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个让人容易伤感的季节，可对于想把自己人生中关键的几步走好的丁一凡来说还来不及去伤感什么。像他自己说的，周围的同学大部分已经或好或坏的定下来就业单位的意向，就差没签那像卖身契一样的合同了。
反反复复的面试，已经把他仅有的耐心折磨得差不多了。他在大同小异的单位里似乎已经开始迷失了自己。在这个问题上，谁都帮不上他的忙。作为老轨的父亲，此刻老丁的船正靠在东南亚的某个港口。想要父亲参谋一下吧，发一条短信就得一块多，而且说不清楚。丁一凡开始焦躁不安。母亲经常对他说，“凡哪，咱就回家找个营生算了，别和你爸似的成天在外面漂，心都漂远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爸和你都走了，留我一个老太太在家多孤单？听我的，就在家，安心的考个公务员，一年不行咱两年，两年不行咱三年，你爸不是认识老隋吗？让他再使使劲，在家工作多好，又安稳又保险，无风无浪。古话不是说了吗？父母在，不远游！”
看着周围同学三天两头地问丁一凡到底签了哪里，丁一凡就头疼，吃不下东西，嘴角也起了水泡。萧楠看在眼里也急在心上。她想到家里还有以前别人求老爸办事留下来的中华烟，决定让这烟发挥点作用。
“我爸从来不抽烟，这个，你拿去打点打点应该去打点的人吧。”萧楠把烟给丁一凡的时候，丁一凡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萧楠居然还能有这东西，看起来包装很精美，不像是假货。
“这东西不会是你爸收的礼吧？这烟里面会不会有钱？”
“别想太多了，我爸一般不收别人礼的。这不过就是一个朋友求我爸爸办点事意思一下的。”
丁一凡想起自己从来没问过萧楠的父亲是做什么的。以前他妈妈就问过，女孩的家里是不是很穷？若不是，怎么还要在大学里经常作家教来贴补零花钱？会不会是家庭很困难？不会是图你将来跑船赚的多？丁一凡摇头说，虽然萧楠平时节俭，可也没见她少吃过一顿，而且看样子家里不能穷，不然见她认识他之前天南海北去旅游的那些照片也肯定不是什么穷人家的孩子。他试探地问，“我这未来的岳父大人是做什么的？”
萧楠很没心没肺地说，“烧锅炉的，哈哈。”看着萧楠那无所谓的样子，丁一凡也不能再开玩笑地问下去了。只好严肃地说，“我妈问我了，说你爸妈是做什么的。我说，你爸爸是一家国企的技术工人，妈妈退休了。”
萧楠一听，撇了撇嘴。刚想反驳，我爸不是技术工人，他是管理技术工人的还差不多。看到丁一凡那有些自卑的样子，只好说，“做什么的都无所谓啦，我父母都是赚工资吃饭的工薪阶层，所以我也不是什么富二代，你别那么大心理负担好不好？你应该问问，将来我会干什么，还有你会干什么。家庭背景很重要，可是我们也不能依靠父母一辈子不是？我爸爸说了，尽管我是个女孩，事业一定还是要有的，将来一定不能只靠男人养，这样他们会伤心的，他们培养我上大学，不是让我去在家里作全职太太，洗衣服看孩子做饭的。”
话说到这里，丁一凡叹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见了萧楠的父母，也许二老未必能同意他们的女儿跟他这么一个从农村来的傻小子。除了在学校里认真努力地学习得到点成绩外，他现在居然连个工作都没有，居然还要用女孩家的烟去收买辅导员来赢得一份像样的工作。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真的没用。这个关口，他的父母只会一个教育他要踏实做人，一个要他回家随便找份工作不要跑船。他对萧楠的做法既感到感激又觉得羞愧。
其实他不是真的找不到工作，比如FM轮船，他已经签过了合同，想了半天又撕毁了。他不想真的一跑就是一年多，他想在半年左右的时候就回家看看，这样就不至于和社会太脱节，也不至于让朋友们都完全忘记了他。广远的第二轮面试让他觉得难度不大，他已经决定要去签合同了，就在他想作决定的关口，来了一个机会，CP公司也来招人了。
CP船公司在上海早期很有名气，算是新中国成立后，合资船公司的代表。那时候在外滩十八号只有CP船公司大牌子赫然立在外面，很是拉风。后来经过整改，算是和著名的COSCO联合下的一个蛋，尽管比不上上海远洋，但由于外国的和尚会念经，让CP船公司的名声在上海也越来越响。近几年，CP船公司一直从事着重大件船的运输工作，无论从船队的规模还是自动化水平也都算是处于国内领先地位了，这让不少准船员们对这个公司也有了跃跃欲试的念头。
无奈，CP船公司来学校招人的时间稍晚，很多优秀的同学已经签了合同，就好像是男人迫不及待地结了婚，再想要去参加竞争已经失去了资格，不能犯重婚罪，所以也只有眼馋的份儿了。丁一凡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家伙此刻正在为萧楠劝他的那句好饭不怕晚而拍手叫好，暗自觉得自己实在是英明无比。广远的招生负责人已经约好了丁一凡下午2点去办公室签合同，他想到CP船公司下午也有面试，这可怎么办？只好和负责人说，他要打电话好好和家人商量一下，迟些再去签合同了。
CP船公司别看来得晚，阵势可是一点都不减，明确地要求了公司里无论轮机员还是驾驶员，都必须不能近视。这可急坏了丁一凡，他赶忙去学校附近的眼镜店配了一副隐形眼镜，也不管是不是价钱合理，掏钱吧。为了工作，花点钱绝对值得。从来没有戴过隐形眼镜的他越是着急就越戴不上，只得求助卖眼镜的阿姨帮他戴。在把眼镜片放进眼睛里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想哗哗地流眼泪。由衷地感慨，为了工作，真是和找对象一样的遭罪呐。
英语要求六级，成绩排名要靠前，据说长相上还要过得去。几个条件下来，丁一凡明显成为了CP船公司应聘者中的佼佼者，公司准员工里的战斗机。一切进展得都特别顺利，丁一凡在心里暗爽的大叫YES！
这会儿工夫，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和广远的招生负责人说好了下午就要签合同的事儿。“丁同学，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双选会上见咯，到时候你把你的简历还有其他相关的一切证书表格和合同都带来我们就可以签了。欢迎你加入CP船公司！”
签合同！糟了，要签合同了！
丁一凡这才想起自己算是脚踩两条船。广远的老总据说和CP公司的头目私交甚好，这万一要是知道他丁一凡又琵琶别抱，究竟会作何感想？
他心里稍稍有了愧对广远的感觉，想到自己有个同学也正在苦于没有好工作可以选择，家乡又是南方的，正好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代替他去广远那里试试。
这样一忙就到了晚上，丁一凡作为新进的一批员工和另一批和他一样由学生身份转为了社会人的同学们参加了当天来应聘的所有公司和员工们的晚宴。在饭局上，广远的招生负责人看到了一边得意，一边喝着小酒微笑着的丁一凡，心里暗想这小子也真是不厚道，出尔反尔的事儿怎么做得这么心安理得呢？不过跑过船的男人心胸多半也都大度，他也不觉得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上了船又能比成绩一般的学生多出多大能耐。想到这里，感慨一声，“现在的学生，都是人精儿呢，”也把杯子里的酒给干了。
应酬完毕，也就8点多了。萧楠在早晨就知道丁一凡在这一天即将要打一场硬仗，所以一天都没有打过一个电话给他。她知道丁一凡应该没有问题，大不了就是再换几家单位试试。凭他的条件，实在不行还有大连远洋和中海这样的单位接着，肯定不会沦落到卖麻辣烫的地步。一整天她都在图书馆待着，哪儿都没去。手机就像死了一样，连10086的短信都没有。
到了快9点的时候，图书馆的阅览室就要闭馆了。萧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机的震动让萧楠吓得一个激灵。
“喂，楠楠，你今天过得好吗？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上海远洋，上海锦江，还有CP船公司，哪个最好？”
“那还用说，肯定是上远了啊。”
“那要是除了上远呢？你觉得我应该选哪一个？”
“CP吧。锦江不是只跑日韩一类东南亚的线路吗？你不是不喜欢跑近的，就喜欢远洋，越远越好，不是吗？恨不得跑到阿拉斯加，北极，是不是？”
“楠楠，不愧是我的楠楠嘛，你和我想的一样。你猜，我今天签了哪个单位？”
“这么高兴，难不成你去上远了？不对啊，你今天不是参加广远的面试吗？该签合同了吧？怎么样？”
“你先不要管那么多啦，见面咱们仔细说。今天我好开心啊。我没去真正的COSCO，我签合资公司啦，你老公是不是特别棒？”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你能说清楚点吗？”
萧楠拿着手机，信号时断时续，听着丁一凡兴奋的声音，她昏昏欲睡的状态一下子也跟着清醒了。
没去COSCO，那是什么意思？合资的？看来是去了CP了。可是，那广远的老总会不会因为他的诚信问题从而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呢？尽管这些年类似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了，可是本着慎重的原则，萧楠也不希望丁一凡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9点半，两个人相约在操场见面。
在萧楠出现的时候，已经看到远处有个身着制服的身影等候多时了。
丁一凡的白衬衣在夜色柔和的月光下衬托得异常好看。见萧楠来了，一把把萧楠横着抱了起来，吓得萧楠大叫起来。好在大家也都习惯了校园里偶尔出现类似的情况，都见怪不怪了。
“快放我下来！”
“不要，我今天开心呢。”
丁一凡说完抱着萧楠转了三个圈。
萧楠闻到丁一凡一身的酒气，那酒气不像是平时喝的啤酒，绝对是白酒，而且还不是一般低度的白酒，夹杂着淡淡的烟味儿混合在一起居然也不是特别难闻。
“你是不是喝酒了？”
“那是肯定啊，今天那些老总都去了。我丁一凡终于有人要了！而且表现很不错呢。”
“是吧，恭喜啊，终于尘埃落定了，哪天我们去庆祝一下吧。最近你辛苦了，都瘦了呢。”
“楠楠，我是不是很棒？为我自豪吧。今天我才觉得我的人生有了意义。我才不要他妈的成天朝九晚五地待在农村每天上班下班对着屁大点地方。我凡哥是要跑环球航线的。你知道的吧？CP跑的地方几乎能够绕着地球跑一圈，想着就兴奋。”
“那你怎么忽然决定中途变卦了？不是说好了没有意外下午就去广远签合同吗？怎么一下子变了？”
丁一凡被萧楠的疑问忽然给堵住了，他知道他这样中途变卦有些不厚道，但是没有什么比尘埃落定一份工作的兴奋更强烈。他丁一凡还不愿意去想那么多。看着萧楠的不依不饶，他的兴奋劲儿有点淡了下来。
“怎么，你不开心？你老公签了合同你不开心？还问那么多干吗？老子找到工作啦，别的就啥都别问了！”
丁一凡把萧楠放了下来，由于喝了酒，整个人也稍微有些打晃，舌头也有些大。他没有注意自己把萧楠放下来的时候差点让萧楠摔了个大跟头。
他扶住她的肩，跟她说。
“楠楠，你确定要和我在一起吗？真的确定吗？你知道我这次合同签了多少年吗？”
萧楠摇了摇头，她知道丁一凡醉了，不但是喝醉了，心也跟着醉了。他终于不用再为了工作的事儿而苦恼了，眼下他轻松了，她也跟着轻松了。
“嘿嘿，8年。老子签了8个自然年呢。也就是说，搞不好我就要跑一辈子船了，你能等我吗？说不定不是一个8年，得再来一个，Double，甚至更多。你愿意等我吗？”
“当然，I Swear！”
“楠楠，我说真的呢，我不跟你开玩笑呢，你考虑清楚了吗，就随便答应？我要一直跑船你也愿意等我吗？”
“是的，I Swear！”萧楠知道自己这个决心也不是随意下的。
她把手举起来，对着天空说：“无论你跑多久我都愿意等你，我愿意。”
丁一凡笑了，一把把萧楠揽在怀里，幸福地笑了。
好久都不唱歌的他哼起了张雨生的那首歌，“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