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也就代表着他只敢在肚子里骂娘,不敢真来拍案怒起这么一出。而且以他的手劲也拍不碎这张桌子,届时冲冠一怒却捂着手掌叫痛,岂不是惹人耻笑?
楚平安有自知之明,真实的情况是他沉住气,环视一遭道:“说说你们的看法。”
前厅内气氛有些僵硬,毕竟得知了贼寇与己方力量悬殊过大,再高涨的热情都会被泼上一盆冷水。还是柳菁菁这个女流之辈率先言道:“我们是保卫百姓的正义之师,为了百姓而战,战士们士气高昂,个个以一当十,对于打赢这场战争,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楚平安哑然失笑道:“女侠,信心可不能当饭吃,你看看外边集结的那些衙役捕快,一个个都是副没睡醒的样子,你能瞧出他们的士气在哪里吗?而且他们平素里所做的无外乎巡逻捕盗,传递公文这些勾当,刀刃极少见血,战力恐怕连那些匪寇都不如,如何以一当十?”
柳菁菁红着脸想要反驳,可她沉思一通的确是找不到反驳的地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楚平安没再理她,转而看向典雄信,典雄信道:“大人,小的认为我们应固守待援,召集百姓登上城楼抵抗,只要撑到天亮,贼寇自然退散,援军一来便能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楚平安摇头道:“不行,刚进城的时候我便留意到,安平县城低墙薄,不适合固守,而且不到半个时辰贼寇便将兵临城下,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召集百姓,贸然行事只会掀起动乱。我们……也不会有援军的。”
安陆县的那把大火还历历在目,官道上楚平安亲眼目睹数千百姓流离失所,沦为难民,虽说他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出于内心,他也实在是不想看到这样的灾祸再度发生在他眼前。
典雄信退到一边没再说话,他毕竟只是个粗人,军旅之事并没有楚平安娴熟。楚平安虽然不过是个火头兵出身,冒名顶替才做了这个都尉,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典雄信的建议并不采纳。
“薛捕头,你可有什么高见?”楚平安最后问向一直沉默不言的薛漱石,厅内众人,刘县令明确说了不谙行伍,把安平军务交予楚平安处置。王文贼眉鼠眼,属于一碰到什么事儿就躲墙角的货色。淫笑兄还在跟他的周公吟诗作对,也就只有这个虽然阴过他们几个一把,但沉默少言看起来还算是个角色的薛捕头稍微靠谱些,故而楚平安有此一问。
薛捕头道:“出奇制胜,潜入敌军斩匪首首级,使敌阵脚大乱,一击必破!”
他这一计策立即得到柳菁菁等众人的拥护,楚平安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以寡击众的好法子,但这实在太过冒险,楚平安皱眉问道:“问题是谁去做这个八百人中取敌首级的刺客?想杀掉贼首难,逃出生天更难!”
柳菁菁想也没想便道:“本女侠去。”
楚平安立即呵斥:“不行,你这身手揍十来个没学过什么拳脚功夫的市井混混还行,碰到数百名杀红了眼的匪寇,你绝无半点得手的机会,而且你一旦落入他们手里,他们不会杀你,等待你的是什么命运,你应该知道吧?”
柳菁菁捂住胸口连退两步,脸色被吓得煞白。典雄信抬起手正要说点什么,但薛捕头抢先一步道:“我去。”
楚平安笑道:“薛大捕头愿意出手,那自然再好不过,但这条计策变数太多,仍然不可取。”
薛捕头皱眉道:“那依你之见?”
楚平安道:“在山里和豺狼虎豹这些畜牲搏命,尽管它们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但它们还是会耐着性子等,等到你最为虚弱,最没防备的时候猛的扑过来,一口撕破你的喉咙。要想在他们的利爪下活命,不仅要有比它们更多的耐心,还要懂得演技,让它们误以为时机已经到来,就在它们猛扑过来的生死一刻,它们才知道等待它们的不是美食,而是临死前的冰冷哀嚎。”
楚平安神情冷漠,柳菁菁讶然这个流氓色胚还有如此正经的时候。楚平安没有再征询场内众人意见,径自走到那名带回消息的捕快身侧,猛的从袖中抽出匕首,扎在桌案上,道:“现在的问题是,那些畜牲已经看到了我们的虚弱,而我们还没有挖好陷阱。这位捕快大哥,锄头能否借我用一下?”
前厅内众人均是被楚平安这等动作吓了一跳,柳菁菁几人围拢过来问他这是在作甚?楚平安置之不理,那捕快咽了口唾沫,道:“大人,您这是何意,小人听不大懂。”
楚平安拔出匕首,握着刀柄并未收起,笑眯眯道:“那我们换一种容易沟通的方式,你说一同外出办案的兄弟共有数人,那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呢?”
捕快神情猛的一震,先前众人均是把重点放在匪寇来袭这一点上边,并未留意到其他的事情,如今楚平安如此问来,皆是看向捕快,希望他能够给出个诸如其他兄弟已经回家休息的答案。可捕快脸色越发惨白。
楚平安把玩着匕首道:“怎么?答不上来?你们几个外出办案,归来途中恰好碰到有匪寇洗劫村子,恰好听到匪寇要夜袭安平县的计划,你又恰好逃了回来报信,前一个恰好我能够理解,但后两个,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恰好的了,说吧,你那几个兄弟是匪寇杀的,还是你亲手捅死的?”
众人闻言皆怔,均是站起身来,没人还能安稳的坐在靠椅上。那捕快眼神惶恐闪避,楚平安用匕首贴着他的脸颊滑下,猛的一刀划破他的吏服,断裂的衣襟内侧,血迹斑斑。柳菁菁惊呼出声,因为她知道,楚平安说的多半是真的了。
那捕快瘫倒在地,嘴里念念有词,但太过模糊也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似乎是入了魔怔,楚平安挥手道:“把他带下去吧,为了自己能够活命,连兄弟都捅,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
薛捕头没有多问,招呼两名捕快就将那人带了下去,不消审讯已经能从他的表情看出答案了,刘县令多嘴一句道:“刘都尉,为何不详加审讯此人?说不定能够问出些东西。”
楚平安摆手道:“一则没有时间,二则他知道的东西也不多,贼寇把他放回来的目的便是扰乱我们的视线,让我们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城门抵御,这样他们潜伏在城内的内应才好兴风作浪。”
柳菁菁奇道:“什么内应?”
楚平安没好气道:“我说女侠,你是真蠢啊,还是假聪明?进城的时候你没注意到城里有很多鬼鬼祟祟的人吗?都说了没有时间了,能不能别再问这种很没意思的问题?”
柳菁菁知趣的退到一边鼓捣着手指头,桌案上有一幅安平县的地图,楚平安指着上边的几个地点道:“刘大人,若你是匪寇内应,你会挑选哪几个地方发起夜袭?”
刘县令老眼昏花,加上灯光黯淡,没有去看地图,试探性问道:“夜袭城门,里应外合?”
楚平安笑道:“里应外合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潜入城内的匪寇约莫也就四五十人,人数还没我们这方多,他们冲击城门的唯一后果便是惊醒睡梦中的人们,而安平县的百姓们会在我们搏斗的空隙里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将作出的选择只有可能是拿起农具与匪寇反抗。我想这是匪寇们能够想到,并且他们也不愿看到的。”
刘县令若有所思,楚平安指着地图继续道:“如果我是匪首,要做的不是里应外合,而是制造混乱,让城内的老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陷入仓惶,这样恐惧的心理就会滋生,等到冲破城门,贼寇大举进城,等待他们的就不会是老百姓们保卫家园的怒火,而是颤栗的恐惧,这是他们最乐意看到的。所以我会挑选这三个地方作为夜袭地点,让混乱达到最大的效果,牢房、武库,还有……县衙。”
柳菁菁捂嘴失声道:“他们会打到县衙来?”
楚平安瞪了她一眼,柳菁菁撅嘴噤声,楚平安问道:“刘大人,县衙附近有没有废弃的房子?空出来的没有住人的也行。”
刘县令沉吟道:“这个……本官并不清楚,需要询问户房当值的班头才能知晓,那个……”
不等刘县令吩咐下去询问,薛捕头道:“县衙外有两栋临街小楼空着,不知大人有何用处?”
楚平安道:“命人半个时辰后点火烧楼,薛捕头,你且带四十人去进城街道两侧埋伏,城楼上只消有七八人,多举火把,待见得县衙方向火起,便让门楼上的捕快放弃城楼,退到城内,匪寇人马进城后,静观其变,放他们进城,等到听闻县衙方向鼓噪声响,便从后杀出,切记不要阻断了贼寇的后路,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薛漱石皱眉道:“你要把战场摆在城内?即便出奇制胜,但城内百姓难免死伤。”
楚平安反问道:“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根本就无法阻止匪寇进城,与城破屠城相比,这点死伤算得上什么?”
薛漱石点头,当即带人离开县衙。
楚平安又转向典雄信道:“你与外面那位捕头各带十五人埋伏在牢房和武库外边,见到有人前来纵火偷袭,尽数袭杀,看到县衙方向火起,便带人过来会合,另外,交待更夫火速在城内传递消息,全城夜禁,除非房子着火,否则任何人不得擅自出门一步,若有贼人闯入,击杀一人,赏银十两。”
楚平安笑问道:“刘大人,这点银子县衙还是能够掏出来的吧?”
刘县令连忙点头道:“掏得出来,掏得出来。”
典雄信与王文两人领命而去,柳菁菁忧心忡忡道:“那我们做什么?”
楚平安走到前厅门口,看了看天色,平静言道:“我们就在县衙坐镇,等着贼人来偷袭,等着匪寇的八百人过来,等着这干净的青石板路,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