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内除了楚平安、柳菁菁、陆吟逍、刘县令以外,就只剩下了十名捕快,加在一起通共也才十四人。
夜风袭人,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原本热情高涨的柳菁菁也招架不住气氛的冰凉,坐在靠椅上攥着手指头,神情紧张。刘县令背负双手在屋内来回踱步,不时看向县衙外边,楚平安让他回后院暂避,刘县令摇头,态度坚决要死守县衙,与安平县城共存亡。
陆吟逍大梦不醒,楚平安也不指望他能出什么力的。刘县令同样如此,他决绝的意志终归不能化为杀人的利刃,撇开他们两个,死守县衙的其实也就十二人而已。
场内唯有楚平安稍微显得镇定些,他换了柄钢刀,双手倒握。心里默算的半个时辰工夫约莫到了,楚平安听力敏锐,一股冷风骤然刮进屋中,楚平安站起身来,单手握刀,柳菁菁慌忙捧起一根木棍随他起身,楚平安瞥了她一眼道:“如果你有杀人或者被杀的觉悟,便随我出屋,如果没有,就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别拖后腿。”
柳菁菁忿忿道:“喂,你连我都打不过,有什么资格说我?”
她好歹是立志行走江湖,要打下一片大大声名的女侠,被自己的手下败将如此轻视,自然是大为恼火的。她跟着楚平安出屋,还要跟他理论,心不在焉的她浑然不觉已有六七名黑衣匪寇翻过了院墙,闯进了前院!
匪寇来得甚急,转瞬之间,最快那人距离柳菁菁只有不到两丈。这个时候她终于察觉到后背有些风紧,下意识的回头想要去看,那匪寇狰狞一笑,刀刃顺势劈去,他有信心,他的速度,他的出刀,山寨内再也找不出第二号可以与他媲美的人物来,那个还在与她卿卿我我的年轻小子,恐怕已经被吓傻了吧?
能够一手策划这出请君入瓮好戏的楚平安自然不傻,他之所以一动不动没有闪避,乃是因为他手中有刀。竖起的刀锋被夜色掩盖,大意的贼寇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待得楚平安右手一横,清亮的刀光折射在匪寇的眼,也让匪寇终于看清了他的双眸,对自己的刀非常自信的匪寇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不该有的犹豫,其实即便他坚定如往常,迎接他的命运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因为楚平安手中的刀比他更快!
还想转身的柳菁菁被楚平安揽住,那沉闷的声响和溅洒在她后背温热的热流让她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浓郁的血腥气让她几欲作呕,但现在她只想知道溅洒在她后背上的究竟是谁的血,即便这个问题只要稍微细想就能得出答案,可她脑子一片空白,希望有人能够亲口告诉她。
直到那个人淡漠道:“打架和杀人,终归还是两码事的。”
她终于轻轻一笑,瘫倒晕了过去。他将她扶住,托付刘县令将她带到后院,刘县令依言而行,这样一来前院就只剩下十一人,而来的匪寇,远不止这六七人!
埋伏在前院内的捕快四下杀出与这伙贼寇短兵相接,平静的前院瞬间陷入混战。楚平安提刀在手,一个箭步往前冲去,就地一滚躲过两名匪寇的夹击,横手一刀劈开一名贼寇小腹,那贼寇跪倒在地,神情痛苦,夜色下漆黑的血潺潺流在青石板上,似乎要用性命绘制出一副泼墨画作。
但淌下的血越来越多,就已不是泼墨画,而是触目惊心的血泞路!
刀剑乱舞收割着人命,按照匪寇的预谋,八百人压在城外,安平县必定将所有能够调动的力量聚集在城门,死守待援,县衙必定空虚,派出二十人偷袭必定得手,一旦县衙攻陷,守城的捕快自然士气低落,无心再战,此时发起猛攻,安平县城还不唾手可得?
但事态的进展显然与匪寇的预谋不一,偷袭县衙的二十名匪寇陷入埋伏,尽管人数上他们扔占据着优势,可楚平安一刀便结果了小头目,大惊之下捕快四下杀出,匪寇难免在气势上落在了下风,天知道埋伏的捕快是十人?二十人?还是五十人?
己方头领一命呜呼,对方的都尉却是状态神勇,接连砍翻了四五名匪寇,此消彼长,短短一炷香工夫,这二十名贼寇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赫然是死绝了。
楚平安这方死了两人,伤了八人,他自己手臂上也挨了一刀,鲜血如注。他并没有理会手臂上的伤势,举起火把,跟随捕快走到了就在县衙对面,薛捕头所说的独栋小楼,从捕快口中得知,这两栋楼乃是薛捕头的私产,楚平安没跟薛捕头客气,火把扔了进去,付之一炬,回到县衙命令众捕快将匪寇的尸体扛到大门前堆放,火势升腾,城门处马蹄声起。
楚平安脚踩匪寇尸首按刀等待,黄昏时分才换上的素净衣衫染上了朵朵梅花。清亮的刀刃上血珠儿滑落,除了一名重伤的捕快被刘县令扶到后院去外,七名轻伤的捕快手握腰刀站在他身后,楚平安淡漠道:“如果他们没有及时赶过来,那么今夜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要死。”
马蹄声越来越近,站在楚平安身侧,年纪比他还要轻些的一名少年身子明显一颤,他的伤在脸上,都说男生女相是福气,可他清秀的脸庞上一道伤口自左耳划到下巴,贯通了整个左脸颊。殷红的鲜血顺着下巴滚落在地,脸火辣辣的疼,模糊的泪水淌过,就更疼了。
“你怕不怕死?”楚平安平静问道,他没有转身,没有回头,目光清冷如刀光。
“不怕!”已经破了相的少年舔了舔淌到嘴角的血,双眼腥红。
“不怕死就好,你要相信我们的兄弟肯定会来,倒在这铺满青石板街道上的,只可能是匪寇,绝不会是我们,以及我们兄弟的尸首!”楚平安紧握钢刀,骤然一声暴喝。
马嘶急躁不安。
数十骑在县衙前停下,后边还跟着黑压压的大队人马,为首的是个须发茂密的黑大汉,他本想策马狂奔,好好享受一把马踏县衙的快感,但摆放整齐的尸首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不得不翻身下马,神情凝重的看着这堆尸首,收敛起猖狂的笑意,极力压抑着愤怒道:“这是谁做的?”
与他相距不过三丈远的楚平安手按钢刀,淡笑道:“你爹做的。”
黑大汉手提板斧,怒目圆睁道:“你敢杀老子黑斧寨的人?信不信老子杀你全家?”
楚平安与他体格相差颇大,但他脸上瞧不出有半分的畏惧,楚平安笑道:“信,前提是你能活过今晚。”
黑斧大汉阴森一笑,道:“就凭你手里这把钝刀?”
楚平安摇头道:“凭我身后的兄弟。”
“兄弟?”黑斧大汉转过身去,看似是要离开,但他抡起板斧猛的回头一劈,面目狰狞道:“就让你爷爷这对板斧来告诉你,你那些兄弟的脑袋是有多不值钱!”
楚平安早有防备,侧身躲过,黑斧大汉一斧未果又挥起另一斧,几十斤的板斧被他舞得虎虎生风,臂力不可小觑。但他决计没有注意到楚平安在侧身一躲的时候,左手袖口抖露出一柄匕首,他欺身过去,斧头这才挥起一半,楚平安手中匕首钉到他的肚子上,吃痛下他愤怒一喝,借势仍然把那斧头劈了出去,楚平安身体前弓拔出了匕首,对准伤口位置又是一刀,黑斧大汉受此伤势,接连退了几步,有匪寇上前想要扶他,被他环斧一抖逼退。
黑斧大汉气急败坏道:“小子,你敢阴你爷爷?”
楚平安平静道:“愤怒容易让人失去理智,我只是在做一件更容易让我们获取胜利的事情而已。”
黑斧大汉嗤笑道:“胜利?爷爷会揪下你的脑袋,让你好好看看,你的胜利将随着这座县城的大火,一起灰飞烟灭。”
楚平安擦拭掉那柄暗算了黑斧大汉匕首刃上的血珠儿,将其收回袖中,笑道:“谁知道呢。”
黑斧大汉笑得阴森,挥手就要下令进攻,任你再是能说会道,身手机敏,八百人碾压一通,就算是那些成名已久的江湖人物都够死上十回了。区区一个黄口小儿,如何能挡?
就在此时,一名黑衣匪寇浑身是伤,艰难爬了过来,黑斧大汉识得他是黑斧寨的人,不顾他的伤势,将他拎起来道:“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夜袭武库吗?其他人呢?”
那黑衣匪寇伤势极重,气若游丝道:“大……大当家的,我们中了埋伏,所有弟兄,都……都死了。”
黑斧大汉愤怒的把这匪寇扔到一边,还要强攻,但此时东西两条街上皆是火起,数十个火把拥堵在狭窄的街道里,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匪寇均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楚平安此时握着钢刀前压,朗声道:“你真以为安平县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我彪字营一千弟兄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千?”黑斧大汉虽有震惊,但这还不足以震慑住他,而此时城门方向杀声四起,匪寇后列的队形开始混乱,黑斧大汉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从后火速赶来,传递消息道:“大当家的,不好了,我们中了埋伏,后面有大批官军纵火堵截了退路,他们现在正往这边杀来,攻势太猛,后边的弟兄们快要挡不住了!”
“什么?”黑斧大汉顾不得伤势,又将这名匪寇提了起来,那匪寇两腿悬空,怕得不行。
楚平安刀锋一横,沉声大喝道:“彪字营的弟兄们,升官发财便在今日,杀贼寇一人赏银十两,杀十人赏百两封伍长,谁能擒拿寇首,赏银五百,封卒长!”
楚平安一声喝罢,一马当先冲杀过去,那七名捕快紧随其后,左右两侧一起杀出,黑斧寨的匪盗四面受敌,乱了阵脚,军心涣散,无心抵挡。匪首黑斧大汉胸中积愤,竟是喷出一口鲜血,挥着板斧就要与楚平安拼命,但他手下匪寇知道这大当家的已经失去了理智,几人合力将他绑住,仓惶后撤,楚平安率人奋力追杀,直杀得匪寇哀嚎四起,尸横遍野!
这一仗足足打到了天明,除了故意放走约莫两百人的匪寇残兵外,其余六百人皆是留在了安平县内。当夜楚平安率领的八十余名县衙捕快共斩匪寇一百七十六人,匪寇自相践踏死十一人,烧死八人,逃窜在城内,被捕快擒拿一百二十四人,城内百姓击杀四十二人,擒拿六十八人,其余一百六十余人走投无路,放下兵刃,主动投降。
而县衙这边的损伤自然也是极为惨重,捕快死二十六人,重伤十八人,轻伤四十余人,无人不带伤,无人不浑身浴血。城内百姓死四十七人,除了薛捕头的两栋临街小楼以外,另有二十三间房屋完全被毁,五十六间损毁严重,一百三十八间轻微受损。
清晨的安平县城白烟袅袅,只可惜这并非是炊烟。昨日里干净朴素的青石板小路上,鲜血涓涓成流,主街道上摆满了尸体,城内的百姓正清运着这些尸体,匪寇与捕快以及城内百姓的区分开,根据那位年轻都尉的指示,匪寇的尸首用板车拖到城外不远的小山坡上,捕快和百姓的尸首则由亲属收殓,同样运到城外去,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山坡,是由刘县令主持的。
城内的婆娘们端着水桶反复冲洗街上的血迹,那沁在石板缝里的阵阵殷红,想必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城内百姓挥之不去的梦魇。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之气令人作呕。县衙紧急征召了一百名青壮男子到县衙做事,但这仍然远远不够制衡将近三百五十名的俘虏。
这三百五十人昨夜里一片混乱,受到冲击下不知道官军究竟有多少人,走投无路或束手就擒,或弃械投降,但天明之后发现并没有官军,只有区区几十号疲惫不堪的捕快,所以这些匪寇并不甘心。
安平县的战争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