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事事为难
葛尚云见刘芳芳坐在那里像是刚吃完饭的样子,就问了一句:“吃过了。”
“哦,刚吃过,你是不是还没有吃?”
“噢!没事,我一会儿煮块方便面就行。”
刘芳芳没有说话,站起来就进了厨房,一会儿端过来一碗米饭和一盘菜,米是新做的,菜却是旧的,是两三样菜拼在一起的。
“还热着,赶紧吃吧!”
葛尚云感激地看了刘芳芳一眼,坐下来端起那碗米饭就着菜吃起来。
“你在家里不要总是吃剩菜,每天做些新菜吃嘛!”葛尚云边吃边说。
“咳!做下也吃不了,总剩,也没坏,倒了也可惜。”
葛尚云觉得刘芳芳和过去显然不一样了,原先每天晚上都要把剩菜倒掉的,说菜里的维生素都没有了,吃了也没有用,还有坏处,像隔夜的白菜就有毒素什么等等。
葛尚云吃完了饭,刘芳芳把碗筷收拾到了厨房,出来后坐着沙发上,看着葛尚云:“洋洋来电话了,估计年底要结婚,正装修房子呢!”
“好事,让他们装修得简单点。不要把钱浪费在那些没用的东西上。”
“咳!再节约再节约也得二十万。看儿子的样子,钱有些紧,像是想让咱们再拿些,但没有明说。”
“咱们给付了个首付,家里已经没有什么钱了。让他们自力更生吧!不行就借点。”
刘芳芳白了葛尚云一眼:“借钱,你倒是借借试试,哪那么容易呢!”
“那我也没有办法。等年底把工资卡里的钱取一取,凑个数给他们就行了。”
“年底?到年底,黄花菜也凉了,就知道你指望不上。你看看这省委大院的人,只要是个差不多点的人,谁家的孩子结婚买房子,人家说买就买了,也不知道人家的钱是风刮来的,还是抢来的?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行了?你看看人家二楼的老赵家……”
葛尚云打断了刘芳芳:“谁让他要在北京工作结婚,要是在咱这儿,首付的钱足够买一套房子,连装修都有了,还有富余呢!”
“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这像个当爹的说的话吗?你清高,你廉洁,放着那么多的机会,弄几个是几个,也算给儿子支持支持,儿子一个人在北京打拼,容易吗?挣的那几个钱,哪能结婚买房子呢!谁家不是大人给准备好一切呢!咱们这倒好,光是付个首付,以后儿子还贷款就得十年,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也不知道要你这个爸爸是干什么的。你倒是说说……”
葛尚云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应该撤了,不管说什么,只要说到这个话题,刘芳芳就会喋喋不休地唠叨起他来,儿子很晚才结婚也怨他,儿子买房子还得贷款也怨他,儿子装修缺钱也怨他。葛尚云又有什么话可说呢!是的,他是有很多机会增加他家里存款的数字,但葛尚云断然不能很坦然地做那些事情,甚至,葛尚云还尽量躲着那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几年干的了,谁在这个时候不是尽量能捞点是点,等你从那个职位上下来,谁把你还当个人呢?葛尚云就听一些退休的老干部抱怨,有时候回了局里,局里没有几个人理他们,办个事真是惹一肚子气,当初那些人不是屁颠屁颠地讨好过他吗?一个老副局长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惹下了一个小伙子,这个小伙子下楼梯的时候,碰上了上楼梯的老副局长,这个小伙子不仅没有和他打招呼,还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骂了一句:“老不死的,你怎么还没死。”当下就把这个老局长气的心脏病犯了,赶紧吃了个速效救心丸才缓了过来。
葛尚云官不大,也在官场上混了好几十年,岂不知官场上人情淡冷漠,一切是以权和利来衡量每个人的价值。再看看自己的几个朋友圈,都是以利相聚,你今天在位,那你的价值就在,你的朋友就在,那明天呢?当你不在位的时候,那个“利”一消失,所谓以利相聚,利尽则散,这不是很普通很简单的道理吗?
葛尚云想到这里,心里还有些窃喜,自己的身边,好歹还有几个朋友,像侯跃进、李明亮、高润金、山子这样的朋友,葛尚云笃定这几个人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在他危难之时伸出援手的人。也算得上是以心相交或者说是以情相交的朋友,这就够了。所以,当今天上午葛建虎已经把车开上了去省城的大路,接到了高润金的电话,说要去山子家有些急事,葛尚云马上让葛建虎掉头赶紧接高润金去。而见到了山子的女儿和那两只大黄狗,让葛尚云的心情也好许多。
葛尚云躲到了书房,把书房的门紧紧关上,似乎要把诸多烦恼关在门外似的。突然,“无为而治”四个字蹦到了眼前,前些日子看老子的《道德经》,“无为而无不为,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句话使他很受启发,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做不到就不去做了。他找到了《道德经》,看着一页折了个角,就看这一页上自己重重划住的几句话:“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又找了一个折角的书页,自己重重划住的是这几句话:“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
葛尚云对这几句话就琢磨了好长时间,现在看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像是箴言。三千多年前,一个有着超级智慧的老人就写下了这样几句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就比如说,他和刘芳芳,有得则必有失,就比如说,他到中阳当了财政局局长,也是有好处也有坏处,再比如说,他生在一个世代为工人的家庭,也是有利也有弊,再比如,他的儿子毕业后非要在北京工作,也是利弊兼得的事情。
葛尚云胡思乱想了一阵,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就拨通了儿子的手机。儿子在电话里倒也没说什么,只说如果房子装修不出来,大不了明年再结婚,反正国家只让生一个孩子,什么时候生也可以,听儿子的口气,还是有些气的。接着,儿子就骂了,这是谁立下的规矩,为什么结婚必须是男方准备房子,女方陪一辆车,就算是奥迪,也就几十万,房子******太贵了。葛尚云不敢再和儿子说下去了,就安慰儿子说,洋洋,你不要着急,爸爸给你想想办法。儿子这才高兴了些,最后还说了一句,爸爸,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了,葛尚云的心里一热,儿子毕竟还是儿子。
挂了儿子的电话,葛尚云心里又麻烦了起来,他就这一个儿子,而且一直都是儿子自己一个人在北京打拼,现在才向自己伸手,做父亲的哪有不心疼的!看着儿子心烦着急,他这个做父亲的焉能不着急?但眼下恐怕是没有很好的办法。葛尚云在书房里转了几转,这时才知道,其实书上说的道理说得都好,都对,但其实有时候还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菜根谭》上言:“众人以顺境为乐,而君子乐自逆境中来,众人以拂意为忧,而君子忧自快意中起。盖众人忧乐以情,而君子忧乐以理也。”而今天,葛尚云做不到一个“君子”了。他打了侯跃进的电话,问侯跃进下午可不可以出来,小聚一下,喝点酒怎么样?侯跃进说,求之不得。
两个人找了一个他俩常去的小饭馆,侯跃进带了一瓶三十年陈酿,侯跃进说:“今天,我俩还是老规矩,一人一半,喝完拉倒。”
“好的,好的。”葛尚云巴不得呢!
“你说,尚云,我吧!好歹也是个名牌大学的学生呢!就算不是什么高材生吧!那也是门门功课都及格,从来没有补考过的。曹君原先是中师毕业,人家不是也自修上了大专,最后还拿了本科文凭。毛算也算是两个大学生吧!而且,一个校长,一个副校长,按说基因应该是不错吧!你说,尚云,不错吧?”
“不错,当然不错,比我强。”
“强?谬也!人常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看来这个规律也不灵,怎么我的儿子,他的父母都是大学生,他就考不上个大学呢?”
“还没考呢,你在这儿瞎说个啥呢!来,喝一口!”
“尚云,你说你去年没考上,这不丢人,咱明年再考,这不倒好,刚刚一摸过了,成绩四百八十分,这成绩哪能达了线呢!好赖你也给咱考上个五百来分,不能像你爸考一本,你也上个二本,怎么地也上个大学,对不对?数学才考六十多分,连个格都及不了,唉!这一点,倒是有他爹的基因,唉!”
“跃进,你看你长吁短叹的,你倒忘了,你当年是怎么考上大学的。你不是也考了好几年吗?现在倒怨起孩子来。”
“是,我考大学是赶上八年抗战了,但我也是一年比一年强啊!那分数是年年涨,但,你看这个熊孩子,去年考四百八,今年还考四百八。气死我了。”侯跃进大大地喝了一口酒。
“跃进,我看,你主要是因为孩子丢了你这个当校长的爸爸的人了吧!”
侯跃进有些不好意思了:“咳!尚云,我是一个俗人,免不了,免不了。”
“跃进,我也是一个俗人,今天咱们就说说俗人的话题,说说我们的儿子吧!”
两个人几杯酒下肚,脸红了,心热了,嘴也多了。两个人到中年的男人,过去的时候很少提及自己的孩子,他们从年轻时候起,就为了自己的前途,在奋斗,在拼搏,在周旋,在应付,他们上上下下地周全着自己周围的一切,现在,当驻足顾首的时候,才发现原先自己身边的人还没有关注到,自己的儿子已经不似自己心目中的儿子了,而自己的儿子也不似原先想的那样长大了就放出去了,放出去就可以放手了,不是这样的,最后,还得自己操心。这个心,想放也放不下。
人啊!我们还是一个俗人啊!葛尚云最后一杯酒下肚,已经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