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锋纳闷道：“楚天傲既然已死，雪千寻孤掌难鸣，她还能如何报仇呢？”
方清柔正色道：“不错，雪千寻当然也考虑到这点，以她的实力，对付七大派她根本是有心无力，所以她就另外想了一条更为刁毒的诡计。”
厉锋大感意外，道：“哦，是何诡计？”
九．诡计
方清柔轻咬樱唇，神情黯然。
厉锋目光一扫其余各派掌门，立时发觉他们神情都大显异样。能令这些久经江湖风雨的顶尖高手、一派掌门如此动容，显然雪千寻这条刁毒的诡计必然令他们十分难受，甚至是坐卧不安。
厉锋心念电转，想到一个可能，失声道：“难道雪千寻欲从七派内部着手？”
七派掌门人人面上露出苦笑。方清柔肃然道：“正是。这二十年来，雪千寻用金钱、美色等种种手段，暗中拉拢、腐蚀了不少正派弟子，在七大派中更是暗布眼线，不但暗中探查各派虚实，还千方百计偷学各派武学。”
厉锋失声道：“竟然如此严重？”
方清柔叹道：“不错，当我们察觉的时候，为时已经太晚了。据我们的眼线回报，‘极乐山庄’专设的‘七星使者’，就是专管在七大派发展内应和奸细。他们已经默默筹划准备了二十年，其成果可以想见。”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联系，厉锋顿时明白：“你们要的那本帐册，就是记载七大派所有内奸的名单？”
武当掌门天羽真人微笑道：“厉公子是慧人，闻弦歌而知雅意。”
天羽真人地位尊崇，对于他的称赞，厉锋微微欠身，表示逊谢。
方清柔道：“更严重的是，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据可靠消息，极乐山庄已经决定在三个月后对七大派全面开战，欲以此一雪当年之辱。”
厉锋微笑道：“七大派根基深厚，门下高手如云，又何惧一个极乐山庄？”
方清柔微微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今日不同往时，敌暗我明，且‘极乐山庄’苦心孤诣布置多年，对我方虚实可说是一清二楚，而我方则对极乐山庄知之甚少，对其实力更是凭空猜测，只能根据蛛丝马迹作出推断。这二十年来，极乐山庄已经收揽了大批武林高手，且又偷学七大派的各种武学，一旦出击，必然是雷霆万钧。更可虑的是，七大派之中还有为数不少的眼线内奸，一旦他们采用暗杀投毒的下三滥手段，谁敢断言在座的各位掌门不会着了自己人的道儿？”
厉锋沉吟不语，方清柔的忧虑，绝非杞人忧天。雪千寻的这一招“反间计”，可说是狠辣无比，不但令七大派有力难施，而且还疑神疑鬼，未战已经先声夺人。
方清柔微微叹惜，道：“七大派当此生死关头，不得不行非常之举，险中求胜。若能先行得到这一份事关重大的名册，七大派或许能反败为胜，化解这一场浩劫。”
厉锋只有点头。
这确实是七大派唯一制胜之道，釜底抽薪，先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他还是不大明白，纳闷道：“各位为什么选中我？七大派人才济济，应该不乏精干人手！”
昆仑掌门度厄真人一字字道：“因为你是最合适人选。反之七大派无论派谁去，都有身份泄漏之虞，一个不好，反而打草惊蛇。我们几个老朽苦思多日，一直为人选忧虑，直至方掌门推举了你，我们考察阁下良久，方才最终决定。”
厉锋怒极反笑，道：“如此说来，什么率领‘十方煞神’攻打峨嵋派的谣言、‘九星定形针’的暗袭，还有各派青年才俊的联手追杀，都是对在下的考验了？”
六派掌门只能颔首，方清柔熟知厉锋性情，暗暗担心。
厉锋看了一下四周，忽然笑道：“现在各位都说完了，那是否轮到在下说一句？”
七人一起点头。
厉锋双目神光炯炯，沉声道：“那好。在下想说的只有三个字：我不干。”
此言一出，七大掌门尽皆变色。
十．交易
方清柔刚欲开口。
厉锋锐利的目光已经扫来，淡淡道：“多谢方掌门推举，只是在下要提醒各位掌门前辈，这是七大派和极乐山庄的纷争，与我厉锋何干？为何要我去冒这一份杀身之险？”
说这句话的时候，厉锋是看着方清柔，他相信她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
方清柔俏脸通红，低头无语。
华严大师轻喧佛号道：“厉施主责问的是。”华山掌门林雪松皱眉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我辈侠义中人怎能坐视浩劫发生？”
厉锋微微一笑：“华掌门错了。在下号称‘刀魔’，从来就不是什么侠义之辈，更不会悲天悯人，妄想天下太平，人人平安。”
林雪松顿时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起。
余人面面相觑，无不默然。厉锋公然承认自己并非侠义中人，那么再从什么侠义、道义上劝解那就是笑话了。
崆峒掌门丹阳子性如烈火，虽然年已七旬，但火气一直没变，此时已经大感不耐，单刀直入问道：“那么，你要什么代价？”
厉锋大感好笑：“我要什么？”
丹阳子面沉似水，道：“不错，你要千两黄金，还是万两白银，不妨先开出价码？”
厉锋更觉好笑，微笑道：“在下虽非巨富，但也衣食无缺，要那许多金银作甚？”
少林方丈沉默片刻，缓缓道：“只要厉施主肯答应此事，少林藏经阁可向施主开放十日，任凭施主取阅。”
在座诸人无不一怔。
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天下闻名，“易筋经”、“洗髓经”二大绝技更是震烁古今，这些被武林中人视为瑰宝的武学典籍就藏在少林寺最神秘的地方――“藏经阁”。现在华严大师愿意向厉锋开放十日，任凭取阅，这是何等巨大的诱惑！
厉锋起初确实心中一动，但随即想明，道：“多谢大师厚爱。小子专注刀道，常常自觉本门刀法尚未纯熟，实在不敢贪多外求，徒乱自身修为！”
华严大师微感诧异地扫了厉锋一眼，轻叹道：“公子是聪明人，老衲迂腐了。”
昆仑掌门度厄真人沉声道：“昆仑之巅生长的千年雪参，世所罕见，不但能起死回生，还有增强功力之效，乃是本派镇派之宝。不知厉公子有意乎？”
厉锋叹了口气。
对于各派的稀世奇珍，厉锋一概没有兴趣。众人都以为厉锋是在乘势抬高身价，其实只有厉锋自己明白，他根本不想卷入这场是非漩涡，他们再出什么价都是枉然。
眼见厉锋执意不肯，几位掌门人人面露怒容。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平日一呼百应，何曾遇见过如此难堪场面。崆峒派掌门丹阳子性情暴烈，眼中已经露出杀机。
厉锋当然明白他们心意，冷笑一声，索性大模大样闭上眼睛，故意不理不睬。
六派掌门啼笑皆非。他们都是大有身份来头之人，厉锋如此姿态，还让他们如何说话？
眼见局面僵持，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方清柔忽然轻声道：“厉锋，你看。”
听见她的声音，厉锋当然要睁开双眼，入目所见，不由一怔。
只见方清柔缓缓卷起衣袖，露出一截雪白莹润的玉臂，一粒殷红的守宫砂鲜艳夺目。
“这是师傅在立我为掌门的那天晚上点上的。师傅说过，只有清白处子之身才能远离情关，担当领导峨嵋派的重任。”
厉锋怔住了。方清柔对他说这些干什么？
“如果你愿意化解这一场武林浩劫，方清柔谨以此立誓，愿终生陪伴在你身侧。”
十一．代价
厉锋傻了。地室内的六位掌门也傻了。
方清柔如此举措，分明是说她愿意放弃掌门之位，以自身为代价，换取厉锋的承诺。
一时间，整个地室针落可闻。
良久，厉锋才涩然道：“你这又是何苦？”
“成大器者不拘小节。”方清柔轻声道：“为了峨嵋派的百年基业，也为了天下苍生，清柔做此决定无怨无悔。”
“善哉，善哉。老衲今日才明白心梅师太当日的苦心。惭愧、惭愧！”
说完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华严大师口喧佛号，缓步走了出去。其余五派掌门神情沉重，也依次走了出去。
室内仅余方清柔一人。
厉锋呼吸骤然沉重，他委实没有想到，方清柔竟然会作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决定，而其余六派掌门的行为，分明是默许了她的决定。
难道为了什么所谓的峨嵋派基业，真值得方清柔如此牺牲？一时间，厉锋也不禁迷惘了。
正在厉锋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方清柔轻掠鬓边柔发，美目秋波流转，若无其事地道：“现在这里只余你我二人，你要怎样都可以。”
厉锋全身一震，失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方清柔淡淡道：“我当然知道。”
厉锋胸中忽然腾起一股怒火，他不知这股怒火从何而来，却觉胸中郁闷无比，有些话不吐不快。他的目光如刀锋般凝注在方清柔清丽绝美的玉容上，脸色变幻不定，好一会才冷冷道：“方清柔，过去之事，你可还记得？”
方清柔神情困惑，隐隐觉得不对，此时的厉锋似乎再也不是她所了解的那个厉锋。
沉吟片刻，厉锋缓缓道：“记得我第一次杀人，杀的是‘花林一窝蜂’。他们与我无怨无仇，我本来不必下此辣手。但只为他们对你不敬，我将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也没留下。”
方清柔咬住樱唇，过去之事她当然并未忘却，只是迫于形势将之全数埋藏在心底深处，此刻一听厉锋提及，不禁芳心颤动，叹惜道：“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呢？”
厉锋冷哼一声，道：“不错，现在提这些确实已经没什么意义。但我只想告诉你，就是从那时起，我将你视作心中女神，对你千依百顺，惟恐呵护不周，有半分不敬。而你呢，却视我为粪土草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何曾对我有过半分怜惜。后来更为了‘神刀公子’之事，一句不想再见我，就将我打发，甚至连我的解释都不屑于听。”
方清柔娇躯轻颤，美目中隐含泪光，她轻轻道：“今天你就可以得到我，难道这还不足以发泄你多年的积怨？”
厉锋忽然狂笑起来，笑声艰涩痛苦，哪有半分喜悦之意？
好一会，厉锋才止住笑声，缓缓道：“方清柔，你以为厉某只是想得到你的身体吗？你大错特错了。当日厉某为你倾心，所渴求的只是你的芳心而已，并无其他奢求，今日亦然。你既无心予我，只是为了这一笔所谓的交易，厉某要你的身体作甚？”
方清柔呆住了。
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她所设想的最坏结果就是用自己的清白换取厉锋的承诺，她有这个信心，毕竟厉锋是痴念她多年的男人。但现在，厉锋竟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一时间，方清柔脸白如纸，紧紧咬住了樱唇。
厉锋缓缓转身，淡然道：“想不到我要在今天才真正明白。方清柔，我看错了你，你更看错了我。”
方清柔娇躯颤抖，神情凄艳。她忽然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对她痴迷万分的翩翩少年，而是一个意志坚钢、绝不会轻易为他人左右的武林枭雄。
一时间，方清柔心乱如麻。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厉锋，更不知该怎样劝服他。看着厉锋的背影，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叫住他。
就在此时，方清柔听见厉锋续道：“多年屈辱，今日终于一扫而尽，痛快痛快。就为这一份快意，厉某便为你取回名册又如何？哈哈……”
大笑声中，厉锋大步离去。
方清柔木然而立，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十二．黄泉
欲登极乐，先入黄泉。
这是许多江湖人都曾听过的一句话，大多数人将之视作无稽之谈，置之一笑。但也有不少人将之铭记在心，不惜千辛万苦也要直入黄泉。
那时他们多半已经是走投无路。
“极乐山庄”是他们最后的希望，而要进入“极乐山庄”，就必须先入黄泉。
当然，这里的“黄泉”，并非是指幽冥世界的黄泉路，而是一家小小的客栈。
“黄泉客栈”。
说这间“黄泉客栈”小，是因为它真的很小。整个客栈不过就是在半山腰一处平坦之地建立起来的二层木制小楼，楼下是厨房和大堂，楼上则是三五间小小的客房。
虽说此地依山傍水，景致还算过得去，但毕竟不是什么名胜之地，行人稀少，旅客更是罕见，偏偏这间客栈还在它的大门前挂上了两句不伦不类的联子，左边是“黄泉只迎有缘客”，右边则是“无缘闲人莫进来”。看见这样一副联子，就算是有心住店的客人也会被吓跑，所以这间客栈一年到头，究竟能做几单生意，也就难说的很了。
不过“黄泉客栈”的人似乎并不在意。至少他们的表面神情显得并不在意。
“黄泉客栈”一共有三个人。坐在柜台后算帐的是一个干瘦枯槁的老头，满面刀刻似的皱纹，弓腰曲背，须发花白，也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纪。打理厨房的则是一个体态痴肥的老婆婆，满面横肉，发秃眼小，面容已经十分难看，偏偏还喜欢笑脸迎人。她不笑还好，一笑之后大嘴裂开，细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更是吓人。
除此之外，在这人迹罕至的客栈里有时会看见一个容颜绝美的青衣少女。她身材高挑，体态婀娜，肌肤更是白里透红，明艳照人。俏丽的瓜子脸配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清澈如水，明亮如星，确实可以称作人间绝色。
这个少女似乎并非长在客栈，有时相隔数周甚至月余，才会再次出现，亲亲热热地叫着“公公婆婆”，神情十分亲昵，待上三五天之后，她又会悄然离去，谁也不知她究竟去了何处。
这天也算凑巧，青衣少女正在客栈陪着胖婆婆说话。一向冷清的“黄泉客栈”之前，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先是来了一个满头白发，精神却十分矍烁的矮小老头，一双蒲扇般的大手负在身后，对着客栈那两幅门联笑眯眯看了半晌，不住点头，显然有悟于心。
片刻后，又来了一个脑满肠肥，满面油光的胖子，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随即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专心致志地开始磨刀。
最后来的则是一个身材高瘦，白袍方巾的中年书生，相貌英俊，仪态儒雅，右手握着一柄折扇，左手还拿着一卷“论语”。他目不斜视，自顾自走到一边坐下读书，摇头晃脑，低声吟读，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看着这一副莫名其妙的情景，青衣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过这位青衣少女也并没有惊讶太久，因为她很快就看见了一个更令她惊讶的人。
那是一个浑身浴血的青年人。
他的年纪大约有二十七八岁，身形颀长瘦削，眉浓鼻挺，双目神光炯炯，虽然浑身是血，身形仍然如标枪般挺直，手中还紧握着一柄造型奇古、寒芒闪烁的钢刀。
刀头血槽处，似乎还有点点鲜血不住滴落。
此时，读书的中年人停止了吟读，满面油光的胖子停止了磨刀，负手欣赏对联的白发老头也转过了身。
三个人、六道凌厉的目光一起落在了那青年的身上。
青年当然也看见了他们，他只是微微一笑，几乎没有半分停顿，就大步走了过去。
十三．祭酒
“刀魔，你终于来了。”白发老头冷冷道，目光中杀气隐现。
这时，青衣少女才知道，这个看上去十分英俊的青年竟然有这样一个恐怖的绰号。她不解地摇摇头。
“刀魔”厉锋笑了，笑容十分灿烂：“在下当然要来。阁下不是以为就凭山脚下的那些酒囊饭袋，就能真的阻止本人上山吧。当然，如果洛阳帮的三大高手也在场的话，在下也许就不会这么快就上山了。”
油脸胖子和中年书生同时脸现怒色。
因为他们三人正是北方最大的帮会――“洛阳帮”自帮主以下的三大祭酒，也是帮中最有名的三大高手。“大金刚手”段洪段老爷子、“人屠”葛肥、“辣手书生”上官严，任谁一人站出来，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洛阳帮”帮主“平地风雷”司空照出动他们三人，正表示他的决心。他是绝不能容忍一个公然杀死他的副手的家伙依然逍遥活在世上的。
上官严冷笑道：“厉锋，你以为你逃出洛阳，就一定能逃脱敝帮的追杀吗？”他虽相貌儒雅，却素以辣手闻名，“辣手书生”之名，确实令不少武林中人闻之色变。
厉锋微笑，淡淡道：“我当然能。”
“人屠”葛肥皱眉道：“这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江湖之中，谁不知他“人屠”杀人如麻，手段凶残，厉锋竟然敢在他的面前口出狂言，仅此一点，便已罪不容诛。
上官严面容阴沉，冷哼道：“确实口气不小，本人倒想知道你凭什么如此自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