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前委的首长耸了耸肩上的军大衣,亲切地招呼他和张忠良走拢点好烤火,一边用手播弄着炭火旁烘着的地瓜。首长用粗黑的手夹起块烤地瓜掰开,一股清香之气就弥漫开了,他咬了一口,把另一半递与李韶九,笑着说:尝尝,革命的面包嘛。李韶九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慌忙双手接过,凑到嘴边一阵啃一阵舔,一下子胡子上、面颊边到处沾满瓜泥,看得首长直笑。其实首长自己也好不了多少。首长把手在屁股上擦了擦,又夹了一块朝张忠良一递,说:你个子大,就来块整的,怎么样?张忠良一个立正,举手敬了个礼说:“谢谢首长,我不饿。”首长硬往他手里塞,口中说:“饿不饿不要紧,问题是先把肚皮整饱好说事。”张忠良还是推。
这就有点他妈的不识时务了。
装啥子假正经?你以为老子好吃?
李韶九不知自己怎样表现才好收场,无意中用袖口来回去揩胡子,结果脸也花了胡子也没揩干净。
首长有点佯怒,张忠良慌了神,忸怩说:“就是为了很好完成任务我才不吃的。”
首长问“何解?”
张忠良说:“那东西一下肚子就想屙屎,多的时候我一天要屙七八道,只怕急了解裤带都来不及。”
一席话说得总前委首长哈哈大笑。李韶九则特别留了神。他想这小子好象青梅煮酒论英雄中的奸雄刘备,一句话就解了疙瘩,打消了首长的不满,奸着哩,今后对他可得小心。
当然,这还只是个印象问题,后来的那一刹那的感觉就不只是不满意不放心,而是有一种拿起一把双刃剑的感觉,这把剑用得不好的话就会伤了自己。
那是总前委首长分付张忠良一切听李韶九指挥时张忠良眼里射出的那丝疑虑的目光。
目光里充分显示出了对李的不信任。
李韶九要到富田去办的事是总前委委托的大事,没有强有力的武装支持是绝对不行的。
总前委首长有个拿手好戏,他要劝说人们听话总是叫他们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不要小看了它,认为它只是一首歌,其实它从诞生那天起就生根在战士们心里,成为了中国革命的圣经,比中央文件还管用,中央文件有时变来换去,只有这首歌永不改变,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一直都有它全新的现实意义和诠释。
张忠良没有唱,嘟哝了一句:一切行动听指挥呗。语调极不侃切,肯定有情绪。
李韶九不言不语走近火炉,飞快抓起只滚烫的地瓜在手上拍拍,斜着眼递给张忠良。
张忠良这次一脸庄严,接过红薯连灰也没拍,尽管烫得不易让人察觉地打了个颤儿,还是几口就吞下去了。
总前委首长就笑,说李韶九面子大,我做不通的思想工作,李同志没费一句话就做通了,不战而屈人之兵,高,实在是高。
张忠良“叭”地一个立正,(妈的,这立正怎么这么多,这么讲究,不是装模作样是什么?)报告说:“对首长的礼遇我是推让,对李主任的命令我是服从。”
总前委首长眯眼歪头看他一阵,笑着说好,公私分明,有礼有节,十二军选你选得好,望你不辱使命,我等着你们凯旋。
话是这么说,李韶九还是背地里安排了对他的监视,这是老规矩了。
后来在东固遇到彦来,李韶九想起张忠良对女人的作为,就故意放彦来到富田去,想给张忠良造点麻烦,不料这着棋没凑效。
看来彦来这着闲棋还得挪一挪,说不定哪天会起点作用。
他命令把彦来放了。他是我李韶九请来的客人嘛,你们凭什么把他抓起来?当然,话又说回来,抓起来也是对的,现在阶级斗争复杂嘛,到处都在抓“AB”团,同志们警惕性高是对的,再说我也有缺点嘛,当时忘了给他写个条条,写了条条就清楚了嘛,唉,放了,放了。
书呆子彦来还不走,他要找张忠良说事。
他听到传言,说张忠良把他老婆搞了。
那可是件有嘴巴也说不清的事,一个说搞了,一个硬说没有,可笑的是双方都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只有让围着看热闹的战士笑话。一个当领导的,一来二去威信就下降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做都做得,未必人家说都说不得?战士们就在背后议论,说这连长鸡巴也太不值钱了。李排长说这简直是犯罪。王二却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那一整夜我都受指令跟着连长,连长进去确实进去了,就是没搞。李排长就问你说的进去了是进哪里去了?问罢就淫笑,有的战士就拍王二的屁股说:你龟儿子就是喜欢听水响。
不管争吵和议论的结果如何,李韶九的目的都达到了。
张忠良也有张忠良的办法,他主持召开了个全体战士的讨论会,干脆把自己的事向全连挑明了,让战士们各谈各的看法,看看他这个连长让大家说怎么办,是继续当还是当不得了。
连长本人就大马金刀坐在会上,你说大家敢说怎么办?就有拍马屁的人说:我看那个花癫找连长闹事是假,这事件的本质是“AB”团借机打击革命者翻案。于是好多人就说不能让“AB”团的阴谋得逞,干脆一索子把花癫捆了,当成“AB”团肃了算了。一贯支持连长的王二却眨巴着小眼睛说:大伙儿别忘了,那花癫是李主任让放的。王二的话向来在连里不值价,他越是坚持,其他的人越是反对,弄得连里的气氛一下就偏向了连长。
李排长即时向李韶九主任汇了报。
李韶九脑壳一转,破天荒想出了一个绝招,一个在中国红军建军历史上相当有名的绝招:在连队召开党员代表大会,选出连队的党支部,让党支部领导连队,自然包括领导连长。
有人说,后来毛主席的伟大革命学说“把党支部建立在连上”就是根据这次行动总结出来的,“富田事变”无意之中促成和完善了毛泽东思想,对毛泽东思想的的建设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为毛泽东理论体系和思想体系增加了丰富的内涵。
另外也有知情人说,你拉倒鸡巴吧,李韶九算啥东西敢跟毛主席比?明明是离开宁都前毛主席面授机宜,临行时交给他一个锦囊,后来李韶九计穷,打开毛主席的锦囊才使出这一绝招的。说到底,“把党支部建设在连上”本来就是毛泽东思想的精髓,何物李韶九,米粒之珠敢与日月争辉?
也有人说,那主意是毛泽东的好朋友古柏出的,古柏与毛泽东亲近,特了解毛泽东的想法,出这绝招的只能是他。
事件发生几十年,彦来听了几种意见后哈哈大笑,说苏联红军早就这么干了,这是号称红军之父的红军组建者和蒂造者这么提的。有人问他红军之父到底是哪个?彦来整死不开腔,问急了就说说不得,红军之父在运动中让红军自己肃反肃掉了,处决了。众人哑然,心想儿子既然处决了老子,老子必然有他该死的理由,说不得就不说了。
总之一句话,党支部选出来了,李排长全票当选书记,张连长拱手交出了带兵权。
李韶九见目的达到,当即叫人传来彦来,当着张连长的面对他一通臭骂,说你勾结刘敌,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AB”团的。骂完就请张连长全权处理,说怎么搞整都不过分。
张忠良本来对他恨之入骨,见李韶九竟让自己处理,心里一下警惕起来,他想这倒是一块烫人的汤圆,弄不好就又要犯错误。放了呢,说你把“AB”团放了,整死呢,今后又说你整死了好人,想到这里就高叫一声“王二,你去把他办了。”
王二眼巴巴望着连长,心想这“办了”是怎么“办了”?就不动想听连长进一步解释,一连等了好久见无响动,就动口问:“连长……”
张忠良心中无数,就装着怒气冲冲地样子,骂道:“滚!”
王二莫法,眼珠一转踢了彦来一脚,重复了一句:“滚!”
彦来知识分子胆小,早已看出自己有性命之忧,赶紧抱头鼠窜而去。
这已经是十二月十二日下午的事了。
从一九三0年十二月七日到十二月十二日晚,五个日日夜夜过去,在耿耿历史长河里这只是短短的“弹指一挥间”,总前委在富田的肃反机器一刻也没停止过。其间抓出“AB”团成员一百二十多人,要犯几十名,大部分的省行委领导人被肃成“AB团骨干”。五天中先后处决四十余人,其中李韶九未动身前往东固前亲自布置处决二十五人。
富田事变的引火线埋下了。
富田肃反直接出面的是总前委派出的红一方面军总政治部秘书长兼肃反委员会主任李韶九,应实际负责的是第一方面军前委书记兼总政委毛泽东。
一九三0年十二月二十日,毛泽东亲自起草写下了《总前委答辨的一封信》。信中说:
“多方证明省行委内安了江西AB团省总团部,段良弼、李白芳、谢汉昌为其首要。”
“如果段、李、金、谢等,是忠实革命同志,纵令其一时受屈,总有洗冤的一天,为甚么要乱供,陷害其它的同志呢?别人还可以乱供,段、李、谢这样负省行委及军政治部主任重责的,为甚么可以呢?”
“AB”团已在红军中设置了AB团的总指挥、总司令、军师团长、五次定期暴动、制好了暴动旗,设不严厉扑灭,恐红军早已不存在了。”
“叛逆的原形完全现出来了。”
历史无情。
如果说七十年前毛泽东写的那封信还只是他自己宣称的“答辨”的话,随着他在中国革命中的领导地位日益巩固,那段话就永恒地成了定论。从那以后任何人制定任何政策,富田,这个原省苏维埃和省行委所在地,都被可笑地划成了白区。解放以后整个江西省是红色的“中央苏区”,富田所隶属的吉安县和附近的县如吉水、兴国、永丰、泰和是“老区”,唯有富田例外,中央所有对老区的政策照顾富田一点也享受不到。
此后总前委领导的中央红军与地方红军冲突加剧,江西地方队伍红二十军首当其冲。
历史把红二十军推上一个悲壮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