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典消失了整整一天,直到下班后我挤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手机在包里啦啦地唱起歌来,我一只手抓着车顶太过高的栏杆,一只手掏出手机接电话,整个人处在一种吊起来的状态。而在声音嘈杂的车厢里,王典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只说约我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碰面,换作平常,我肯定讨价还价,因为我已经快到家了。但这次,王典的冷漠态度让我摸不准情况,而他也没给我反驳的机会,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叫苦不迭,挤下公交,再往回搭去公司的车,又是一番拥挤,终于到了咖啡馆。
下班时间的咖啡馆里客人很多,大概都是下班后聚在一起的朋友,三三两两地叫过来,诉说一下一天工作的辛苦各自扒一扒上司的恶毒刻薄以消遣内心压抑的郁闷。王典独自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看着窗外车流涌动的街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走过去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想什么呢?”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来。
他转过头,眼睛聚焦,用一种审视的茫然的眼神看着我,异常严肃。
记忆里,只有小时候见他的第一眼,他看周围小朋友的目光就是这样子的,冰冷地审视着这个世界,身上散发着一种拒绝所有人靠近的气场。
我突然心生畏惧,却仍然强撑笑脸:
“怎么了?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他仍然看着我,倔强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干什么呀?今天消失了一整天,打电话也不接,这会又板着张冰块脸这么看着我,你不会是失忆不认识我了吧?”我故意开玩笑想打破要僵下去的局面。
王典还没答话,服务员很不识时务地上前帮我点单,我只叫了白开水。此时,我还有什么心情品尝任何食物。
好一会,王典不再盯着我,视线拉向窗外,缓缓开口:
“我查到造谣的人是谁了。”
“是吗?是谁?”虽然我早已从文思怡口中得知结果,却还是不得不装出并不知情的模样,既然一开始就在他面前做了戏,这戏怎么也得做全套。
“叶小菲。”他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她?她为什么这么做?”我继续问他。其实我很纠结,我不想在他面前演戏,可是,谎言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头,就不得不一个谎接一个谎地圆下去。而这谎,圆到我自己开始恶心自己。
王典将视线转回到我身上,看着我的眼睛,质问似地说:“你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
那一眼,那一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我心头,又狠又准,让我痛到颤抖。
这时,服务员送上了我要的白开水,我不敢对上王典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握着那圆滑的玻璃杯,暖暖的,而我的心,却是冰冷冰冷的。
我沉默了一会,没待我回答他的话,王典说:
“昨天我问你你会不会骗我,你说你不会。那么现在我再问你,你会不会骗我,你的答案还那么肯定吗?”
王典看着我,死死地看着我,像是要用眼睛捉住我,让我无处可逃。
直觉告诉我,王典知道了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他给的信息量太少,我不知道他都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我不敢随便开口,不敢把自己编织谎言揭开。
我回避了王典的问话:“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问?”
王典的目光黯淡下去,似乎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在那一句问话上,我的回答就像是一盆冷水,把他所有的希望浇灭,让他心生失望到痛心。
“如果我不是查到造谣是叶小菲并且第一时间去找了她,我想我还不能够知道事实,我还不了解自己居然像个傻瓜一样,被这么多人骗得团团转。包括我那么那么相信的你!”
他的目光凌厉地扫向我,那句“那么那么相信的你”刺痛着我的心。
到此,我也知道他都知道了什么。他去找了叶小菲,那么叶小菲在被查出是幕后造谣者时肯定会合盘托出自己的信息来源,甚至会添油加醋地渲染我和文思怡之间的谈话。所以才至使王典说出这样的话,他对我的信任在叶小菲说出那件事时,土崩瓦解。
到这一刻,我甚至无力做任何解释,因为不论我的出发点是为何,我欺骗王典是确实存在的,没有办法否认。
王典缓缓说着我早已了然于心的事情始末。
“年终晚会那晚,叶小菲在洗手间门口听到你和文思怡的谈话。因为出于对你的仇恨和对文思怡的不满,她把这个消息加以大,写了那封邮件发在了公司的群邮件箱里。只是她的手段不够高明,她并不知道如何隐藏自己,所以很快就被查出来了。”
“今天,我避开我妈去问了我爸这件事情,他也跟我承认了这回事。一开始我以为我爸只是逢场作戏,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俩个人居然有十年的感情,并且我妈还是知情的。”
王典冷笑了两声:“所谓的模范夫妻,恩爱家庭,不过是演给我们兄妹看的一场戏,什么都是假的,可太笑,太讽刺了!”
“我原以为就算全世界人都骗我,至少你不会,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骗我骗得最惨的那个人。你和文思怡走得那么近,你早就知道她和我爸的关系,你却一直在我面前装作不知。沈倩,你是用一种什么心理来看待我对你的苦苦追求的,你一方面拒绝着我,一方面欺骗着我,你是在耍我吗?”王典瞪大双眼质问我,红红的眼眶似乎要滴出血来。
“王典,你别这样。”我没办法为自己辩护,此时的他已经钻了牛角尖,不可能听得进我的解释。
王典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痴痴地看着我: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傻瓜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有些着急,因为王典似乎处于一种绝望的状态,我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起到作用。我心急地伸出手去握他的手,才刚刚触到他,他用力一甩,就将我的手甩开了。
他站起身说:“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了。”
他迈开腿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事情最终演变成这种局面,我无力挽回。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是处于这种境地,苦苦地想要去保护的那些秘密,都被人有意无意地公诸于众,把我暴露在阳光下,无处可逃,无处可避,就那样赤裸裸地被指责,被厌弃,一个个离我远去。
我甚至都没有眼泪可流,只觉得心痛,痛得无法呼吸,不能言说。就那样我呆坐了很久,不知道自己该干嘛,然后我给文思怡打了个电话。告诉他王典已知道事情的始末,并且和我闹僵的局面,文思怡劝我去和王典解释清楚,毕竟,我并不是出于某种恶意才欺骗他的,就算他不肯原谅,我也该做出努力,不能放任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文思怡没有说错,我不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就算是徒劳,我也该努力挽回。
想清楚后,我直接打车去了王典家。
事实证明我想得太简单,情绪低落到底谷的他,这会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回家。可是我并不知道他平常会去哪,心情不好会找什么朋友诉说。打电话他也不接,而我只能打定主意,在他家门外苦等。
冬天的夜晚冰冷入骨,我就在楼道来来回回地走,感觉整个人冻到都快没有知觉,就这样咬牙苦苦挨着。幸运的是,我等到他回来了。
可是,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也不是清醒着回来的。喝得醉薫薰的他,是被赵乔娇架着回来的。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赵乔娇一眼就看到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却是赵乔娇先开了口,愤怒地说:
“你还来找他干什么?”
王典甩开了赵乔娇的手,发着酒疯,嘴里大喊着:
“走开,走开,不要管我。”
赵乔娇朝我走过来,继续质问我:
“你还嫌骗他骗得不够惨吗?他那么相信你,甚至,爱你。”赵乔娇是带着愤愤不平的语气说出“爱你”那两个字的,显然,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却又不得不承认。
“我从来没见过他为一个女人颓丧成这样,你有什么资格再出现在他面前。”
“我只是不想……”我的话被赵乔娇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我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才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委屈,我的眼泪刷刷地流出来,虽然我那么不愿意在赵乔娇面前流泪。
我就这样承受了她的一记耳光,没有反驳,没有还手。就当是我欺骗王典的惩罚吧,王典自然不会打我,赵乔娇帮他出了这口气,也好。
赵乔娇开了房门,然后扶着王典走了进去,再重重地关上了门。自始至终,我没有跟王典对上话,醉了的他也不知道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