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日
日复一日,迎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朝厂里走,锻炼的酸痛,拘谨的举止,牌已出尽,一切了无收效,自信力大为减少。
他眼睛里已不再有一种异样光辉,更谈不上锐利,而今要承认失败,承认平庸,他感觉羞惭,低头走路,目光看地。
健步向前的人们啊,可知他心里面尽是虚弱和恐惧,冷汗涔涔?
那些更年轻,更鲜艳的一代工人,已充满厂里。而他脑子里却还是各种旧时代的邪恶与疾病,罪与罚的冲突几乎令他疯狂。
以前,他喜欢遇见一个穿黄裤子的女孩儿,并总能如愿,而今他却有意躲避,低头如贼。
得提防自己了。
“你在想什么?”
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有人笑着问。
小丁笑笑,一直向前,一丝初夏的风在身后鼓荡,他却怀疑是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蓦然回首,大道空空,沓无人踪。
似有风在梦境里轻轻吹过,吹起他久远的细碎,吹动他满腹的焦虑,吹响香樟和大叶黄杨,悬铃木晃不停,绿色越发蓬勃了。
“我怕谁?谁有真本事?谁值得骄傲?”
迟疑使他停住,胸肌使他辽阔,细腕使他坚强,一股刚气全身环绕,如渊停岳峙,从脚跟直上眼睛,渐渐抬起,星光般的清辉,照亮周围,整个人露出一种极端的倨傲。
傍晚宿舍廊前,小无,小月,小丁站那里,小岁回来了,胳膊下夹皮包,穿戴整齐,轻松自如:“比这边好多了,就是经常出差。”
大家都十分羡慕,只有小丁在旁边冷冷看着。
“你怎么样?”
小丁没吭声,脸色漠然。
五月四日
晴朗的一天,空肚子骑车出游。
公路七弯八拐,细长的山岗下,一列草绿色的火车正悄悄地向西行驶。
田野里金黄的油菜,银白的塑料大棚,深蓝的沥青道,几棵高大的泡桐下两三户人家,树冠开满大朵的鲜花,山岗路边丰草嫩水。
好去处。
那鸟儿从枝间直上堂堂的天宇,公路渐渐拐进山里,公司好几个大厂都建这里。上到一处垭口,还未到顶,就听见河水奔流喧哗,使人忍不住激动。
公路盘旋山壁,一排路灯宛如珍珠项链挂在山颈,远远可以看见一座巍峨高耸的水坝,与群山并立。
大坝重地,闲人免进
坝里库水狭长深碧,一条轮船停泊码头,把山里客卸下来,这里是整个燕市的用水源,植被错落,春天宁静。
晚上十点多钟,他再也骑不动,一屁股坐在路边,起不来了。
“难道回不去了?”
意识发出这样的疑问,冷风吹过额际。
五月七日
厂团委举办卡拉OK大奖赛,小霞也上去唱了。
那个悲伤的逃兵,
又怎么能够实现她许下的愿。
她一开口就把全场镇了,歌声非常清纯,样子还很孩子气,穿一条花格裤子,一件印有卡通人物的运动衫,紧低头。
小丁已痴那里,不知怎么表达才好。
五月十日
小丁在技术科门前遇见姚科长,姚科长告诉他,旗师傅在深圳一家公司当了副经理,忙是忙,很充实,旗师傅说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个传奇式人物,白手起家,真本事,就是生话太腐化,一晚换个姑娘。
“旗师傅不忌妒?”
“不不,他不行,他有糖尿病。”
“您是否也打算着?”
“我已叫老旗帮我联系,他说了,只要我去,工作有得我挑,南方太缺少象我们这样的技术人才,只看哪个厂更好,科里也留我,把持不定。”
这个姚科长是全国弹簧协会的理事。
“您打点行装去吧,有一天把我也带去。”
“你这专业恐怕不好找,不象我们这样通用。”
小丁看着山色,日光渐将其染成翠绿,有一瞬间,天空盛开了无数花朵。
五月十三日
孟科长也调离厂了,科里又没了科长。三人都在办公室的一天,电话响了。
李师傅接完电话,笑着过来。
“是旗师傅打来的,他问大家好,他说打工就是非常苦,非常累,他说他正想换份工作,我说不如回来算了,他说他可不打算回来。”
五月十七日
小无父亲死了,他自己也得了肝病,住进了传染病院。小丁想起小芬,给她拨去一个电话:“喂,我找小芬。”
“她早走了,没告诉你吗?”
“走了,到哪?”
“深圳,她辞职了,走了有两星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