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从那天后再没有哭过,似乎觉得再哭老爷也不可能活过来,所以她很安静,总是找一小凳子坐在家里窗前守在老爷的身旁,要么看着白白一条的老爷发呆;要么毫无表情地看着家里进进出出的人。
爸爸那儿也拍了家急电报,电报肯定还有二丫在省城里工作的大爹与幺爹。二丫知道大爹是爸爸的姐姐,幺爹是爸爸的妹妹,可这两个爹二丫从未见过。只知道大爹是帮人带孩子,随那户人家户去到省城,孩子大后由那户人家户介绍,参加了工作,幺爹在家没吃过多少苦,她还读了几年的书,她是单位来小城招工,被招了去的,俩人没结婚前还常回小城看奶奶与老爷,后来结了婚就没有回来过,惹得奶奶想她们时,净说生女儿不好,姑娘嫁出门后,是属于别人家,所以她心里一直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二丫也就经常说奶奶在对三弟与她时,会说奶奶不公平,可奶奶就是那样认为嫁出去的女,就是泼出去的水。她是喜欢男孩,要不二丫一出生,听到医生讲是姑娘一个,她立马叹气说到,唉!啷是又是个丫头片子,从那后一直喊二丫‘丫头’‘丫头’,妈妈反对多次,奶奶才改口喊成二丫,这是二丫的乳名,学名由爸爸改为‘孟晓非’。
爸爸是两天后到家的。
回到家的爸爸说,得到电报就四处找车,连夜连晚赶到省城,又从省城坐客车到水城,那知在水城没有车回小城,焦急的他只好又四处打听找车,最后找到一辆小城去那拉苗木的解放牌大卡车,驾驶室坐不下,只能和苗木一起挤在后车箱。那可是初冬,坐在无篷的车箱,车一急驶起来,可以想像有多冷就有多冷.
家里有事不能等,为了尽快能赶回家,没有多想的爸爸只能把身子圈缩成一团坐在车箱角角处,任寒风如大小针一样不停地呼呼直刺,刺得他全身的热量尽往外跑,让每一粒细胞都瀼进凌冽的寒风,如浸坐在冰寒的河水里,让他有一种钻心的窒息式的寒颤难受,还没坐多久,他整个身体也是冰麻的状态,还好有子女该顶起的责任,才让爸爸坚持到小城。
回到家,爸爸顾不上身体的疲惫不堪,立马顶起家里该他面临的所有大小事,与亲戚朋友,还有邻居们商量怎样办老爷的丧事?让看到的妈妈觉得爸爸怎么变了?原来一直在家里当甩手掌柜的他,竟变得成熟起来,有他在一切变得井然有序,不愧又是家里的顶梁柱,让她对爸爸又有了新的认识。男人还是要结了婚才能知道他骨子里有没有顶起这个家的责任,如有这份责任,至使至终他也是负责的好男人,妈妈这才发觉选他应该是对的,她的心也就比任何时候还踏实,从这还可以看到爸爸在那边工作时,没有她在身旁,也不是那种乱来的随随便便的人,隔着人看爸爸的妈妈竟多了一份柔情迷意的眼神,心自然跟吃了蜜一样的甜,只不过有孝再身的她,不敢显露她此时的心情,她也怕别人说她不孝。
女人运气好,先结婚后谈恋爱也是可以的,干吗非要跟像杨阿姨那样,先谈恋爱后结婚,如杨阿姨运气不好,遇到一个婚前负责,婚后不负责的男人,她又该怎样呢?
那是她的生活,她有权力选择,每一个人也如此。
老爷的棺木,在爸爸回来的那天晚上买回来,底子担在俩条长条凳上,轮子竟是一些非常厚实的原木方子,拉来就摆在杨阿姨家门前的路边上,等候会割棺木的人。
割棺木的人都是手艺比较好的木匠,棺木割成一头大;一头小,再漆上小城特有的黑色木漆,两头突凹进去的地方漆成鲜艳的大红色。漆木漆时,漆里的漆酚会对有的人过敏,仙咡就过敏了,起了一脸的小红疹子,两只手也是,痒得她好难受,只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邻居们依照他们的习惯,对杨阿姨说要七七四拾九天才能好,杨阿姨才不信这些,带仙咡看了医生,吃了一些脱过敏的药,一个星期未到就好了。
棺木好后,老爷要入殓装棺了,老爷入殓装棺时完全依小城的习惯,第一层裹的是现场抽扯的丝棉,然后再穿依家庭经济做的丝绸老衣,一般穿三至七套。黑色的老鞋是么妹的爸爸姜皮匠赶制的,白色的老袜是王伯娘用白布缝制的。
老爷入殓装棺的那天,要请做法事的端功先生看时辰,看与老爷八字不合的亲属要回避。
端功先生看的入殓时辰是在深夜。
爸爸压制着无比的悲伤,默默地按程序给老爷入殓。因气候冷,老爷的面貌没有多大的改变,被装入棺木的老爷如睡着一样,带着一脸的安详,静静地仰面躺在里。这时,家里的所有亲人、亲属们允许与老爷见上一面,可二丫与三弟却在楼上睡着,没能赶上。
棺木还没有合严,说是要等大爹与幺爹见一下老爷后,才打楔子合严就不再打开。
大爹与幺爹是老爷装棺后的第二天约着赶回来。
大爹、幺爹回来的那天,便开棺见老爷最后一面,二丫嚷着也要见,便守在棺木旁,那知棺盖刚打开,爸爸便对妈妈说:“把二丫带过那边去。”
二丫不知道突然不给她见老爷,便一声哭起来,抓扯住爸爸不让妈妈抱开:“我要见老爷,我要见老爷。”
“抱开吧!脸色已经就变了,怕吓着孩子。”看着二丫这样的爸爸,爸爸没有发脾气,仍喊妈妈带走二丫。
不明白爸爸讲话的二丫仍哭着不依不挠,非要看,是爸爸在阻止她的正当要求,这分钟她觉爸爸好坏。可还是扭不过妈妈,被妈妈强制抱走。
接着看到老爷后的大爹与幺爹,便一声哭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把奶奶招惹上,奶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又哭诉起来,说老爷这辈子没有福气,直到要死的前几天还在做衣物,喊去看医生也舍不得花那钱,就这样丢下她,丢下这一家子走了。
她这一哭一诉,又惹得一屋子的女人们抹起了眼泪,大姐也受感染而哭个不息,愿望没得逞的二丫更是嚎啕大哭,看得出她对老爷的感情是有多深!
谈到端功先生,他也是小城另类的一种职业。
在小城办丧事,一般要请端功先生做法事,念经操度死去的亡灵,可这被定为四旧,属于封建迷信思想,端功先生也就是牛鬼蛇神,是要受到批判。如那一个被逮着,是要戴尖尖帽游街示众不说,还要被关起来,跪在台上让人们开会斗争你,所以没有谁可敢冒这胆。
可来二丫家的那个端公先生不怕吗?
来二丫家的端功先生,原来是做耙耙卖的高老爷,高老爷说他年轻时学过这一套,看着不能做,才转行又做起家里就有的耙耙生意,哪知卖耙耙也是属于“资本主义的尾巴”,可比起端功先生又是敲锣;又是拍钹的声响,这要隐蔽多了。
老爷去逝,多年的老朋友走了,高老爷的心里也很难受,他想替老爷做点事,顺便送老爷最后一程,让老爷走好。再一个他与老爷,打小就在一起玩的好邻居与好朋友,看着老爷这一辈子为人忠厚实在,应该得到操度。所以大着胆子自告奋勇说他来做端功先生,他对爸爸说,不声张,悄悄地只做三天。
看得出高老爷是一个热心肠又讲义气的人。
接下来,高老爷约凑上三人,便把锣与钹,还有经书悄悄地带来二丫家,让一切在偷偷摸摸中进行着。做法事本是锣钹喧天的一场热热闹闹的事,可实际只能轻敲轻打的一点也不热闹,跟没做一样,可这是高老爷冒着风险替老爷做最后一事的心意,爸爸盛情难免,也只能这样。说实在爸爸还是非常提心掉胆,生怕有人去告,毕竟是为自家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