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六日
父母小冬来厂过年了。父亲一点微笑，满面哀愁，小冬瘦巴巴站走廊里，小丁给母亲一点钱让她明天去买新鲜菜，他带小冬去洗澡。
二月七日
小丁到厂办开一张介绍信，带着一家三人出门坐车，在一条安静街道下了，院子里外都是雪松，门口站门卫。
四人由一扇小门进去，登上参观通道。脚下是长长的总装车间，工人们正在流水线上紧张忙碌。
在宿舍，他把给小冬买的旅游鞋拿出来，给父亲也准备一双，又把一件羊毛背心送给父亲。
“我准备了九百块钱，将就花。”
“儿呵，哪里用得这么多，你自己也要。”
二月九日
春节，小丁带小冬骑车环城游。
兄弟俩并排骑上山岗，一大片停车场，密密麻麻新车，飞下一个大坡，来到一座坚固的桥上，朝南就到F县了，往东是火车站，向北正好绕一圈。
吃过中饭，一家人换了衣服，快快乐乐出去，进了山城公园，里面一个人没有，游乐场停了。
坐在秋千上照张像，在曲廊和湖心亭驻足，沿小路爬上山岗，拨开松林，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的运动场。
“我常常傍晚到这里来跑步，一跑十多圈，地势高，空气又好，跑起来痛快。”
母亲笑着说：“你去一趟深圳，见到什么给我们讲讲吧。”
“没什么。”
“那晚小冬刚一进候车室，他马上就回头看，谁知你一下就不见了，他当时心里好难受。”
小丁惊奇地望小冬一眼，他母亲接着说：
“家里要开个家庭会议，有些事该怎么搞，要统一，前些日子我跟小冬吵架，主要是关于他的个人问题，小冬说要搬出去住，他说自从初中我撕了他的物理书，他就开始恨我。”
“您为何要撕他的物理书呢？”小丁惊奇地问。
“我是撕他的物理书，怎么样？我栽苕秧子差点累死，又下雨又天黑……”
“他个人问题怎么啦？”小丁急忙打断。
“他跟附近一个女孩儿谈朋友，要去上门。”
“今天当着哥哥的面，你说，你为什么和我处不好？我说，就是你爸爸在背后挑拨，想尽办法整我。”
“哥，干脆把我弄这里来算了。”
“找个正式工也不容易，我现在至少没有这个本事。”
“奶奶怎么养老，是个大问题。你爸爸就要退休了，将来往何处去？当然你还没有结婚，我们不能麻烦你，也不要你寄钱，不过关键时刻还要你帮一把。”
“反正到时你要帮我们，有六千块钱我们就可以开始盖房。”
“还有一事，我心中一直很苦恼，那就是你爸爸他们联合起来想害我……”小丁母亲滔滔不断地诉起苦来。
二月十日
大年初一，门外有人敲门，小丁父亲把门打开，惠科长的声音在门外问：“小丁还没起床吗？”
小丁从床上爬起来，看见惠科长和计师傅走进来。
“哎呀，忘了到科里拜年了。”
“忘了？”惠科长嗔他一眼，把一张崭新的一百元递给小丁，小丁笑嘻嘻地接了。
二月十一日
一家人到五岗逛街，走到图书馆门前的广场上，母亲终于开口说：“小丁，我有话要对你讲呢，难道我老了，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了？”
“家里有很多事，你妈受了很多的气呢。”
“这几年你爸爸始终在背后搞我的鬼，要不是你妈厉害，早被他害死。上次你回来见我们吵架，这不是偶然，你也亲眼见，看他们是怎样欺负我的。”
“现在呢，他们唆使小冬也开始恨我。你们都是有知识的人，尊敬母亲这起码的一点你们都没有学会。那我告诉你们，这个书你们都没有读好，还不如不读书。你今天的位置但真全是靠你自己拼出来的？上高中，洗被子，洗床单，晚上我睡火车站。儿呀，当初不是我给你改志愿，你能有今天？你爸他做了什么？那时你从学校回信，说没有钱，我才晓得他每月只给你寄三十，你看你爸心好毒，就你妈还关心你哟。”
“再说奶奶吧，但真她就归我们养老呵？小时候她没给你们喂过一口饭，端过一把尿，都是我一手把你们拉扯大。我被群众推举为干部的时候，她受人挑唆到群众大会上去揭发我，我真的恨死她！”
“我有我的人格尊严。你妈不是个简单女人呢，我吃的都是自己的，这个家要不是我辛辛苦苦维持，早就散了。告诉你，我在这个家里发言权最大，我说不把奶奶接过来就不把奶奶接过来，这话说定了，不可改变。”
“我就是要坚决。我比你轻松得多，出了事由我担待，我不怕。让别人来找我，看他说不说得过我？我是最讲道理的，只有你爸爸才偷偷摸摸，搞阴谋诡计。”
“你问你爸爸，他背着我干了多少坏事？包括你奶奶，你姐姐，你二爹，还有小冬，他们串通在一起想搞我，这么多年，搞成功了没有呢？你还说要养你奶奶，你现在是在置你妈于死地。”
“让我跟你爸爸拼，出了事我担待。你们奔你们前途，我决不拖累你们。我这一生被你爸爸害苦了，我是早就许了他的福的！除非他比我先死，否则他要规规矩矩养我，他吃什么我吃什么！我就要缠着他，等到他死了，再作打算。”
“什么死呀活的，好好过几年舒服日子不行么？”
“我不想说爸爸错，因为他是爸爸，也不想说您错，因为您是妈。总之，请您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已经听厌了，也听伤心了。”小丁说到这里，颤抖起来，他母亲说：
“听这话意思好象不想养我们，是吧？到时我骗也要骗碗饭吃，你想把我们大人甩开去过好日子，亏你想得出！你爸爸一死我就要跟你出来，你爸爸不死我就跟着他。每年过年过节，你得给我们买东西，衣服要有吧？烟酒要吧？我们不象那些无理的大人，对儿们提出过高的要求，基本上在你们能够做到的范围之内，基本的东西，基本的道德，总要做到堂吧？”
小丁的脸面已在发抖，只不知怎么说，大家都把头向着地面，只母亲把头高抬，继续说下去：“还有一事呢。”
“本来我也不愿记较，我也晓得你心地蛮好，从小就好，懂得体贴大人，那么小就开始干活呀，但真说你从小就不一样，不会动歪心思。所以如果我一说呢，好象我这个做大人的在处处计较，心胸狭隘。象你呢，就会看不惯。但是伙计，你虽然读的书多，还有很多东西是你所不懂的哟。你也不晓得，不是在学校里哟。别人会说呢，说我如何如何厉害，偏你儿子没把你当一回事呀。”
“您究竟想怎样？”
“那好，你给你爸爸，小冬都准备了礼物，爸爸有羊毛衫，旅游鞋，小冬有旅游鞋，我也要一件羊毛衫，我一直就想要一件羊毛衫……”
“爸爸的羊毛衫旅游鞋都是厂里发的，小冬的那双鞋我早就答应他了，再说，我不是给您买了一块表么，还有二个神功元气袋。”
“反正我要买件羊毛衫。”
……
“我就要，我不在乎一件羊毛衫，我是在乎名份。你给他们都买了东西而我没有，别人就会说的。儿呀，你没有生活在农村，不晓得农村人的嘴哟。”
“那一定要用羊毛衫去堵别人的嘴呀？您需要别的，我可以买么，冬天都已经过去了。”
“我就要羊毛衫，我就是缺一件羊毛衫。”
三人去商场买羊毛衫。
二月十三日
售票厅人头攒动，排满长队，基本上都是出去打工的。
小丁从最后面排起，排到晚上七点钟，终于靠近了窗口。这时火车要来，拥挤极为激烈，有人爬到小丁头上，他非常气愤，把那人拉下来了。
火车晚点，小丁母亲脸色苍白，把小丁大衣紧紧抓住，人们发声喊，象个霹雳，小丁沉着地带着三人跑进站。
无声的寒冷中站了一会儿，一声嘶鸣，一束强光冲破黑暗，火车怒涛狂潮般涌至。
小丁带着亲人沿火车奔跑，没有一个车门打开，都是从窗户翻进翻出。他几次试图靠近车窗，又被人们挤了出来，当他终于抓住窗沿，想要爬进去的时候，车里人已开始关车窗了。
有人在下面抱起他的双腿，将他往上顶，原来父亲，这回他终于爬进去了，车里人又要关窗子，他骂了一句，双手一提，将车窗提起，把小冬拉上来，兄弟俩合力，将母亲提上去。
“儿们，我的腿呀。”
母亲哀叫，小丁父亲在外面把行李递上来，随后父亲也爬了上来，车厢里拥挤得不能呼吸，清点行李，还好。
“哥，你快下去吧，火车就要开了。”
“路上小心些，照顾父母。”
小丁从车窗翻下去，等车开走，他也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