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大截路,奶奶便看到建设路向西平缓右拐弯的那塌地围聚了许许多多的人,难道真如老头子说的那样,冯婉莹啷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她的心如急刹“咣”的一下紧紧收紧,焦急便在心尖处沉沉地爆炸,她也不知道为何要如此担心冯婉莹,也许同样是女人,总见不得女人被欺负,才让她有如此的担心。看着远处只聚集而不移动的人群,还有那闹哄哄的嘈杂声,奶奶的脚步更快,跟在后的二丫、仙咡还有彬彬直接跑了起来。不一会,四人便跑到那塌杂乱无章的喧嚷之地,只见三街的正、副组长那壮实的俩个女人正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围在中间,那正组长左手举着一相框,右手指着它一扬一点的,还不断从她薄薄的两唇间吐着泡沫非子,带着激昂的情绪破声破气地叫喊:“这是今天在她家搜到的,你们看看这是典型的资产阶级的思想作风,是要受到人们的教育与改造,旗袍是资产阶级的代表,她居然穿着照了相。生活上也不检点,乱搞男女关系,你们说是不是资产阶级加破鞋。”
“是,是资产阶级加破鞋。”人群在她的煽动下,也随着她的情绪失控地带着无比的兴奋高声沸沸激昂地吼道。
“她,一个女人不学好,今天拿她作为典型,让她接受人民大众的批判与教育,是想让她经过改造,摆正思想,脱离资产阶级作风,向人民大众靠拢,靠拢。”话一落的正组长,右手便向上一挥,人群也跟着挥起了右手。
人群的手一落,正组长的话又来:“她不接受改造不说,现还坐在这儿不走,以烂为烂,继续当她的破鞋,破鞋。”
“破鞋”“破鞋”又是一阵沸沸扬扬的震耳欲聋声,不断掀起了那周围的兴奋,让围住的人群忘记了他们自己,不断用这种方式去表达他们的理性,直接把冯婉莹当作非理性摆放在砧板上,她就是钟馗抓到的一个小鬼,一切都是应该的,自然让人们心安理得。
四人终于来到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前,奶奶嘴里一边喊着让开,一边用两手把挡着她的人不断朝两边扒,使劲扒开那些如狮子、老虎一样咆哮着吓人的激动声,一直朝中间挤进去,二丫,仙咡,彬彬也随奶奶扒开的缝也钻了进去。
他们眼前看到的冯婉莹今天更不成人样,头发乱来还不如鸡窝里的草,勾在胸前的脸白得更青紫,离鬼也只差一步,被绑的双手反剪着背在身后,双腿弯曲来圈到胸前,一个左肩膀斜靠住身旁的墙跟,扭曲着脊背用半边屁股坐在那冰冷的稀泥地上,身上穿着妈妈为她做的那件漂亮衣服,几乎全被稀泥打脏。面对她的二丫,不知所措地带着惊恐,怔怔地看到她那漂亮的脸部有非常痛苦的表情,她不懂冯婉莹哪儿似乎不舒服,不然冯婉莹不会像一条垂死的虫子一样软绵绵地瘫坐在那儿,她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
随人缝钻进去的彬彬在看到冯婉莹的那一刹,因为害怕便一大声就哭了起来,接着二丫、仙咡也跟着哭了起来。起先,如绵羊一羊任摆布的冯婉莹没有哭,当看到彬彬时,柔弱的心终于在儿子面前带着自责而爆发,她最不想的那一刻,终被儿子看到,她的泪便如秋天的雨一样绵绵不断地一直淌。边淌边愧疚地认为是自己伤害到儿子,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让儿子看到无能力的她,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如此的伤害,所以她内心里的那种绞痛,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儿子。这种比刀剐的疼如浪一样,不断朝她阵阵袭来,不断让她涌出颤栗的泪水,在荒芜的凄凉中望尘绝望,她想了断自己,可儿子怎么办?无声哭泣中的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不能丢下儿子不管。
谁都会对这样的哭声动容,奶奶说她怕听到哭声,一听到哭声她心里那个软,就像有蚂蚁在心里面爬一样,麻酥酥地让她受不了。她也常说她这把年纪谁也不怕,即使有鬼来她也不怕,她就会依老卖老。
所以,善良的奶奶看到这一切,心里为之一震,对此时的冯婉莹又是心疼又是可怜,从心里油然而生的母性驱使她不断膨胀她的胆量,在这个时候天王老子来也没有什么可阻挡她的行为,她只想用一个母亲的心态守护自家儿女一样,守护这个远道而来小城支边的女人。
不管冯婉莹做过什么?别人对她怎样?
心疼完全占据着奶奶的大脑,完全不顾及地喊着冯婉莹,接着就赶忙蹲下去解绑着冯婉莹双手的绳子:“丫头、丫头,伯娘来了。
“哎呀!天哪!这叫怎么一回事,啷是连命都不管了。”
这时,解绳子的奶奶又看到冯婉莹的屁股底下有一大滩的血渍湿辘辘地流了一地,正与地面的稀泥混合成暗黑色,半条裤子全是,难怪她的脸上是那样的痛苦,心更疼的奶奶失态地大叫了起来。
奶奶解开绳后,“呼”地一下发疯似地站了起来,她直了直腰板,双脚立马站在那儿如青蛙一样不停地来回跳了起来,跳一下双手就在双大腿上一拍,举起右手指指着那些看热闹的人群吼到:“看,看,看你家的仙人板板,都跟老子滚…滚,你这些花苞谷些,人都成这样子了,还在看西洋镜,滚回你们家屋里去看。”
看着奶奶怒气冲冲地又吵又骂,围聚起来看热闹、起哄的人群便朝四面散去。奶奶这才又把矛头指向三街的正、副组长,她双跳到这俩个女人前面,用手指着她们的鼻梁骂道:“你俩做这事,啷是断子绝孙的做法,同样是女人,心怎么跟毒蛇一样,你俩啷是睁大眼睛看看,都成这样子了,对她还如此,天地良心何在?”
奶奶说完又顺手夺下正组长手里拿的镜框,接着气势汹汹地又指着她们,并大声吼道:“滚,老子不怕你们,大不了我这老命搭上。哎!啷是还不想滚,啷是要出点人命,你们才安心。”
“这怪谁,还不是怪她自己要做破鞋。”被奶奶骂得灰溜溜的俩个女人,这才低声说着急忙带着她的人马离开。
看着差不多散去的人,奶奶立马吩咐二丫赶快回家,喊她妈妈抱一床被子来,顺便带上一些草纸。听到的二丫带着哭声,抹着眼泪就朝家里跑去。
这一刻,奶奶恰巧又看到从建设路西边正朝这走来的杨阿姨,立马让奶奶激动不已,终于有搭手的人来了,一下让她失控地对着迎面走来的杨阿姨粗声吼了过去:“杨媚,杨媚,快点过来搭把手,快点过来搭把手。”
听到奶奶的这不同寻常的呼喊声,杨阿姨急忙小跑到奶奶身旁,看到地上躺靠着墙坐的冯婉莹身下的血渍时,她也慌了手脚∶“不行,送医院吧!”
果断转身寻找拉板车的人,让他们帮忙拉冯婉莹到医院去,可那拉板车的人,个个都说晦气,一个二个就像躲瘟疫一样,回避着,绕开路,走了。
刚好,二丫喊的妈妈抱着被子跑来,妈妈还在二丫杯里让她塞抱上一达姜黄色的草纸,紧跟在她的后面,离二丫身后一截远的地方,王伯娘抱着三弟紧随其后。当赶来的妈妈与王伯娘看到地上的冯婉莹情况不妙时,她们也慌了手脚,也跟着杨媚哀求那些拉板车的人,请他们救人为重,可是谁也不拉。
可怜楚楚的她们不断挨个求着从面前拉着板车路过的人,连二丫、仙咡也上去哀求着,哪知人心会在这一分钟都会落井下石。几个女人,对着一个可怜的女人,谁能帮助她们呢?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从建设路由西而来,全部人的眼光如它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全部被它吸引过去,它的来道让全部人的心“咯噔”一下又激动起来,啊!那是一辆马车。心存一丝希望的杨阿姨急忙迎上去,不知杨阿姨对那拉马车的男人说了些什么?那赶车的男人便与杨阿姨一道,加大拉车的伐步赶了过来。二丫一看那赶车的男人,立马认出他是前一久卖煤炭给冯婉莹的煤炭匠,今天他的煤炭卖的真快,他真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不然还会有谁来帮助她们?
煤炭匠刚把车刹住,奶奶一把从妈妈怀里夺过被子,几步窜到黑呼呼的车板前,打开被子立马在黑呼呼的车板上铺好半边被子,怀里剩下的半边被子准备盖在冯婉莹身上。
煤炭匠也认出冯婉莹,他默默地注视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杨阿姨与妈妈急忙弯腰去拉冯碗莹,想借俩人的膀子之力架住她往马车上抬,可冯婉莹太虚脱了,整个人如一摊又软又绵的泥巴,再怎样用力也不扶起来,倒伤俩人的元气,累得气喘吁吁,急得俩人满头是湿漉漉大汗,不断往下淌着大滴的汗珠,形似沐浴在三伏天下。
无法的杨阿姨便叫煤炭匠过来帮忙,喊他抱冯婉莹上马车,恍惚的煤炭匠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脏兮兮,又扫描了大伙的眼睛,生怕这些女人嫌弃自己脏,他站在那儿红着脸犹豫着,那知看到的杨阿姨一声便督促过去:“都什么时候你还故忌什么?快过来把她抱上车。”
煤炭匠听到杨阿姨这一说,才急忙红着脸弯下腰,双手伸出去,一个横抱就把冯婉莹很轻松地从地上抱起,放到奶奶铺好在马车板上的半边被子上,妈妈急忙从二丫怀里拿过草纸,抽出一部分垫在冯婉莹的屁股下面,奶奶这才把怀里剩的半边被子盖在她的身上,让煤炭匠急忙调转马头朝医院奔去。
几个女人,三个小孩也跟在马车后边,一路小跑着。
医生的诊断是血崩,也就是子宫异常的大出血,再送晚一点,人也许失血过多,也就没法救了。
面对这样的结果,奶奶、妈妈、杨阿姨还有王伯娘都有点意外,她们一直认为是冯婉莹不检点,她下身流血是小产。现在不是这样子,她们可怜冯婉莹的劲头更逐,一致认为没有白白的救她,她们围着她,陪着她,生怕再有什么意外?直到医生开下处方让她住上院,又看着护士为她输上血,奶奶才说让她留下,别的人可以带着孩子们回家去。
这时,奶奶左看右找的,几个女人才想起拉马车的煤炭匠,煤炭匠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他姓什么?叫什么?只听奶奶呢喃道:“好人一个,好人一个。”
准备回家的几个女人,刚出病房门,奶奶又把妈妈叫住,喊妈妈煮点红糖煮鸡蛋送来,顺便也把她的晚饭带来,说晚上她不回家了。
二丫、彬彬、仙咡一直跟在大人们身后,也不说话也不添乱地看着大人们,现又跟在妈妈、杨阿姨与抱着三弟的王伯娘身后,又朝回家的路走去。
三个女人一边走,一边自然谈得最多的还是冯婉莹,从她们的口中,二丫知道押冯婉莹的那俩个女人是三街的街道正、副组长,因冯婉莹未婚生子,说她作风不正派,于是街道上才让正、副组长押着她游街示众,可这两个女人竟把手中的权力扩大,自认为有权不使,过期作废似地抓着一个该教育的典型,以此震慑别人,那知不堪折腾的冯婉莹会这样。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又把话提转移到杨阿姨身上,妈妈问杨阿姨现在有合适的对象吗?又问仙咡的亲爸爸知道仙咡的存在吗?杨阿姨回头看了看跟在后的三个小人:“唉,跟在后边,听到不好。”
“还小,不知道说啥。”王伯娘接话说到。
二丫这时才知道仙咡有爸爸,真想看看仙咡的爸爸长得什么样?鼻子像不像仙咡一样塌,因为她看到的杨阿姨鼻梁不塌。
“听别人说要提干了,结婚的对象是同一个部队的,生仙咡时没有告诉他。”仙咡的爸爸是当兵的,二丫用崇敬的眼光看了看仙咡,仙咡只当没这会事,只顾低头走她的,她再看彬彬,彬彬跟一个小老头似的心事重重,只走自己的路也不理二丫,无趣的二丫又把耳朵竖起来,继续听三个女人摆的龙门阵。
“你也是,本来相处得好好的俩个人,都准备结婚了。就因为有一次他从部队回来看你,卖的东西不合你的意,说他舍不得花钱太小气,你就不理他。”妈妈替杨阿姨说。
“不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买的东西多少我从来没有嫌弃过,是他说的话不受听,说我就在百货公司上班,要买哪样买不到,何必要他老远的带来,有时还会出力不讨好,你们说我什么时候认为他带来的东西是出力不讨好,这不是买不买的问题,是他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从这可以看出他对我的诚意是可有可无,他抠门也说明他没有在乎过我,如果在乎一个人,就不会那么对我。这都不说了,说急了还把我推倒在地上,这种人不要,仙咡没有他我还不是养得好好的,户口托人也解决了,谁敢说她是黑市人与私娃子,我怕把他家仙人板板给吵翻天。”杨阿姨作为女人,真有能耐与主见,是小城难找的新女性。
“算你历害,冯婉莹跟你比,还是弱了点,唉!毕竟她还是个外地人,加上一个没户口的私娃子,他们这样对她真是有点过份。哦,对了前一久你不是讲有人跟你介绍对象吗”王娘伯既同情冯婉莹,也对杨阿姨的个人问题感兴趣,她也希望杨阿姨有个好的归属,结束这种又当爹又当妈的单亲生活,可对于一个人的缘分不是想来就来的,也需要时间地点的恰巧,才能遇着哪个人,彼此间才能还一世情缘的来生帐。
“有啊!一直都有,前一久他们又介绍几个跟我认识,可我偏偏喜欢在公安局工作的那个,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杨阿姨在王伯的追问下,如实告之。
“遇着喜欢的,你憨啦!你识字,不会写信去探探路。”妈妈有点怪杨阿姨,自己有能力,为何不主动点。
“写去公安局,如不同意这城就那么大,人人知道是我主动追他,脸放哪?不行不行,我还是喜欢男的主动点。对了我知道他家住在新街靠北那边,直接上门更不可能。"杨阿姨终归还是因为女人的矜持,在对待爱情上,还是不够主动。
“唉,公安局,姓啥?看我认识吗?”王伯娘继续追问。
“姓龚,他爺爺以前在市管会,因市管会总在街上撵街,把做小生意的人撵来鸡飞狗跳、东躲西藏,就巴掌大的小城人些出门不见,低头见,所以这是个爱得罪人的工作,就没有在了,现在好像又去乡下修哪点的水库去,这我就不清楚了,他妈妈好像也在过缝纫社,我就知道这些。”杨阿姨倒豆子一样如实倒出,平时她们三人之间的交谈也是心照不宣,只不过妈妈与王伯娘的感情没有她想要的丰富,显得有点出奇的平淡,也许跟自己家的家庭成份有关吧!对感情不敢过多的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