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芳怒道：“凌韬此人，甚是可恶！”
青凤叹道：“我也不便劝说小姐。谁不知小姐自嫁了公子后，聚少离多，如今公子更远赴霸国为君，天远地遥……小姐她……唉！”
袁芳默然良久，皱眉道：“天下的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第八节
霸国澧阳。
省禁。
祈功前殿。
吴历三百六十一年七月丙寅。
律令中郎将刘辛于广宗郡清剿豢奴时，遭遇抗法。左汗侯赵姜倚仗其势，以坞坚守，还击伤了一名军尉。刘辛即传征四郡有檄三千，当月破其堡，擒获赵氏宗族二百余人，将其家中万余奴隶尽数登册，释为平民。
赵姜乃未王冲远亲，当年被封为广宗王。张放执废立事后，赵姜降格为侯，然心中不平，窃以黄白之物交结权贵，故在朝中颇有影响。
赵姜宗门被擒，自以冤屈，先行入宫争辩。其党羽多有为之说情的，甚或有参劾刘辛私开郡中武库、意图谋反的奏折，如雪花般飞来。
吕澍传令召见张放，密议此事，却先将赵姜拒于宫外。
张放由于心病已去，故疾后恢复甚快，已能柱杖行走，然吕澍仍命王驾亲将他从相府接来，以示尊崇。
张放一见吕澍，先行拜道：“老臣已派兵马，屯于禁中，以戒非常！”
吕澍大惊，道：“老丞相……”
张放跪禀道：“老臣绝无他意！大王欲罢奴还田，此诏天下响应，何愁区区一介赵姜乎？然臣深知此人阴隼，又以其财，在朝中结得颇多党羽。大王应趁此机会，逐一铲除！如此内外安定，权戚收敛，功效方成！”
吕澍释然道：“原来如此，老爱卿请起。寡人亦有此意，却不料丞相深谋远略，已然洞知寡人肺腑了！”
张放拈须笑道：“刘大人忠良之才，有勇有谋，他日定可助吾王扫平天下！老臣先行恭喜大王。”
吕澍微微一笑，颔首道：“丞相此言，寡人深信不疑。近来有人上奏说刘辛擅聚郡兵，以示威重，罪在不赦，老爱卿以为何如？”
张放呵呵笑道：“上表者恐与左汗侯有故罢？”
吕澍深为满意，握其手道：“老爱卿一语中的，不愧为国栋之材，寡人辅翼。依卿之见，寡人该对这些求情、诽谤者作何处理呢？”
张放肃然道：“新政推行，天下呼应，百官必须恪守！如不借此显威，大王其它的政令，又有何人会去遵守呢？”
吕澍一语双关地道：“丞相之意，寡人已明了了！”
当下，命急召百官，进行朝会辩论。殿中厉斥赵姜等聚奴占田的行为，以其不遵律令、勒兵拒守事，施族灭之刑，诸多为之求情的官员，也被斩首两人，其余刑杖或免官。同日另颁王旨，释奴还田额度较大者，可获享朝廷适量赔偿，于是在悸望之中，京畿、各郡官员、贾商释奴还田令推行如风，朝野气象一新。
己巳日，吕澍召见在京诸将，包括心腹刘辛、傅宪等。
是日，京西将军怀嘉于北阳重创四国联军，俘虏千余，送抵澧阳。吕澍赐其邑户三百，封乘乡侯，命赐御马、鼓吹，直达殿外，十分荣耀。
应召者共十二名，除怀嘉外，乐池君丞相张放、宣宁侯太尉澧阳营都督越琮、游击将军平陆侯单欣、奋威将军段授、羽林中郎将和禁、京北将军冯迟、律令中郎将刘辛、东中郎将李魏、楼船将军张竞、水军校尉杨敢与材官将军鲁敖皆到场。
霸国因多山岳，盛产木材，故有材官将军之号，其实主要任务是指挥山岳军队。霸国山岳兵称“岳麓营”，有甲士五千人，西陆除茂国外，没有第三国专设这种部队。
诸将见大王特召，皆生出与有荣焉之感，先行向王、相行礼，这才分列而坐。
吕澍笑道：“我霸国诸军砥柱之资，恐怕半数皆在此殿了罢！”
众将都露出兴奋表情，抱拳称谢。吕澍呵呵大笑，吩咐摆酒，先饮三盏。待复再斟时，他微微一笑，停住手中杯道：“诸卿皆寡人手中利器，所谓临阵用命，千金易得而一将难求，寡人能得诸卿，可堪快慰！”
众将不知大王为何如此褒奖，纷纷谦词，然眉角间已掩饰不住喜悦之色。
吕澍再邀酒一巡，继续道：“诸卿都曾为我霸国兴盛甘忍苦劳，驱而前登，破阵斩将，著下重勋！如今朝廷所顾，乃王都与五郡民生大事，所谓减赋、释奴四条，寡人以为，诸卿都应该熟知了……”
众将相顾颔首。单欣趁着酒兴，笑拜道：“大王践阼以来，朝野气象大改，万民得益。臣等皆由衷钦服、伏惟圣用。”
吕澍微笑着看他，忽而摆手道：“恭维之言，就不必多说了，寡人只闻实效。闻说单卿有私田数百顷，奴隶三四千，不知今日还剩下多少啊？”
单欣闻言，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忙出班跪禀道：“启奏大王，臣已按大司农府制令，本月前将私田缴还，并释仆役三千余人。请大王明察！”
吕澍微微点头，朝傅宪看去。后者会意地取出一部厚厚绢册，迅速找到一页上，翻开大声念道：“游击将军单欣，有田八百零二顷四亩五分，其中私田三百九十顷一亩七分，实缴三百一十顷。单府家奴四千四百十二人，其中官赏二百六十五人，功爵四十人，其余四千一百零七人为私奴，实还三千一百十四人。”
单欣脸色苍白，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众将也相顾失色，心下都在赶紧盘算着，自己府上的私田、私奴缴清了没有，不免心中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吕澍却出乎意料地长笑了起来，道：“好啊！单卿能知寡人治政的为难，体谅上意，私田、私奴皆缴还大半，确是忠心体国之士啊！传旨，赏游击将军良田百顷，金十斤，以恤府下！”
单欣呆了一呆，随即颤声叩拜道：“微臣，微臣没能尽数还田释奴，有失君望，这番赏赐，万万不敢再领！”
吕澍亲自下殿搀扶起他，笑道：“爱卿不必多言了。还田释奴，非朝夕之功也，卿能如此，已很是不易了！新政推行，阻力重重，爱卿执掌上军，贵为五将，也能这般身体力行，寡人焉能不赏？不知爱卿对寡人之新政，还有何建议啊？”
请他坐下，环顾众将道：“诸卿也可畅所欲言。”
单欣感动莫名，不禁掏出心腹话道：“大王之政，虽曰苛厉，却不失为万世之法。所谓减赋重农、罢奴还田，革除弊劣，功快而利大，百姓便之。时近秋收，臣已得闻畿辅附近，农桑大比，粮价跌至每斛一百三十钱，从未王十年以来未曾有过，可见大王乃是兆民之福祗也。”
吕澍闻言，不禁甚为嘉许，笑顾众臣道：“单卿身处高位，仍能心系民生，关注米价，可谓表率。”
太尉越琮拈须笑道：“单将军统羽林都骑十载，功名岂是偶得！”
众将无不赞同。原来，单欣本是故燕陵郡司马都尉单艳之子，随父常在北地，与山匪作战，因勇猛有谋，拜讨寇校尉，为时任游击将军的越琮看中，纳为麾下。其后，越琮两次率军入侵前师， 以功拜为大司马，而单欣依靠其出色的军才，大小战斗百余次全胜，共斩首四千级，俘贼七千二百余，夺得金鼓、战马、兵器、粮秣合计有百车之多，为诸将之冠。其后，在张、越保荐下，出任游击将军。其治军严整有度，能与兵士同甘共苦，故得人死力。
吕澍夸奖了几句，待他领赏归席，方欢笑道：“此次得赖诸卿鼎力，寡人之新政方能推行，此中，王兄也功不可没！”
刘辛出班拜谢。吕澍赞道：“敢于触杵权势，以制暴端，此即善政也。寡人赠汝持节之权，一切可便宜行事！”
刘辛大声称诺，道：“臣必当劝人守法，莫使纲纪松驰、君令不畅。请大王宽心！”
吕澍大喜，笑道：“王兄请起，有王兄这样的干才，何愁寡人不能重振霸国大业？”
遂环视四周，朗声道：“诸卿也都是国家栋梁，如今政治方兴，内外仍是矛盾重重。尤其诸令颁行，使少数门阀憎恨寡人莫名，巴不得再多几个赵姜李姜……”说到这里随即晒然，顿了顿，转尔肃穆，“王兄事烦务杂，诸卿还须为寡人多多相助！”众臣凛然称是。
不久，话题便稍稍转向到了霸人从不讳言的历史与对外交往方面。
张放语气肃穆地道：“我霸国国业渐昌，百姓安足，此乃大喜之事。然而，诸君都不该忘记了列祖先宗之遗训：我国欲王西陆，必先并前师，北逐冯狄，徐图茂国！自吴朝分崩，我祖起于蛮岳，振复边荒，广纳英贤，募兵养马，何等骄傲，然地理不利，辗转于林莽之间，眼看对手坐大，无计可施，此诚我朝之悲哀也！如今，大王勤政修民，将士乐效，正是遥指襄泽，以复兵威之机，诸位安能无动于衷呢？”
越琮慨然起立道：“待得南征之日，臣愿将兵为先驱！”
众将同声请战。吕澍微微笑道：“此来召会诸卿，亦为商议此事。但前师强大，地域辽阔，非一战可夺之也。故寡人欲先制檄赏，以助我兵锋南下，一举扫荡丑虏，建立上邦！”
傅宪凑耳上去低低说了几句，这才起身，“大王有令，制二十等爵以励军功。”展表而视，朗声道：“此爵以吴朝穆王行十六统令为本，分上下二十等。初者曰公士，再者曰上造，曰执戎，曰良士，曰官首，曰舆卫，曰公乘，曰大夫，曰千夫，曰大上造，曰上大夫，曰左庶长，曰右庶长，曰驷车庶长，曰列侯，曰军卫，曰大良士，曰下士卿，曰乐卿，最上者元侯。此敕——”
吕澍见众人相顾错愕，笑道：“寡人制此二十爵，是要我霸国上下，皆以战功为荣，高者侯至公卿，败者自须抵罪。战士但凡有功，不论职官、资历，不论家世出身，依爵行赏。寡人行还田释奴令后，农商有成，制此二十爵令，也望卿等能披荆斩棘，走马建疆，为我霸国昌盛，贡献勋劳！”
众将起身唱诺，奋然领命。张放呵呵笑道：“自先祖定立基业以来，从未有大王这样霸气而从容之主，可见大王固乃理政治军之才也！老臣先行恭祝大王平定南国、大业成功！”
越琮拊掌道：“自僖王以后多行军事，然十次南征，未尝取得大胜。臣以为大王所制之二十爵令，必能大增将士勇气，使戮命以效也。平定前师之役，臣辄请为前部！”
吕澍先谢过张放，这才上前搀扶起越琮，笑道：“卿请再三，汝之急寡人岂不知矣！将军国之良佐，寡人牙爪，海内震名，若先登必能动敌根基，大利进兵！不过，此事尚需筹谋周详，卿等万勿泄露，以免为敌勘破，有所防备了。”
诸将见越琮主动请战，心中皆生激情。要知越琮在霸国名望，便如武安侯项冀之于天焦一般，非同小可，越琮出战，霸军士气上升，连各部将校所属兵马亦不例外。
单欣、冯迟等不甘示弱，起身道：“臣等也愿为先锋！”
吕澍见诸将蠢蠢欲动，大笑道：“诸卿请坐！卿等勇气可嘉，然而征伐前师，还需从长计议，不可鲁莾。讨贼之日，寡人当亲提兵将，是时自有各位爱卿用武之地呀。”
翌日，吕澍命太尉府总督册爵之事，并在澧阳七座城门张帖“二十爵令”的文告。二十爵中，武功爵占了大半，共十七级，用以奖励战功。下士卿、乐卿、元侯三级为治爵，奖赏对农商发展有巨大贡献的，且武功爵已至最高的官员。霸国经历此番连续的变革，可谓已将未王时代所遗留的劣弊之气一扫而空。
西陆大国前师。
襄泽城。
吴历三百六十一年七月。
前师国处于西大陆最西南端，是一块半岛形的陆地，东、南两面临海，海峡之西即为东陆天铭、微国。其北为霸国，西接界思丛林，大帝山邈渺女神峰屹立其间，无人可及，成为前师胜景。
东南境是前师国经济中心，称“神水原”。勺水穿越素州、司州和丰州，带给这些地区肥沃与滋养，赖其之便，前师人构筑起举世闻名的“双堰”：在司州皇台以西，堰宽十里，长五十六里；丰州商陵城南，堰宽五里半，长十七里半。这两堰起建于武哀帝隆图元年，动用奴隶、民伕计十余万人，双堰的筑成，使得勺水水旱灾害大减，前师农业经济年年大比。如今，前师有大仓四十余座，在西陆首屈一指。
前师皇帝以董为姓，实系吴王单越的远支后裔。群王之变时，临江郡人董文率众反，攻入郡治，自此创立前师。
董文乃单越表弟临晋王董乾六世孙，死后谧“敬思皇帝”，在位十一年，有子二十人，三子董方继位，谧“武哀皇帝”。
武哀帝在位四十三年，乃西陆著名的政治、军事家。在位期间，一方面强兵足民，一方面与霸国频繁开战，功威赫赫，但因为神水原始终是两国矛盾的焦点，霸国倾兵来争，如此便成为前师最头疼的问题。武哀末，浔州人庐宗建议将都城从原来西南的黎阳迁至襄泽，这样既可方便扩疆筑城，又可及时灵活地调动人力、物力与霸国作战。武哀帝深考九日，毅然采纳建议，此举令霸国上下沸腾一片。
吴历三百一十一年，霸哀王赵敬挥兵南下，欲取襄泽。次年，武哀帝率甲士四万与战龙鳍城，大败霸国抚远将军秦贡，斩首三万，余众七万人降，这便是“龙鳍之役”。此战令诸国丧胆、天下震动。霸王敬被迫割让南境沃土五百里求和，最终悒悒而死。前师武哀帝亦成为及“六王”之后，最杰出的军事、政治家之一。
龙鳍之役次年，武哀帝发病，不治而亡。三百一十三年，董腾即位，称歾帝，他是武哀最小的儿子。年秋，歾帝的两个兄长串通黎阳校尉巨伯，于前师西都兴兵，共征发甲士十一万人，溯江而上。皇位还未坐稳的歾帝董腾，急命镇西将军孙杞率禁中及征募诸州步、骑三万余讨伐。
黎阳校尉巨伯，世家出身，乃吴朝左将军巨节之后，巨家在前师权倾朝野，素为卿、校乃至上公的人选。巨氏在黎阳内外，有园庄、奴隶无数。伯两子，一名骆、一名令，长子屯骑校尉，次子朱爵司马，俱为权贵。巨氏参与政变之时，直令天下侧目。
武哀帝董方有子七，大儿封，荆王，次儿克，复阳王，其余王子在歾帝上台不到一个月内俱“以暴病卒”。
复阳王董克向重兵权，手握千棘亭甲士万余人，及歾帝践阼，便急调黎阳“抚边”。荆王董封原接诏欲往襄泽，被董克力劝而止，两人合谋勾结，一面征调人马，一面又以金银美女收买巨骆，令其说服其父巨伯，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黎阳城军政大权。
董克等兵起黎阳，前师朝野震动。歾帝即命叔父司空董晔率兵搜捕朝中巨氏宗人，俱诛九族。又命诏告天下，举列巨伯死罪三十条，“令天下共讨”。然而，董克连战告捷，并示以恩威，相反董腾狐疑不决，数度换将，以致屈杀司州尹梁相，为叛军找到了极可利用的政治籍口。
吴历三百一十五年春，复阳王攻陷符中，大军二十万围襄泽。其年夏，歾帝忧死，董克入城夺位，史称前师昭帝。改元为“泰德”。
昭帝泰德年间，注重削弱侯国力量，强干末枝。荆王董封去世后，昭帝开始推行“监质律令”，规定凡侯国在县以上者，皆须将子嗣质于京畿，且国内屯兵不得高于所在州郡数量的一半。
泰德十三年冬，昭帝崩，质帝董焱继位。董焱原非储君，然其矫情狡诈，假作恭顺良孝，又多方诬陷东宫，终于争到了太子的位置。登基后，董焱原形毕露，大加杀戮，从其兄至原东宫官属，尽皆坑杀，又命造特异刑具，专门钳制官民，有数其过者，皆入狱死。不数年，内外宵小充盈、谗谀当道。
质帝立十一年崩，其后元帝。由于质帝荒淫无子，大将军巨骆使人迎立荆王董封之曾孙董昌为皇帝，时年两岁三个月，太后临朝，改元“熙平”。
巨骆为昔黎阳校尉巨伯之子，皇太后之兄，曾因接受贿赂，袒护盗窃库金的小奴，被削职入狱。质帝卒后，太后密不发丧，先持玺将其兄释出，再谋划立嗣之事。如今兄妹把持朝政，巨氏又是国中著姓，一时号令天下，无有不遵。
吴历三百五十一年，元帝熙平十二年，霸未王赵冲亲领举国兵马南征，巨骆命百官献计，仓促间不得不起用故镇西将军孙杞子偃为都督，使拒来敌。孙偃临危受命，于素州两挫霸师，斩首万计，取得大胜。
五年后，霸国再次挑衅，巨骆命孙偃、巨令率军击溃来敌，并追斩霸骠骑司马宋彧。一时间，大将军巨骆的声名如日中天，他也由是成为国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