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二丫的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大伙说老爷落了大气,还要落小气,便把老爷从床上扶起来,靠坐在一把椅子上。
刚进门看到的姜皮匠,急忙走上前用双手稳住.坐在椅上逐渐冷却的老爷的身子。
奶奶边哭边对杨阿姨说,楼上有大斗,杨阿姨便指挥着人,从楼上把那大斗搬下来,把大伙带来烧斗钱的纸钱装了进去,摆在老爷坐的前面,理平老爷的双脚,再让双脚搭踏在大斗的提把上,这时,王伯娘刚好把家里煮猪食的大铁锅扛来,直接放在大斗前面后,自己也跪在大铁锅旁,顺手拿出大斗里的纸钱烧了起来,这给刚落气的人专烧的纸钱叫烧斗纸。
边哭的二丫还看见王伯娘把自己带来的菜刀砍划在大铁锅的上空,嘴不得闲地默默念叨起来:“孟老伯领钱啦,去到那边吗?保佑你们家的子子孙孙。”
小老七刚好放学遇过二丫家门口,看到二丫家的一切,他也带着他的几个小跟班什么也没说,进屋后就跪在了燃着纸钱的大铁锅旁,拿出大斗里的一沓沓纸钱烧起来。
小老七从根本上来说是叛逆多一点,内心还是有他善良的一部分,只不过王伯娘太辛苦,没有多少精力来约束他,才让他的叛逆越演越强,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热心肠的男孩,只要左右邻居家有大物小事,他也会去帮忙,做力所能及的事。
杨阿姨在乱成一团的二丫家,又指挥着另一些人把家里的家什,抬的抬上楼,搬的搬出屋外,连煤炉也移到原来放案板的那墙角处。
二丫、奶奶,还有放学的大姐只会哭。
活着时的老爷是家里的主心骨,虽然妈妈支配家里的经济,可遇大小事还是老爷定夺。奶奶除了锁扣、定钮,只会做她的家务事。妈妈有三弟,大姐有学上,所以二丫最依赖的还是老爷,可老爷这一走,竟有没人管、没人要的感觉,这种无法承受的失落感让她的哭声更大,哭着哭着她突然好想爸爸,如果爸爸在就好,她要爸爸,这时的家需要爸爸在,她便哭着跑到门口站在家门口的人行道上对着灰茫茫的天空,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多想远处的爸爸能听见她的呼喊:“爸爸,爸爸你快回家来,爸爸,爸爸你快回家来,老爷不行了,呜呜…呜…爸爸…爸爸…,老爷不行了,你快回家吧!”
二丫撕心裂肺的哭声,更是招来许多人往家不断聚拢,一看到是老爷的离逝,竟惹许多女的跟着掉了眼泪,再看到二丫这伤心程度,有几个路过的中年女人,聚在二丫身旁你言我一语都想劝住二丫别哭了:“丫头,别哭了,哭多了伤身体。”
“听话啊!丫头,别哭了,婶婶给你擦擦泪。”
那知二丫才不听她们的,哭声更大更响,更拽着不要擦眼泪,谁的劝都无用,她仍用尽力气去哭、去吼,似乎希望能把老爷哭回来,能让远处工作的爸爸立马现身,填补对老爷去了的精神空白。她这次的哭声比家门前槐树被坎的哭声还要历害几倍,那一次她也希望把被坎的树能哭回来,可那时毕竟还有老爷在,所以她的念想没有这种强烈,没导致她整个精神世界完全空落落的痛。这一次老爷跟树一样永远看不到,她不哭才怪,所以站着哭累了,又坐到地上去哭,来家里帮忙的人也习惯她的哭声,也没人再来劝她、哄她,她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竟在人行道上睡了过去。等她在楼上的大床上醒来,天完全被黑色笼罩着,人也平静多了,下楼的她默默地站在家门旁的人行道上的那根电线竿下,仰头望着被捆绑在电线上头挑着望钱的竹竿,有这望钱不仅告示外人与她,老爷的的确确的死了。
家门外,家里各挂着一盏比电灯还亮的汽灯,明晃晃地耀着刺眼又惨白的光线,更宣染家里悲伤的气氛。二丫回头望了望屋里,老爷奶奶的床不知拆移去哪儿?原本摆床的地上,老爷早被放平仰面躺在他裁剪衣物的案板上,从头到脚被一块白色的白布被里子蒙住,还在他腹部压了一个犁铧头,静静地躺在哪里,白白的一长条,怎么会这样?昨天还与二丫讲话的老爷,从今以后再也不能与二丫讲话了;再也不能给二丫零花钱花。是啊!人死如灯灭,八十多的老爷就这样死了,永远从二丫的身边消失,今后二丫想老爷时只有在那繁星璀璨的梦里。不吵也不闹的二丫,深深地叹了口气,原还折过头来,又朝黑笼笼的天空望去,爸爸你快回来吧!
二丫从未有过这样强烈地、这样迫切地思念过爸爸。
妈妈带着头还包着纱布的三弟提前从医院出院,她的头上包打着一块标记家有丧事的头帕,正抱着三弟坐在奶奶身旁,大姐也红着眼一言不发地站在那,望着面前地上被躺在案板上成白白一条的老爷发呆。
第二天,二丫见过没见过的家里的亲朋好友,在家里进进出出,王伯娘照奶奶的吩咐把孝帕按二丫家家族里的辈分发下去,由他们包打在头上。
因为老爷的死,虽然办的是丧事,可对亲朋好友来说又是一次难得的大聚会,顺便加强继续维系着彼此间的这分亲情、朋友情还有周围团转的邻居情。
不知道谁告诉了冯婉莹?二丫在进进出出的人群中,看见了冯婉莹的现任男人龚华新。因为冯婉莹,他在小城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这并没有影响他的一切,恰恰让他拉煤卖的生意更好,不得不让其他的煤炭匠嫉妒他,说他小子是因祸得福。看见他二丫又想起冯婉莹,又想起彬彬?真希望她娘俩能来,可听龚华新跟别人讲,娘俩在乡下过得还可以,就是不愿再进城来,毕竟城里是她娘俩的伤心地。
龚华新自然是来参加帮忙的人群,来二丫家的人,远远进进的都有,这么多人自然要吃饭,那屋外也就被拉扯上一大块帆布的汽车篷布,篷布下的屋外窗户前摆了一张八仙桌,放学后的小老七时常带着一帮孩童盘据在此,等他带着孩童离去,守灵的亲朋好友又会围在四边打着牌熬夜到天亮。
二丫家的下隔壁,似乎没有人住,不然怎会让楼上楼下的窗户与大门一样紧紧关闭着,让面街的墙长满与半大门一样高的暗绿苔藓。特别那下雨后,屋檐水落下滴起的水窝,不是一天两天才能形成。所以这户人家户门前的空地,也是二丫几个小伙伴经常在这玩姨妈家家的地方。现又在这拉扯上一块帆布篷连着二丫家那边那块,朝下又盖住下户人家户的屋外,连同这户人家户的屋外,这就形成临时厨房的地方,一切就绪,就可以招待来家里的亲朋好友及周围团转的邻居们。
小城每家有大无小事,要置办的桌子、凳子,到锅碗瓢盆都是从周围团转邻居家凑来,办完事后再一家一户各自清理回家,打烂、不够数照赔就行。
在小城帮忙,帮忙有一定的帮忙规矩,首先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做总管,这人不紧有管理能力,还要有协调邻居间关系的能力,更要有服众能力,好分配帮忙工作给帮忙的人完成,更重要的是帮主人家能很好地预控酒席上的各种开支,在最大限度上既不浪费;既招待好客人。
给二丫家做总管的是二丫的一个堂伯,这堂伯长得又高又块,竟有一幅菩萨样的胖脸,让二丫看了很亲切,他经常跟别人家做总管,所以二丫也就在做客的酒席见过他几次。这次,是他主动来跟二丫家做总管,爸爸不在家,家里的一切都由他帮忙打理。
那做厨的师傅们、抬棺木的使力人,小城东南西北都有自己的一伙人,平时看不到这些人有任何特别之处,可领头的一招呼,他们便带上各自的家当,来到主人家后,便各施其职,各显神通。
来二丫家帮厨的是油榨街的那一伙,抬棺木的又是新街的那一伙,杨阿姨领着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站桌,幺妹的妈妈与王伯娘又领着几个上年纪的大娘们洗碗收拾桌子。龚华新插到这排公房里的年轻小伙里,负责从厨房端出菜来让杨阿姨们摆到待客的桌上。通鼻子扫地,她男人负责给厨房里的粗炉子添火。
小老七哪儿需要他,他便带着一帮孩童往哪儿跑,杨阿姨说他是专门跑堂的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