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父亲之心
星期一一上班，葛尚云刚刚泡好一杯茶，李明亮就进来了。
李明亮一进来，就坐在葛尚云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看着葛尚云也不说话，只是审视着葛尚云。
李明亮这一看，看得葛尚云有些不自在：“明亮，你，怎么了？”
“尚云，你这个人，太不够朋友。”李明亮总算是说了一句话。
“是吗？你呀！一大早是向我兴师问罪来了。”葛尚云也笑笑，他和李明亮说话也很随便了，所谓“不够朋友”，他并不以为然。
“早就说过，你要是哪里需要钱，一定找我，一定找我。看你，这么矜持，要不是跃进说了话，我还不知道呢！”
“这个跃进，那天我喝多了，也不知说了啥。”葛尚云给李明亮倒了杯茶，笑了笑。
李明亮从他的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报纸包着的四四方方的纸包，放到了葛尚云的办公室上：“你先拿着用，我手头现金不多，你给我个账号，我再给你卡里打一些。”
葛尚云见这个纸包，大约就是十万块钱的样子：“这个就够了，需要再说。账号？我除了工资卡，哪里还有卡？”
葛尚云坐下来，写了一个借据，递给了李明亮：“你这个黄世仁可不要催我，我现在可是山穷水尽了。”
李明亮本不想拿借据，但他也知道葛尚云是个认真的人，不拿恐怕不行，也就不推辞了，把借据放到了自己的包里：“好！无限期的啊！”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霍亮和杨如意进来了。
霍亮笑着说：“葛局，车已经等着了，什么时候走？”
“啊呀！你看我这记性，明亮，我得去赶紧去市里，就不招呼你了。”说着就把那包钱放到了办公室右边的第一个抽屉里。站起身来，准备走。
杨如意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葛局，这里签个字。”
葛尚云签完字，就和霍亮、李明亮一起边说边出了办公室。
葛尚云下午让建虎给儿子寄了钱，并给儿子发了个短信，说下个月再给凑五万寄过去，这个钱先用着，不够再说。儿子回了条短信：“谢谢老爸，已经差不多了。我们还有一些。您费心了，再次谢谢老爸！”
葛尚云眼睛有些潮了，儿子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就学习好，葛尚云一直没有操过儿子什么心，儿子自己考的大学，儿子自己找的工作，儿子自己搞的对象，现在要结婚了，葛尚云才真正地帮了一下儿子。儿子像极了自己，也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谢谢老爸”这样的词当面是断然说不出来的。葛尚云把这个短信看了无数遍，然后，才揣起了手机。
晚上，葛尚云主动跟建虎说要去建虎家里吃饭，因为他知道建虎的儿子今天在家。建虎的儿子已经快两岁了，刚刚从省城家里接回来，现在在附近一家私立幼儿园日托，每天晚上接回来。
下了班，建虎拉着葛尚云到幼儿园接儿子。孩子虎头虎脑，修眉俊眼，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见了葛尚云还认识他，咧着嘴跟葛尚云笑。建虎抱着儿子问：“狗狗，这是谁？”
“三爷爷。”建虎的儿子说完向葛尚云伸开了胳膊让抱，葛尚云把狗狗抱了过来，亲着狗狗的瓷实的小脸蛋：“狗狗，你又重了，三爷爷快抱不动你了，小宝贝！嗯！来，跟三爷爷上车车。”
葛尚云抱着狗狗上了车后面，狗狗一直坐在葛尚云怀里，和葛尚云面对面，抱着葛尚云的脖子，给葛尚云背李白的《静夜思》，声音奶声奶气：“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每背完一遍，葛尚云就亲亲狗狗：“狗狗背得真好，再来一遍。”
狗狗一路上给葛尚云背了好几遍，就到家了。葛尚云抱狗狗回了家，放下狗狗：“狗狗乖，三爷爷给狗狗喝点水水，然后三爷爷带狗狗下楼玩，好不好？”
狗狗在地上雀跃地拍着手：“好！好！”
葛尚云给狗狗喂了半碗水，然后就拉着狗狗下楼玩：“娟儿，做好饭叫我们。”
“好唻！”在厨房忙活的高娟应了一声。
高娟见爷俩关了门，就向建虎挤了挤眼睛：“这个三叔，真喜欢咱们狗狗。”
“咳！洋洋小的时候，三叔也没有抱过几回。看来，三叔是老了，稀罕小孩儿了。哦！对了，洋洋现在装修房子，需要钱，咱们看能帮他多少。”
高娟想了想：“家里也没存下多少，贷款还没还完，凑个两万块差不多。”
“那好，明天取出来吧！咱们给洋洋寄去。”
“不行，你不是答应爸妈，这几天给爸妈一万块吗？”
“对。”建虎想起了来，爸妈现在住的房子要卖给个人，产权归个人，也不贵，也就一两万，当时，建虎答应出一万的，老人给看孩子，看了快两年了，也不要钱。
“要不这样吧！洋洋那儿给一万，爸妈那儿给一万。三叔不会埋怨咱们的，三叔也知道咱们的情况。”高娟出主意说。
“也只好这样了。明天我直接把钱寄给洋洋就行了，要不，三叔准不要，你说呢？”
“我看这样好。”高娟又去忙活了。
葛建虎站在厨房门口，头靠在门框上，看了高娟半天，说了一句话：“娟儿，谢谢你了。”
高娟瞅了他一眼：“切！”
星期二下午下班的时候，葛尚云跟侯跃进打了电话，让侯跃进约李明亮和山子，一起去“烙饼拌汤村”吃个小饭，今天，葛尚云很高兴：“跃进，我这里还有一瓶衡水老白干，咱们还是喝点这个吧！”
“好啊！当然好。”侯跃进知道葛尚云今天高兴了。
四个人吃完饭，葛尚云还是让李明亮和山子先走，他和侯跃进走一走。
李明亮也知道，他们四个人虽然是朋友，但葛尚云还是和侯跃进亲近一些，就招呼山子先走，嘱咐他们俩注意点，现在虽然已经三月份了，但晚上天气还是很冷。
葛尚云和侯跃进慢慢地踱着，这条路，他们两个不知已经走了多少次了，路上的每一处景物，都是如此地熟悉，连沿途新矗立起的每一栋建筑，他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今天晚上，天气还是很清冷，刚刚四个人喝了一瓶酒，两个人觉得没有一点酒意，只是觉得肚子里饱饱的，身上热热的，除了脸觉得有些微凉，浑身上下还是觉得很舒服，很惬意。
“跃进啊！也不知道，几年以后，咱们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在这里散步呢！”
“有，有，当然有。”侯跃进笃定地说。
“哼，你又说醉话呢！几年以后，我们就退休了，怎么可能再来这个地方走一走呢！”
“哈哈，你倒想起退休以后的事了，我还没有想那么远。”侯跃进笑笑。
“噢！你总是那样精力充沛，对工作很有热情，我很羡慕你。”葛尚云真诚地说。
“咳！我和你工作性质不一样。我们中阳一中有好几千号学生，几百号教师职员，要是他们的校长不精神点，怕是学生也精神不起来，怎么考大学呢？”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跃进，我不得不承认，其实，你才是适合从政的人，让你当一个校长，的确是屈才了。”葛尚云由衷地说。
“尚云，你要是这么说，我也不反对。但是，我现在很满足，我一个农民的儿子，能混到这种地步，我真的很知足。考大学的那些年，年年就是在赌博。那年我二十三岁，考上了中专没有去上，就把我自己逼到了绝路上去了。那一年，我瘦得就剩下骨头了。看到分数条的那一瞬间，我差点就疯了。我当时，脑子里尽是范进中举的疯样子，我告诫自己，不能疯，不能疯，我的爹妈和弟妹还没人管呢！哈哈，居然没疯。”侯跃进自嘲地笑着，“想想，真后怕。”
“是啊！我能体悟到你那时的心情，我嘛！比起你来，也顺一些，大学是推荐上的，工作是国家给的，提拔是领导给的。我不是不知足，但是，现在想想，其实在工厂工作其实也不错，心不累。”
“尚云，我啊！就是受苦的命，想想我的父母，我就不觉得累。人生在世，怎么也是个活，累了，你心里不认为累，就不觉得累。”
“所以，我就不如你。跃进，你都不知道我想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给你描述一下，一个独门独院，几件平房，一个小院，院里种些西红柿、豆角、黄瓜，养几只笨鸡，养一只狗，太阳好了，就坐个小板凳在院子里晒太阳。你说，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很美！”
“很美，那我也给你设想一下，这个小院里，没有水，没有电，当然也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想喝水，你得走好几里去挑，想吃饭，你自己得打柴火去做，怎么样，你行不行？”
葛尚云一时回答不上来，站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侯跃进。
“人啊！总是患得患失，总是有些东西还放不下。尚云啊！别多想什么了。我倒是同意你的说法，还是低下头关心关心孩子和家人吧！这也许才是咱们的根本啊！别到时候才后悔。我呀！也不逼自己的儿子了，顺其自然吧！我现在突然觉得，我儿子比我十九岁的时候强多了。”
两个人许久没有说话，还是慢慢地踱着。中阳市区越来越近了。
天气的清冷，并没有压抑住这个城市的热情，走着，走着，城市里特有的喧嚣就渐渐地近了，清晰了。人声，车声，音乐声，各种声音，近了，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