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日
街上没趣味，干巴巴风沙，宿舍空落冷清，内心的恐慌慢慢生长，拿一本郁达夫重看，看《春风沉醉的晚上》。
黑夜也许来临了，否则外面怎会没人？朦朦胧胧的窗色，小丁脱掉衣服，将被子盖上身，慢慢睡着了。
半夜，小岁回来，打亮日光灯，看见小丁眼睛溜圆。
“你没睡着啊，我还想吓你呢，家里人走了？”
“这套衣服怎样？这可是毛料，八百多呢。”
“哥们这次要全面出击，哈，被子床单都帮我洗了？”
小丁想起和小芬的相约，眼睛亮起来，黑夜在眼前慢慢消逝，天亮了。
二月二十二日
淡淡灰尘掩盖旧日的记忆，象要发出春芽，迎着阳光把窗子打开，寒冷风吹进，太阳真灿烂，远远的高山上有一层淡蓝色的雾霭。他拎了两瓶开水上楼，李师傅来了，白净微胖，喜色满圆。
“小丁，新年好呀？”
“李师傅，您上班了？”
寒喧一阵，李师傅说：“我想我们组新一年应当重新开始，干出一番特色来。”
大家都纷纷点头称是，李师傅重新作了分工。
三月二日
小岁到襄樊一趟。
“她说以前对我印象蛮好，这次开门见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恶心的感觉，觉得我给人一种特别悲哀特别消沉的印象，她说她不想和我谈下去了。”
小丁无语。
三月六日
初春的冷，外面颇不相宜。李师傅在写东西，小丁垂头在那里抄写李贺。外面不知不觉又下了场雪，这是场薄而轻的春雪，雪花是亮丽和晶莹，把无限春光吹拂到人心里。
春雪下一整天，到晚时候，慢慢停了，只有雨丝还在飘拂，偶尔一朵雪花，无声无息地夹在雨丝中堕落。
三月X日
忽然，一转眼，秀丽的晴光来到城市，山坡上开出一小块一小块金黄的油菜花，象金色围帽，松树迸发新绿，燕子双双呢喃在屋前。
小丁似睡非醒地站在窗前，手里拿本民法学，打算报考律师。
零落谁家子，
来感长安秋？
他念给小璇听，冷不防她来一句：“行了，谁耐烦听你，别人都说你有神经病哩。”
四月一日
小冰来了：“不打算炒股呀？”
“钱都让他带走了，他要到那边做生意，我身上没钱。”
“我正打算炒股呀，”小冰对小璇拍一下巴掌。
“对呀，小丁，你可以去炒股嘛，你反正没事，接触到的信息又多，我劝你去炒股，我出钱借你炒，对半分，怎么样？”
小丁笑着摇摇头。
四月三日
下午还只三点钟光景，他溜出厂，到小芬那里。依然是那长而又长的峡谷，依然是厂房巍峨，依然是宽阔的办公大楼，推开门，室内暖烘，小芬正在里面，当然也有其他人，小芬看见他进来，很平淡，几乎还有默默的烦恼，小丁有些难堪，自己在她桌旁坐下了。
她正画一张流程图。
“我回去了？”
“那好吧，以后有空来玩。”小芬一点没挽留，他莫名其妙地回来，宿舍很冷。
四月五日
晚上在灯下看书的时候，小岁凑过来：“哥们想调到襄樊去，已经打报告了。”
小丁一愣，呆呆望着小岁。
“那边调令来了，只要这边厂长办公会议通过就行，哥们就要跟你白白了，看，这是我买的礼物，打算送给厂长的。”
四月十日
早晨的阳光照着冰凉的地面，推开窗子，远处银白色山林，清凉的风吹进来，残留的暖意倾刻被风扫荡干净，打完开水，小璇和李师傅也来了。
到科里去取报纸，发现有信，是母亲写来，要他寄五千元回去，家里要盖房子。他到哪里去筹这五千元呢？
四月十一日
“好象没看见小云了。”
“具体我也不大清楚，据说他一直就没上班，别人也不敢和他住一屋，隔壁宿舍向上面反映，说他经常在屋里大喊大叫，深更半夜爬起来唱歌，闹得他们睡不着，他说这屋的四角都安了摄像机在监视他，厂里决定把他送到精神病院治疗，听说医院的车子来接他的时候，他还挣脱出来，哭了，打了一针才好。”
……
是该出手的时候了，要建立属于他的国，不再犹豫彷徨。
回到宿舍，喧哗的黄昏还未落定，灯下铺开信纸，开始写思考了好几天的信。
灯光照耀着雪白柔软的纸张，笔尖在上面跳舞，落下一串串黑珍珠般的字迹。水沟中流水哗哗，小岁已调走，屋里很寂静。
亲爱的小芬：
你好，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想，是到了表现我心的时候了，因此我就写了这封信。
还记得去年年底我们相约，今年有时间一定要去跳舞。但时间过去这么久，我又去过你那里，我们之间依然还没有热起来，是不是因为我过于散漫呢？
我一向是个散漫人，很自私，只关心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给人一种很冷漠的印象。还记得环城跑吗？你在车上向我挥手喊加油的情景，同学情谊我是非常淡薄的，想起来真令人惭愧。
同学七年，同事两年，加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近十年了，彼此情况都一清二楚，有过成功，也有挫折。说心里话，我对你是相当尊重的，那年学潮要不是你赶到火车站拉住我，还不知会怎样呢！你是一个有个性有头脑的女孩儿，文采武功都不在我之下，而今我没有女朋友，你也没有男朋友，时光使我们走到了抉择的时刻，在这里，我想说，我要你。
我们两人在一起，是完全可能的。你的性格急躁些，我却相对温和，倒也正好。我们在一起，生话绝不会比别人差，我也没什么家庭负担，你觉得呢？我不擅长写信，写得不好，你同意，就回个信，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们依然是朋友。
此致
敬礼
小丁四月十九日
信写完，反复看，觉得没什么问题，投了。
四月二十六日
星期天，小丁有些茫然地在街上走，看见树木很快葱绿，更加失魂落魄，走回宿舍，煮一锅饭，将自己胀得糊里糊涂。
四月三十日
实在忍不下去，趁着没人，颤抖的手指拨通了电话。
“喂，我找小芬。”
“我是。”
“那封信，收到了？”
“收到了。”
……
“我并不同意你信中的观点，我觉得其实我并不了解你，也不适合做你女朋友。”
久久无语，手却始终握紧话筒，当他从遥远的深海潜浮上来，不得已追忆往事的时候，眼泪已经忍不住纵横。
对方在呼唤他：“就这样吧？以后过来玩呗。”
对方最后变得十分温柔，电话却无可避免地放下了。
小丁站在空落落的屋内，想找个倾诉者，没有，这时已近下班，人早不见，夕阳的余晖从开着的门中照射进来，冰凉凉，有如金色池塘。
他觉得他要找到突破的时刻了，却又莫名迷失，分不清天与地。他是有弱点的，他确确实实是有弱点的，即使创造了新国，他也会毁灭的，没想到这么远大的志向，最后却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无法思考下去，又恐惧，又悲哀，却始终不敢流泪，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头伏桌，在办公室睡很久，一直到醒来窗外全是墨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