一下车,便看到满脸青黑的周叙。
钟离云晦看得出他很是不悦,可还是一脸笑,问候着周叙:“阿叙,你今日看起来气色不佳。”
“臣见过国相大人。”周叙偏过头去,以一个武将的姿势行了标准的礼节。
钟离云晦遂低声对他耳语道:“我们私下说。”
周叙倒也没有得理不饶人,便摒退了左右,和钟离云晦一同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钟离云晦一身华衣美服,宽袖长袍,周叙冷笑了一声。
国相终究是国相,终究连他都信不过。
钟离云晦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便问:“阿叙,若我入宫之前告诉你,你会做什么?”
周叙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问得一怔:“自是要调动兵卒以备不测。”
钟离云晦点点头道:“我知你挂念我。可是这虎符,一半握在你手里,一半握在他手里。若你轻易调兵,岂不是给了他个罪名来处置你?”
此言不假,楚王素来知道他们的关系,若得机会,必会处置周叙,以除掉钟离云晦这个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
周叙的心突然五味杂陈了起来,看着钟离云晦。
“你我多年兄弟,我谙你秉性,自不会让你以身犯险。”钟离云晦道。
周叙更为动容了,由跪坐的姿势换成了跪地,道:“我虽虚长你几岁,可文韬武略,经纶谋划,皆去你甚远。难得你为我考虑如此周详,从今往后,愿为腹心,以效犬马之劳。”
钟离云晦忙扶起他:“你我已经是‘彼此’的腹心了……效什么犬马之劳呢?但求相互扶持着走完前路险远罢了……”
月色甚好。他又是那个国相了,也甚好。
兰若连续饿了几日,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她看到窗前晃过一抹身影,那身影,竟还进了屋来。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认出了钟离云晦。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她怀疑自己是饿糊涂了。
直到触碰到钟离云晦冰冷的手,她才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所有委屈一时间涌上心头,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钟离云晦坐在她榻旁,用他指节突兀的手擦拭了她脸上的泪,温言安慰道:“莫哭了,我在……”
兰若已忘却了自己的饥饿和疲惫,一头扎紧钟离云晦的怀中,嗅着他衣衫上隐隐的香,顿感安定了不少——只要他平安回来,一切便好。
周府的下人端来了些食物,兰若本无数次幻想着自己会吃掉许多东西,可她竟然没了胃口,吃得还不如平时多。
钟离云晦倒了杯水给她,道:“慢些吃,还多的是呢。”
兰若点点头。
“你今日再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同我走吧?”他问。
兰若看着他,拼命摇着头——她对周府和周叙的印象都坏极了,片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
钟离云晦似是能看穿她眼眸中的恐惧:“那你先吃,吃罢我们就走。”
屋外的空气是新鲜的,也是凉意阵阵的。兰若依偎在钟离云晦身旁,被他轻揽着,却感到了温暖。
钟离云晦为她安排的屋子是她住过的最大的屋子,比在周叙家还要大。里面的黄铜灯架、镂空香炉都是她只在解忧公主那里见到过的样式。钟离云晦竟还派了两个婢女服侍她,这委实令她受宠若惊——从前都只有兰若服侍别人的份儿,如今也轮到旁人来服侍她了。
是夜,她安然睡去,梦境甜美。
在梦里,她和钟离云晦结发,还有了个胖胖的小孩子,孩子笑得可爱极了。
第二日兰若醒来后,想起这个梦境,还是会觉得脸颊发烫……她的心也会贪婪到这地步?
国相府是座深宅大院,处处充满着不知通往何处的幽径。兰若穿戴齐整,吃了点东西便去找钟离云晦。她没有问婢女们他在哪儿,只想凭着自己的感觉找找,若是找不到,也全当是散步了。
“你不该让她去!”
“国事为重,岂是儿女私情比得了的?你本不该来,来了也无用……”
“我早知是这结果,你果真变了,变得心硬如铁……”
兰若在远处便听到了争执声,是钟离云晦和一个女人。那女人的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过。
“阿爹若是知道他养了个忘恩负义之徒,只怕难以瞑目……”
“冯嫽!”
兰若一愣,原来是解忧公主的塾师,冯嫽。
冯嫽气急了,便拂袖而去,恰好看到门口的兰若。
“是你?”她眯起眼睛思索着,“你不是公主的宫婢吗?怎么会在钟离国相府上?”
“你定是记错了……”兰若有些慌张。
钟离云晦忙追了出来。
冯嫽一把拉过兰若:“我不会记错!”
乒一声,一只细长而洁白的小物跌了出来,应声而碎。
正是淳芳姑姑给兰若的白玉簪。
兰若俯身去捡,而一旁的冯嫽定睛一看,便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玉簪有何不寻常之处?”钟离云晦警觉地问。
“此乃我姑母之物,为何会落在她手里?”
“阿嫽,话不能乱说,你不会是认错了吗?”
“不可能。”冯嫽道,“这蝴蝶玉簪我儿时见过无数次,可偏偏在整理姑母遗物时遗失了。国相大人,我要带走她。”
“不可!”钟离云晦阻止道。
“她本是公主的侍女,大人非要留她在府中,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冯嫽句句犀利,兰若感到她的字字句句不下周叙的兵刃对她的伤害。
“阿嫽!”钟离云晦情急之下唤出了冯嫽的乳名,“你休要忘了,我手里攥着刘勋一条命,若解忧公主不想他有事,你还是不要带走这人比较好。”
公子勋顶撞过他,还在紧要关头拉钟离云晦下马,可钟离云晦复登国相之位后并没有即刻反击。冯嫽掂量着,她相信钟离云晦所言属实——权势滔天的国相想要除掉以为与自己有过节的,并且十分不受王上宠爱的重视的公子,还不是易如反掌?只是,解忧公主对公子勋一片情意……
“来人,替我送客。”
冯嫽虽不满,也只得无功而返。
“我又给你惹麻烦了,是吗?”
钟离云晦笑着摇摇头,一扫方才一脸阴霾。
“我弹琴与你,可好?”他问。
兰若自是欣然答应了。她只是奇怪,钟离云晦为何不问她玉簪的事。那碎成几节的白玉簪捏在她手中,仿佛越来越重。
钟离云晦在前面走着,兰若跟在后面。他的笑胜过三春暖阳,可他的心她却捉摸不透?不光是他,还有冯嫽,解忧公主,公子勋……这些盘根错节的事,在先前和她从来无关,可现在,她也在越发接近。
冯嫽说这玉簪乃她姑姑的遗物,可能只是为想要带她回宫找个托词罢了。好在有钟离云晦,她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安心待在府中便好。
钟离云晦一回头,看着若有所思的兰若,笑道:“快点。”
兰若便碎步跑着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